父親給毛主席當警衛(wèi)員

趙明才，四川宣漢人，1917年出生。1933年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193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土地革命時期參加了反六路圍攻、強渡嘉陵江、二萬五千里長征等?？谷諔?zhàn)爭時期參加了津浦路西反掃蕩等戰(zhàn)役。解放戰(zhàn)爭時期參加了兗州、泰安、宿北、棗莊、萊蕪、濟南、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戰(zhàn)役。新中國成立后，參加了一江山島戰(zhàn)役和殲滅小股美蔣武裝特務登陸浙東南沿海戰(zhàn)斗。1955年被授予上校軍銜，榮獲三級八一勛章、三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1988年榮獲二級紅星功勛榮譽章。2004年在杭州逝世，享年87歲。本文作者趙金東系趙明才之子。

我的父親趙明才出生于1917年，1933年參加了紅四方面軍，1935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936年10月紅軍一、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父親有幸被交流到一方面軍，分配在中央警衛(wèi)營任防空排長，1937年2月在延安又幸運地被選拔到毛主席警衛(wèi)班擔任貼身警衛(wèi)員。

小時候，父親常對我們五個子女說起他在延安時的往事，延河水、寶塔山、棗園的燈光、楊家?guī)X的窯洞……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里，終身難忘。父親說，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毛主席為了增強全國人民抗戰(zhàn)的信心，晝夜忙碌。他每天除了批閱大量的公文電報，還要寫作，對中國革命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實踐論》就是在那時完成的。由于白天要開會、作報告，主席只能在晚上寫作，他常常寫到深夜，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覺。

當時毛主席辦公的地方是一排五間連著的窯洞，主席住在第二和第三間，外邊有個小院子，西邊連著一間屋子，住著十幾個機要人員和秘書。有一次，天明前輪到父親站崗，他見主席住的窯洞里還透出微弱的燈光，便湊近桑皮紙糊的窗戶，看見主席正在油燈下寫文章，心中很是感動。他擔心主席熬壞了身體，幾次想推門進去勸他休息，又怕打斷他工作。直到雞啼了幾遍，天亮了，主席才熄燈上炕睡覺。

父親給我們講得最多的是當年毛主席手把手教他學文化的事情。父親當警衛(wèi)員時，常常見到主席在文件電報上簽名，便對主席說：“主席的簽名真流暢，可我只會一筆一劃地寫名字，不會寫連筆?！敝飨嬖V父親：“簽名能體現(xiàn)簽名人的風格。來，小趙，我教你寫連筆字?！本瓦@樣，父親在毛主席的指導下學會了寫連筆字，此后的幾十年，他一直用毛主席教他的寫法簽自己的名字。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曾于上世紀50年代寫過幾篇回憶長征和在毛主席身邊工作的文章，發(fā)表在當時的報刊上。但因年代久遠，又經(jīng)歷了多次運動，家中已找不到原件。2019年6月，我和大姐特意到浙江省檔案館、北京國家圖書館查找，查到了當年父親寫的《長征途中過春節(jié)》等3篇回憶文章。其中1959年寫的《毛主席教我們學時事》真實地反映了毛主席對警衛(wèi)戰(zhàn)士的關心和愛護，今天讀來仍然感到格外親切并具有現(xiàn)實教育意義。父親這樣寫道：

在延安時，毛主席身邊有個姓藍的警衛(wèi)員，人很聰明也很能干，但就是貪玩，不愛學習，一有空就出去到處溜達。當時局勢很緊張，日本鬼子已經(jīng)占領了很多地方，東北軍退出了東三省，主席幾乎天天去軍委開會，到抗大、黨校講課，基本上不在家。

一天上午，主席從外面回來，小藍想這一會沒什么事了，就悄悄地溜出去玩了。可是主席休息了一會，又要出門，大家到處找小藍，卻哪里也找不到。排長只好從排里另抽一位同志補上。

主席要上馬了，發(fā)現(xiàn)小藍不在，就問：“小藍呢？”

