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之光：郭沫若傳》的寫作與出版

李 斌

（中國社會科學院 郭沫若紀念館，北京 100009）

我寫作的《女神之光：郭沫若傳》所屬的“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叢書第七輯首發(fā)式后，一些公眾號希望推介。為了配合，我講講它的寫作與出版過程。這本著作為了照顧叢書體例，沒有前言后記，這篇文章也算是一個交代。

十年前，我寫了3萬字的《〈羽書集〉與郭沫若的民眾動員》，作為我在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博士生資格考試論文，雖然我并沒有選擇郭沫若作為博士論文題目，但對郭沫若的研究從此就開始了。

2010年，我以這篇文章去山東師范大學參加魏建教授召集的“郭沫若文獻史料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獲得了中國郭沫若研究會的優(yōu)秀青年論文獎，并結(jié)識了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郭沫若紀念館副館長的李曉虹研究員。李曉虹老師誠摯邀請我博士畢業(yè)后去郭沫若紀念館工作，并和其他兩位館領(lǐng)導順利爭取到進人指標。我在通過了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當時郭沫若紀念館的上級單位）的面試后，放棄了其他選擇，進入郭沫若紀念館，跟郭沫若研究就綁在一起了。

我到單位后，郭平英館長推薦我參加了由清華大學薛芳渝教授代表中國老教授協(xié)會組織的《大師風范》的寫作，我為該書寫出了3萬字的《郭沫若的學問與人格》。在寫作過程中，我查閱了大量文獻，發(fā)現(xiàn)我對郭沫若其實了解不多，于是打算一邊系統(tǒng)地去了解他的生平和學問，一邊就著手寫一部《郭沫若傳》。

迄今為止，較有影響的郭沫若傳首推1988年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龔濟民、方仁念的《郭沫若傳》。全書36萬字，收入著名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傳記叢書”，到2000年已經(jīng)印到36000冊了，影響相當大。此后，又有好幾本郭沫若傳記出版，但篇幅都不太大，沒有從容展開，影響也都不及龔濟民等人的《郭沫若傳》大。前年劉禾教授到清華大學舉辦工作坊，賀桂梅教授和我都參加了，她在閑聊時提及學界需要一本好的郭沫若傳。此前也有很多朋友都曾要我推薦郭沫若傳，我一般會推薦龔濟民等人的《郭沫若傳》，但這本傳記出版已經(jīng)30年了。這30年來，郭沫若研究中的文獻史料工作有了長足進展，學界對郭沫若思想和著述的研究也有了很大推進，我們知道了很多過去不曾知道的郭沫若生平細節(jié)，對郭沫若也有了新的認識，在學界已有工作的基礎(chǔ)上寫一本夠分量的《郭沫若傳》恰逢其時。

寫完《郭沫若的學問與人格》后，我參加了中國社會科學院A類重大課題《郭沫若年譜長編》的編撰工作?！豆裟曜V長編》是2002年啟動的，編撰隊伍集中了當時郭沫若研究界的十多位知名專家。我到郭沫若紀念館工作時，《郭沫若年譜長編》的初稿已經(jīng)有了。40年代部分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的翟清福、楊志清兩位先生編撰，由于他們年齡都很大了，沒有足夠的精力修改，課題組讓我接手修訂。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常常去國家圖書館查找這一時期郭沫若所有著作的原刊、初版本以及其它相關(guān)資料。我也比外界更早地讀到了《郭沫若年譜長編》全稿，它收錄了很多此前未曾面世的郭沫若佚詩、佚文、題詞、書信、日記、檔案資料和未刊稿以及其他相關(guān)資料，這讓我對郭沫若生平有了更加系統(tǒng)的認識。

負責《郭沫若年譜長編》協(xié)調(diào)工作的郭平英老師和李曉虹老師曾帶我去主編林甘泉先生家里，我們一起坐在沙發(fā)上，憑著茶幾修改樣條。去年得知林先生去世后，我頭腦中就不時閃現(xiàn)出這溫馨的一幕。我們還拜訪了郭沫若的秘書王戎笙先生、《郭沫若書信集》的編者黃淳浩先生、長期研究郭沫若考古和古文字學的王世民先生、長期研究郭沫若史學的謝保成先生。這在期間，《郭沫若學刊》主編王錦厚先生常常托我去國家圖書館幫他找資料，我們像上個世紀的學者一樣用筆在紙上寫信，通過郵局寄送，也常常通電話談對新發(fā)現(xiàn)材料的解讀。黃侯興先生喜歡把我叫到他家里，打開一罐啤酒，便喝便聊，話題自然也離不開郭沫若。他直率地說他沒有弄明白郭沫若對儒家態(tài)度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轉(zhuǎn)變，而且希望我接續(xù)他的《郭沫若研究管窺》寫一本《郭沫若研究通史》。這些老先生都坦誠地和我交流他們所知道的情況和思考的問題，并將對郭沫若的熱情傳導給了我。他們都已進入耄耋之年，我覺得我有義務去寫他們想寫而沒有精力寫的東西。