“方才在這里。”排長回答。

“我問的是現(xiàn)在?！敝飨瘒烂C地說。

“現(xiàn)在找不著，可能……”排長臉都漲紅了，“也許他有事……”

“有沒有向你請假？”主席問。

“沒有?！迸砰L回答。

“好，現(xiàn)在出發(fā)。他回來以后，叫他到我那里去?！敝飨f完就上了馬。

直到下午，主席才回來，剛下馬就問排長：“小藍回來了嗎？”

“回來了！”

“馬上叫他來！”

“是！”排長答應著走出去。

我們想小藍這回一定要挨主席批評了，他也的確該受到批評。

我們跟著主席回到了屋里。主席走到左邊窯壁上掛著的一張全國地圖前站住了，伸手挪動插在地圖右上角的白旗（主席習慣在地圖上用各色旗幟標志不同的力量），又拿個小棍在地圖上比劃著。

這時，小藍低著頭走了進來，他連眼皮也不敢抬。主席一看見他，就笑著招呼他說：“唔，你回來了？”然后揮揮手要小藍過來。小藍在地圖前面站定了，主席用小棍指著地圖，看看我們又看看小藍說：“我今天考一考小藍。小藍，你說現(xiàn)在日本鬼子打到哪里了？占領了哪些地方？”

“嗯……”小藍抬起頭，眼睛直愣愣地瞅著地圖。我們幾個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別怕，說說看，現(xiàn)在鬼子打到哪里了？”主席柔聲催促。

“打，打……”小藍實在說不上來。

“你們哪一個能說上來？”主席轉過臉來問我們。

說實話，我們也說不上來，有的人頂多知道一點，也不敢站出來說。

“大家放膽說吧，知道多少就說多少?！敝飨赐噶宋覀兊男乃?，鼓勵我們說。

過了一會，一個同志鼓起勇氣說：“日本鬼子占領了東北三省、北平、天津……”

主席高興地點一點頭，又微笑著問：“還有呢？”

“察哈爾！”有人想了半天才說。

主席見我們實在說不上來了，就接下去說：“上海和沿海港口呢？”

“也很緊張?！币粋€同志馬上接口說。

“對，當前全國局勢都很緊張。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革命者，必須以極大的注意力關心時局的發(fā)展。目前的情況是……”主席思索了一下，用棍子指點著地圖給我們分析：自從盧溝橋事變以來，國民黨當局仍然繼續(xù)執(zhí)行過去錯誤的妥協(xié)政策。東北三省、北平、天津已經(jīng)被敵人占領了。日本帝國主義為了實現(xiàn)其大規(guī)模的侵略計劃，正進兵華北及沿海重要港口和城市。察哈爾、上海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敵人正在加速實施他們第二步、第三步的侵略計劃?！盀榱送炀茸鎳奈Ｍ?，全國人民必須認清局勢，清醒頭腦，接受教訓，團結一致，抵抗日寇?！敝飨穆曊{，越說越激昂。

大家聚精會神地聽著主席的分析，先是為自己的無知、為自己對祖國的命運關心不夠而感到羞愧，后來就被國民黨的妥協(xié)政策和日本鬼子的侵略罪行激起深深的憤怒。主席放下手里的棍子，和藹地對我們說：“所以大家必須好好學習。學習政治、學習軍事、學習時事、學習文化。青年時期是最好的學習時期。一個人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必須善于利用時間學習?！?/p>

主席挨個地看著我們，然后揮揮手說：“你們都還年輕，將來要為黨做很多工作，比現(xiàn)在所做的工作，要繁重得多。那么現(xiàn)在必須好好學習，學習！”主席強調道。他的話就像響亮的洪鐘，每一個字、每一句都牢牢地印在我們的腦子里。

聆聽了主席的教誨，大家都深感自己過去學習得太少了，實在對不起黨和主席的關懷和期望。大家都下定決心，從現(xiàn)在起，把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用來學習。當天夜里，父親就開始學習文化，他的文盲帽子就是在延安時期摘掉的。尤其是小藍，他后來進步得最快，字也寫得最好。

1937年，紅軍改編成八路軍、新四軍，奔赴抗日前線。12月的一天，父親陪主席散步時，說想加入新四軍去打日本鬼子。主席聽后，笑著說：“你是吃不慣黑豆小米想回南方吃大米吧？行，有機會我就叫你回南方?！辈痪?，軍委作戰(zhàn)部副部長聶鶴亭調至新四軍工作，臨行前來向主席告別，主席就叫我父親負責聶鶴亭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跟他去新四軍。誰知到了漢口八路軍辦事處，情況有變，周恩來命令聶鶴亭返回延安。父親急忙告訴周副主席：“毛主席是叫我到新四軍的?！庇谑?，辦事處另派警衛(wèi)員護送聶鶴亭回到了延安。

1937年底新四軍在漢口宣告成立，1938年1月軍部移至南昌。到了南昌，“中國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的牌子是我父親掛上去的。后來父親跟著張云逸、賴傳珠組建新四軍江北指揮部，逃過了“皖南事變”一劫。

1944年1月底，在皖東雷官戰(zhàn)斗中，父親胸部負了重傷，傷愈后調到方毅任專員的抗日根據(jù)地搞后勤。有一天，父親的老上級張云逸副軍長路過那里，問明情況后二話不說就把父親帶回軍部。于是，父親又干上了老本行，擔任新四軍軍部警衛(wèi)連長、保衛(wèi)副官，直到抗戰(zhàn)勝利。

抗戰(zhàn)結束后，父親的老首長賴傳珠調至東北工作，父親當時執(zhí)意要跟他一起去東北，最后被新四軍一縱司令員葉飛給“綁”了回來，葉司令說賴政委走前有交待，你想干什么工作我給安排。那時日本剛剛宣布投降，新四軍接收了大批汽車，一縱成立了汽車大隊，它是我軍較早的成建制的汽車部隊。父親那時年輕，喜歡接受新生事物，就要求去汽車大隊并擔任了大隊長。教練是個日本戰(zhàn)俘，父親很快就學會了開車，而且開車技術一流。解放后父親一直保留著部隊、地方兩種駕駛執(zhí)照，上世紀60年代他的地方駕駛證號是杭州市00001號。

1959年，父親從浙江省軍區(qū)后勤部調到浙江省公安總隊擔任副總隊長。1960年，毛主席來到杭州，父親給來杭的毛主席擔任警衛(wèi)，秘書葉子龍一眼認出了父親并把他帶到主席跟前，主席居然也一眼認出了20多年前那個“要去南方吃大米”的小趙。

父親激動地向主席報告：“主席，我又歸隊了！”主席親切地詢問了他這些年的工作和家庭情況。此時，父親也顧不得警衛(wèi)紀律了，提出女兒想見見毛主席，沒想到主席欣然同意了。于是，正在上中學的大姐金琳幸運地見到了毛主席，并與主席面對面交談，席間主席還抓起茶幾上的糖給她吃。這幸福的時刻成為姐姐今生最美好的記憶。后來姐姐考取了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yè)后成為部隊的一名文藝工作者。

1968年6月3日，毛主席在人民大會堂接見沈陽軍區(qū)、南京軍區(qū)團以上干部學習班成員。在休息廳等待接見時，在主席身邊工作了40多年的中央警衛(wèi)團團長張耀祠發(fā)現(xiàn)了我父親，就把他拉進休息廳喝茶，湊巧主席經(jīng)過休息廳，又認出了我父親。主席詢問了父親的近況，并囑咐他要認真學習。

在父親50多年的戎馬生涯中，他沒有辜負毛主席的教導，一生刻苦學習文化知識，是抗大五分校和解放軍后勤學院指揮系畢業(yè)的高材生。

在父母的熏陶和支持下，大姐和哥哥大學畢業(yè)后也到了部隊工作。哥哥趙金光是浙江大學無線電系的高材生，大學快畢業(yè)時，國防科委到學校去挑選專業(yè)人才，哥哥無論哪方面都是最佳人選，但就是身體不好，患有周期性麻痹癥，不適應艱苦地區(qū)的部隊生活。但國防科研部門選中了他，認為這個工作非他莫屬，于是派人上家中找父母親做工作。父親聽了情況后，對來人說：“這種艱苦的地方，我的孩子不去，誰去？你們放心，他是軍人的后代，軍人的后代就要服從命令聽指揮，我一定叫他按時去報到?！北慌蓙碜龉ぷ鞯母刹考拥匚兆「赣H的手說：“太感謝你們了，你們不愧是老紅軍、老前輩！”