2013年底，郭沫若紀念館申請到中國社會科學院創(chuàng)新工程項目《郭沫若全集·補編》，計劃用5年時間編出《郭沫若全集》未收的詩詞、文章、翻譯、書信、古籍整理等共27卷。我負責4卷集外文的收集、整理、編纂及整個工程的協(xié)調(diào)任務。為此，我除了閱讀到項目組成員收集到的郭沫若集外作品外，還有幸讀到一些郭沫若紀念館館藏的郭沫若未刊文稿和往來書信。我們有規(guī)定，這些未刊稿在這套書出版前不能以個人名義使用，盡管不能直接引用，但閱讀過程增加了我對郭沫若更深一層的了解，對于從整體上把握郭沫若有幫助。幾年前，郭平英、邱禾、李曉虹老師發(fā)起編輯十卷本的《郭沫若書法全集》，我參與其中。郭平英老師交游廣，各地新發(fā)現(xiàn)了郭沫若的書信、題詞、書法作品等，一般都會告訴她。她好幾次出京考察時都讓我陪同，我從中受益良多、積累日豐。

在大量閱讀郭沫若作品和相關(guān)資料的過程中，我不斷追問：郭沫若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應該如何評價？很多人包括一些知名學者對此一般都能說上幾句，但是否有依據(jù)，是否準確可靠，是否公允，大都需要打個問號。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大眾傳媒，還是學術(shù)圈內(nèi)，郭沫若都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很多有關(guān)他的描述似是而非，或不全面，或不準確。既然比絕大多數(shù)人掌握的材料都要多——現(xiàn)在對郭沫若真正了解得比較全面的，恐怕全世界也不到50位——我覺得我有義務把我所知道的郭沫若寫出來和學界及大眾交流。我一方面努力撰寫相關(guān)的學術(shù)論文，把郭沫若的思想演變、郭沫若的著述動機等課題的研究往前推進了一步，另一方面也想完成我構(gòu)想中的郭沫若傳記，完整而簡潔地描述郭沫若的生平、思想及性格，讓對郭沫若所知不多的人能夠有一個了解他的途徑。

我期待的寫作機會終于來了?！爸袊骷覅f(xié)會于2012年初作出決定，用五年左右時間，集中文學界和文化界的精兵強將，創(chuàng)作出版《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大型叢書。這是一項重大的國家文化出版工程，它對形象化的詮釋和反映中華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繼承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對公民的歷史文化普及和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都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0世紀只有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蔡元培、魯迅、郭沫若、茅盾、朱自清、冰心等十來位入選?！爸腥A民族文化博大精深，這百位文化名人就是杰出代表。他們的燦爛人生就是中華文明歷史的縮影；他們的思想智慧、精神氣脈深深融入我們民族的血液中，成為代代相襲的中華魂魄。在實現(xiàn)‘中國夢’的歷史進程中，必定成為我們再出發(fā)的精神動力”（《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出版說明》）。中國作家協(xié)會挑選作者十分嚴格，就我所知，包括周汝昌先生在內(nèi)的很多作者就都是一時之選。叢書自2012年開始陸續(xù)出版，在讀書界引起了較大反響。

李曉虹老師得知叢書信息后十分重視。2014年，她帶著我認真寫了《郭沫若傳》的申報書，申報書包括我們的主要思路、章節(jié)設計和作者介紹。我們寫寫改改，花了不少時間，所幸的是順利通過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評審。我們最初計劃合作完成，我寫1949年前的郭沫若，她寫晚年郭沫若。但不久項目組告訴我們，為保持寫作風格的統(tǒng)一，這本傳記只能獨著，不能合著。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希望李曉虹老師獨自完成。李曉虹老師猶豫再三，決定退出，由我單獨寫。她說自己已經(jīng)退休了，有沒有成果無所謂，而我還年輕，在郭沫若研究上剛剛起步，需要寫一本郭沫若傳。如此提攜后進，在我認識的當代學人中也不多見。我滿懷感激，加快了寫作進度。