其實，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但身為老紅軍，在他們的心里國防事業(yè)就是最大最要緊的事。就這樣，哥哥到了那個連飲用水都要從數(shù)百公里外運進來的極其艱苦的地方——國防科委新疆某試驗基地，一干就是16年！當哥哥轉業(yè)回到家時，原本不健壯的身體更虛弱了，父親摸著兒子因為長期受放射性元素輻射而過早謝頂?shù)念^時流下了眼淚。他說：“兒子，你是為了祖國的強大做出了自己應有的犧牲，值得！光榮！你是我的兒子，我也光榮！”

上世紀90年代初，哥哥轉業(yè)回到北京，曾擔任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通信總站站長，直到2015年退休，他帶過的技術員都成為了將軍。哥哥這一生沒有辜負父親的殷切希望，為祖國的國防尖端科技事業(yè)貢獻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在父母親的支持和哥哥姐姐的影響下，我和二姐、妹妹也相繼參軍，全家7口全都是兵。

父親戎馬一生，淡泊名利，從不在乎榮譽、地位、待遇。無論是在戰(zhàn)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年代，不論在哪個崗位上，他都任勞任怨、兢兢業(yè)業(yè)、鞠躬盡瘁，干一行愛一行。

新中國成立之初，父親參加了解放一江山島戰(zhàn)役，以及殲滅小股美蔣武裝特務登陸浙江東南沿海戰(zhàn)斗。上世紀50年代父親擔任浙江軍區(qū)衛(wèi)生部副部長，參與組建了駐浙江部隊的大部分醫(yī)院。他把部隊的醫(yī)務人員和留用的知識分子緊緊地團結在一起，把醫(yī)院管理得井井有條。每逢有危重病人手術時，他總是親臨手術室，直到手術完成。父親從一個大字不識的放牛娃，成長為一個有文化的技術管理干部。

1958年，上級決定：駐杭州三軍指戰(zhàn)員利用休息時間以義務勞動的形式修建一條杭城至筧橋機場的杭筧公路，為建國10周年和杭州人民獻上一份厚禮。父親領命擔任公路修建工程總指揮。在工地上，參加勞動的既有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叱咤戰(zhàn)場的戰(zhàn)斗英雄、翱翔藍天的飛行員，也有年輕的戰(zhàn)士甚至正在住院的病號。父親吃住在工地上，既是指揮員又是戰(zhàn)斗員，難得回趟家也是一身的泥灰。經(jīng)過駐杭部隊官兵的辛勤付出，這條高質量的杭筧公路提前建成通車，受到了省市領導及杭州人民的高度贊揚。

1968年夏，上級命令父親帶領部隊赴麗水執(zhí)行任務。途中父親的車發(fā)生碰撞事故，父親被撞成腦震蕩，頭部縫了7針。上級要派人將父親接回杭州治療，父親堅決拒絕，并表示不完成任務決不回去，一直堅持到完成任務才返回杭州做進一步治療。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我、哥哥和二姐在浙江軍區(qū)西湖小學讀書，毎逢周末回家，星期日中午總能吃到滿滿一大沙鍋的野兔燉蘿卜，少肉缺油的我們高興得就像過了大節(jié)！那時父親只要沒任務，星期六晚上就會背上他的獵槍，帶上頭燈，跑遍杭州周邊的山山水水，就為了讓周末回家的我們吃上一頓葷腥。而那時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最期待的就是每年的國慶節(jié)，每到那天，父母都會帶著我們去看游行和焰火晚會，還會拿出積蓄讓我們吃一頓大餐。

父親雖是一個普通的兵爸爸，但在我們孩子的心中是永遠不倒的豐碑！

〔責任編輯 周佳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