郭沫若爭議很大，很多人對他盡管只知道一星半點兒，就已經(jīng)要去評論幾句。這種現(xiàn)象值得深思和研究，對我的傳記寫作也帶來了巨大挑戰(zhàn)。如果傳主爭議不大，那是一種寫法；如果傳主爭議很大，那可能就得另一種寫法了。這次我給自己提出的要求是“零度寫作”，也就是作者不發(fā)議論不抒情，只是從大量資料中選擇那些最有意味、最生動的細節(jié)，從這些細節(jié)中凸顯郭沫若的個性、追求和思想。至于郭沫若的個性完美還是有缺陷，他的追求合理還是不合理，他的思想偏激、駁雜還是純粹，他人生道路的選擇對還是不對，他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我都不評判。以我目前的知識儲備和人生閱歷，我也沒有資格和能力去評判。我只是呈現(xiàn)相關(guān)細節(jié)，以及這些細節(jié)的前因后果，讓讀者從我的呈現(xiàn)中去體悟、去衡量。讀書界只有對郭沫若的人生道路和相關(guān)著作有了基本共識，然后才能在此基礎(chǔ)上就郭沫若進行對話和思考。這本傳記的首要任務，就是希望閱讀過它的讀者，在歷史事實的基礎(chǔ)上對于郭沫若形成一些基本的共識。

這本傳記寫作的另一挑戰(zhàn)，是郭沫若涉及文學、古文字學、歷史學等多個領(lǐng)域，我在很多領(lǐng)域的知識籌備不足。已經(jīng)出版的郭沫若傳記，《郭沫若評傳》的作者謝保成是歷史學專業(yè)出身，這本書的另一名字為《郭沫若學術(shù)思想評傳》，主要側(cè)重于郭沫若的學術(shù)研究。其它幾本郭沫若傳記的作者都來自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科，這些傳記在寫到郭沫若的歷史和古文字研究以及相關(guān)學術(shù)活動時，就顯得較為薄弱了。所以已有的郭沫若傳，在敘述傳主的精神活動時，實際上都是有偏頗的。我的專業(yè)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我對郭沫若的詩歌、戲劇、小說可能有一定的了解，而對郭沫若的其它專業(yè)領(lǐng)域，有些我還真沒弄懂。但一本優(yōu)秀的傳記必須寫出傳主的主要精神活動；回避問題會留下遺憾。我仗著自己年輕，將《郭沫若全集·歷史編》（共8卷）和《郭沫若全集·考古編》（共10卷）一字一字啃下來了，也讀了不少他的同時代人的相關(guān)研究，以及學界有關(guān)他的歷史學和古文字學的研究著述，尤其是林甘泉先生主編的《郭沫若與中國史學》，對我?guī)椭艽蟆Ｔ谶@些工作的基礎(chǔ)上，我這本傳記有意平衡作為文學家、社會活動家的郭沫若和作為古文字學、歷史學專家的郭沫若之間的敘述比例，以彌補以前的郭沫若傳記或偏于文學，或偏于史學的不足，比較全面地呈現(xiàn)郭沫若的精神和學術(shù)世界。

郭沫若從小熟讀傳統(tǒng)典籍，精通文字音韻訓詁之學，他在日本生活了20年，能熟練使用日語、德語、英語等語言，他閱讀面十分廣，不僅引領(lǐng)了中國的學術(shù)和文化發(fā)展，也站在了日本、德國、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文化和學術(shù)前沿，他的思想和學問不僅是跨專業(yè)的，也是跨語際、跨文化的。要真正了解郭沫若，懂得郭沫若，需要閱讀他讀過的書，熟悉他生活的社會文化語境，這對于我來說是比較困難的。我第一外語是英語，看英文著作還不時要查字典，斷斷續(xù)續(xù)自學了一點兒日語，尚不能獨立閱讀文獻，至于德語，還沒開始學呢；傳統(tǒng)典籍，我主要是十多年前著力學習過一段時間，這十年來囿于專業(yè)范圍，毫無進展。對于郭沫若曾經(jīng)熟悉過的文化世界和社會歷史環(huán)境，我更多的只能通過郭沫若的眼睛去看，郭沫若是我的望遠鏡。而真正要對郭沫若做出更深入地研究和書寫，需要把郭沫若放在四面八方打過來的聚光燈下。但四面八方的聚光燈很難在我的知識結(jié)構(gòu)中生產(chǎn)出來，也很難安裝。我雖然努力在補課，但要真正有所成就，只能有待來日。

2015年起，我連續(xù)四年組織中國郭沫若研究會青年論壇，閱讀了上百篇最新的郭沫若研究成果，我也參加了不少學術(shù)會議，幫一些知名學術(shù)期刊組稿和審稿，并通過這些途徑和學界廣泛交流，這為我寫作傳記補充了不少養(yǎng)分。

我一邊要努力面對挑戰(zhàn)，補齊短板，一邊也就寫下這本傳記。2017年春天，我完成了50多萬字的初稿，發(fā)給李曉虹老師審讀。3月7日，她回復我郵件，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并建議我送郭平英老師審閱，仔細打磨后“一定要讓它成為迄今為止，最好的一本傳記?！惫接⒗蠋熥鍪率终J真，我剛到單位時，有一次她拉我設計展覽，為了選一塊展板的顏色，調(diào)整字體字號，我倆從下午忙到晚上9點，最終她還是不滿意。我論文寫好后習慣請她看看。她身份特殊，對我的觀點一般不干涉，倒是會幫我斟酌不少措辭和標點符號的使用。這次我怕耽誤她太多時間，一直猶豫著，經(jīng)李曉虹老師提醒，我送她把關(guān)。她很樂意接過我的打印稿。一個多月后，我們?nèi)碎_了個小會，討論了書稿存在的問題。我在他們意見的基礎(chǔ)上，又修改了半年。10月份，李曉虹老師代我把書稿寄給作家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收到書稿后，送兩位文史專家評審。2018年4月23日，作家出版社負責協(xié)調(diào)這套叢書的原文竹老師發(fā)來劉彥君和王必勝兩位專家的審讀意見。

劉彥君老師認為，書稿“根據(jù)真實的歷史事實，當時的時代情境，以及著者所掌握的大量第一手資料，給予了客觀公正的如實記錄，最大程度地還原了一個熱愛讀書寫作、具有高度政治敏感，同時具有百折不撓頑強生命意志的智者形象，給讀者以積極樂觀、奮發(fā)向上的精神濡染，顯示了一種學者做傳的嚴謹態(tài)度。”“宏富而全面的資料占有，成為這部著作真實性、科學性的基礎(chǔ)和保證；不僅如此，著者在材料的處理上也頗為嚴謹。”“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當今一些傳記作者易犯的‘從想象到想象’的空洞弊病，同時也避免了前人一些傳記作品重前半生輕后辦生，重文學創(chuàng)作輕學術(shù)研究和社會活動的偏頗?！?/p>

王必勝老師的意見為：“本書寫作特點突出：扎實的考索，暢達的論述，理性的剖析，是一部較有學術(shù)性和個性風格的傳記。依時間為序，展現(xiàn)一個革命活動家與文化大師不凡的人生，折射出現(xiàn)代文化進取中積極奮斗的精神性格和復雜的人生圖景，并勾勒出現(xiàn)代文化史的若干面貌?！薄白鳛橐粋€名重位高，接續(xù)現(xiàn)當代的時代人物，一位有貶有褒、在政界和文壇的活躍人物，其傳記已多達數(shù)本，因此，這給新進的寫作者帶來一定挑戰(zhàn)，史料的挖掘，論述的深入，評價的得當，都有相當難度。這些在我所看到的本叢書的另幾本中，不乏其例，至少超越原有的人物傳記，鮮有令人滿意者。此一作品，我以為做到了超越，有其新面貌?！?/p>

當然，兩位老師也提出了需要修改的地方，王必勝老師就認為：“太長，太細，太過于使用所有的材料”，“建議大可割愛。敘述的節(jié)省有時候會更好的效果”。

對于這些意見，我認真吸納，又花了近兩個月時間修改，減掉了4萬多字。書稿標題名為《文壇赤幟：郭沫若傳》，全書分為15章，每章下面不分節(jié)，章的標題大都取自郭沫若詩詞?！肚吩谥貞c上演后，陳銘樞作《觀沫若所編〈屈原〉劇感賦》七絕兩首，郭沫若于1942年4月18日以《次韻賦答真如》為題唱和兩首。第八章標題“誓把忠貞取次傳”，就取自《次韻賦答真如》第二首的第二句。這章主要寫郭沫若創(chuàng)作抗戰(zhàn)歷史劇和研究先秦諸子思想的過程和觀點，在我看來，“誓把忠貞取次傳”恰好表達了郭沫若這些歷史劇和學術(shù)研究的寫作動機。第十三章“文章翻案有新篇”這一標題取自郭沫若創(chuàng)作于1959年7月的七言律詩《訪奉先寺石窟》的最后一句。這一章集中寫郭沫若1960年前后創(chuàng)作《蔡文姬》《武則天》、研究和點校《再生緣》、寫作《讀隨園詩話札記》的過程，這幾部著作都有翻案的意味，所以用這個標題來提綱挈領(lǐng)。其余各章標題大都類此。但也有個別標題是將郭沫若詩詞中的句子進行了糅合，如第五章的標題“爰將金玉勵堅貞”就是從郭沫若題寫在《金文叢考》標題頁背面的最后兩句“爰將金玉，自勵堅貞”中化來的。

修改稿提交后，編委會建議改題為《女神之光：郭沫若傳》，我接受了他們的建議。作家出版社安排江小燕老師擔任編輯，她編得很認真。我們多次郵件往來，修改了一些措辭和標點，最終全書定在了49萬字。開印之前，我又花了整整三天閱讀并修改了樣稿。

就在我修改樣稿的時候，黃侯興老師打來電話，問我在忙些什么，我回答說在修改《郭沫若傳》的樣稿。他略微頓了一下，說既然寫了，那就罷了，但他是不建議寫的。他于是說，當年他在王瑤先生的建議下步入郭沫若研究，需要選擇突破口，他也考慮過傳記，但后來寫了《郭沫若的文學道路》《郭沫若歷史劇研究》等著作，他之所以沒有選擇寫郭沫若傳，因為郭沫若一生中有很多說不清的地方，說不清還寫他干啥呢？差不多同時，郭沫若紀念館的老館長、86歲的雷仲平先生打來電話，聲音洪亮地和我談了一個多小時。他主要告訴我郭沫若流亡期間和中共黨組織可能存在的關(guān)系。這在以前的研究中都沒有提及，雷老所說的是他從親歷者那里聽來的，缺乏白紙黑字的確證。而郭沫若長期作為中共秘密黨員，很多時候的行動是沒有留下文字記錄的。這給研究帶來了相當大的難度。

兩位老人的電話讓我心虛。盡管這本傳記的寫作斷斷續(xù)續(xù)花了好幾年時間，熔鑄了好些師友的心血（我寫這篇文章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對他們的付出表示感謝），但無疑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有些地方我預先解釋一下。我用的郭沫若著作，凡是收入《郭沫若全集》的，如果沒有大的修改，我基本使用《郭沫若全集》版。有些郭沫若研究者介于郭沫若的很多著作曾經(jīng)反復修改，所以提倡使用初版本。但我覺得只要沒有大改動，應該尊重《郭沫若全集》。我現(xiàn)在參與編輯《郭沫若全集補編》和《曹禺全集》，體會到了編全集的不容易，我對全集的引用，也算是對前輩勞動成果的尊重。此外，雖然我努力了，但學識畢竟有限，不足之處肯定很多，況且郭沫若還有很多未刊文稿，大量檔案尚未解密，等這些新材料出來后，這本傳記呈現(xiàn)的“郭沫若形象”可能就需要修正補充了。任何著作都是階段性的歷史產(chǎn)物，所以我誠摯地希望讀者指出這本著作的不足，這不僅有助于在交流中加深我們對郭沫若的理解，對今后這本傳記的修訂也有幫助。

這本傳記寫完后，我感覺我的郭沫若研究才剛剛站到了門口，尚未升堂入室。由于今年我到好些高校和科研機構(gòu)講郭沫若，講稿在網(wǎng)上刊布和被轉(zhuǎn)載后引起了較大爭議。有些師友對我的學術(shù)發(fā)展抱有較大期待，所以善意告誡我，希望我和郭沫若保持適當?shù)木嚯x，這樣格局能更大一點，也能少些非議。他們認為保持距離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方式是從作家論和個案研究中跳出來，以問題意識帶動某些重要現(xiàn)象的研究，或是考察和郭沫若有關(guān)系的其他文化人，以形成整體性的視野；另一種方式是不要以郭沫若的眼光去評判郭沫若及他的時代，而要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郭沫若。有位老師還告訴我，千萬不要被貼上“郭沫若專家”甚至“郭沫若辯護律師”的標簽，一旦貼上，學界對你的印象固化了，將很難改變。由于這些意見來自我十分尊重的師友，給我很大觸動。盡管我剛進入郭沫若研究的門口，和兩家出版社簽訂的兩本有關(guān)郭沫若的研究著作還沒有出版，一些論文也有待修改結(jié)集，但我可能真的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研究格局，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研究方法，而具體怎么改變和調(diào)整，尚在困惑之中。

最后我還想感謝一下我在郭沫若紀念館的領(lǐng)導和同事們，盡管我也擔任了一些行政工作，但大家盡量替我分擔，給我提供了一個靜心讀書和寫作的環(huán)境。也要感謝我的媽媽和愛人，他們更多地承擔了照顧孩子和處理家務的重任，這樣我晚上回家后還能擠出一段時間讀書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