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主體性視野里的郭譯《少年維特之煩惱》

咸立強

（華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006）

譯者主體性（the subjectivity of the translator）指的就是“譯者所具有并在實施翻譯行為時加以發(fā)揮的主觀能動性”，更具體地說便是“譯者在受到邊緣主體或外部環(huán)境及自身視域的影響制約下，為滿足譯入語文化需要在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出的一種主觀能動性，它具有自主性、能動性、目的性、創(chuàng)造性等特點。從中體現(xiàn)出一種藝術(shù)人格自覺和文化、審美創(chuàng)造力。”“所謂譯者主體意識，指的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體現(xiàn)的一種自覺的人格意識及其在翻譯過程中的一種創(chuàng)造意識。這種主體意識的存在與否，強與弱，直接影響著整個翻譯過程，并影響著翻譯的最終結(jié)果，及譯文的價值?！弊g者主體性這一概念的提出及相關(guān)研究的大量涌現(xiàn)，在西方源于20世紀(jì)70年代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the cultural turn），在中國則是隨著國力的提升開始更加注重研究翻譯的中國元素。

翻譯研究中關(guān)注譯者的主體性，就意味著將譯者從傳統(tǒng)的隱形狀態(tài)顯現(xiàn)出來。對于研究漢譯的中國翻譯研究者來說，就是將譯者作為譯文本的“創(chuàng)造者”進行研究。郭沫若曾將作品比喻為花朵，認(rèn)為翻譯就是報告讀者說“世界底花園中已經(jīng)有了這朵花，或又開了一朵花了，受用罷！”世界花園里的花，不管譯者是否翻譯，都在那里，對于中國的許多讀者來說，許多文藝之花卻是經(jīng)由譯者之手方才在華夏這塊土地上得以綻放。郭沫若未曾翻譯《少年維特之煩惱》時，這部名著并未引起普通國人的注意，一經(jīng)郭沫若的翻譯，這一杰作便如鮮花一般，在普通中國讀者面前顏色一下子鮮亮起來。譯者的創(chuàng)造，不是無中生有的創(chuàng)造（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也并非是無中生有），而是受限情況下的創(chuàng)造，相對于創(chuàng)作來說，譯者還要受原語文本及原作者的影響和制約。

郭沫若之后，《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漢譯者層出不窮，許多新譯的發(fā)行量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郭沫若的譯本。楊武能說：“在風(fēng)靡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之后，今天讀來，郭譯《維特》的確失去了情韻，但這主要是因為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jì)的時光侵蝕和社會變遷，我們的語言和文風(fēng)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比缤膶W(xué)創(chuàng)作一樣，各種譯本不可避免地帶有譯者所處社會時代的印痕。隨著社會時代的變遷，有些文學(xué)創(chuàng)作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再被人提起，有些則經(jīng)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成為永恒的文學(xué)經(jīng)典。翻譯，也是如此。有些譯本被湮沒了，有些則只剩下了歷史的價值，有些則成為了永恒的翻譯文學(xué)經(jīng)典。田漢是莎士比亞劇作《哈姆雷特》的第一個漢譯者，但是國人耳熟能詳?shù)摹豆防滋亍返呐_詞，都不是出自田漢之手。如果說田漢的譯作《哈姆雷特》留下來更多的是歷史價值，而郭沫若譯《少年維特之煩惱》則已經(jīng)成為永恒的翻譯文學(xué)經(jīng)典。至于為一些后來的譯者們所津津樂道的發(fā)行量問題，絕大多數(shù)時候并非根源于譯本自身的好壞，更多地是與印刷出版的權(quán)力機制等密切相關(guān)。

作為《少年維特之煩惱》第一個全譯者，郭沫若翻譯的許多句子卻都為國人耳熟能詳，所翻譯的歌德的弁詩更是無可替代的經(jīng)典。“青年男子誰個不善鐘情？妙齡女人誰個不善懷春？”“誰個”帶著濃郁的方言氣息，卻更讓人覺得親切真摯。對郭沫若譯文大加抨擊的梁俊青，將這兩句譯為：“青年個個都想愛人，窈窕淑女個個都喜被人愛戀。”譯文更加口語化，亦與原文相符，卻從未得到過國人的贊賞。梁俊青的翻譯更像是對原文的解釋，郭沫若的譯文則是詩人譯詩。梁俊青批評郭沫若譯文中“累贅的句語實在太多”，“實在不能說是在水平線以上”，卻又不能不承認(rèn)“他的譯法有時不但好而且妙，簡直能夠傳神”。隨后，梁俊青又致信《文學(xué)》編者，指出郭沫若譯文沒有錯而自己有誤評之處，同時聲稱“評文中‘實在不能說是水平線以上’一句，我覺得有點不妥當(dāng)，因為目今中國的譯書中實在沒有完全的，所以無從假定水平線來品評這本書，特此更正?！边@一更正，基本上也就取消了先前批評的苛刻性。

在眾多的漢譯文學(xué)名著中，為何《少年維特之煩惱》能夠形成“維特?zé)帷?？在眾多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漢譯者中，為何郭沫若的譯本能夠成為翻譯文學(xué)的經(jīng)典？所有這些問題，都需要從譯者主體那里得到解答。查建明、田雨認(rèn)為，“譯者主體性貫穿于翻譯活動的全過程，具體地說，譯者主體性不僅體現(xiàn)在譯者對作品的理解、闡釋和語言層面上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也體現(xiàn)在對翻譯文本的選擇、翻譯的文化目的、翻譯策略和在譯本序跋中對譯作預(yù)期文化效應(yīng)的操縱等方面?！弊g者主體性體現(xiàn)于翻譯的方方面面，本文擬通過“語言層面上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討論《少年維特之煩惱》所體現(xiàn)出來的譯者主體性特征。

一、譯文中的文言與方言

全方位地研究郭譯《少年維特之煩惱》“語言層面上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最恰當(dāng)?shù)姆绞奖闶且槐橛忠槐榈亻喿x全部譯文，否則，任何語言層面的研究只能是選擇性的研究，通過研究所呈現(xiàn)出來的也就只能是譯者主體性的某些而非全部的表現(xiàn)。就語言而言，有什么樣的譯者，就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譯文。作為譯者主體的郭沫若，他成長的故鄉(xiāng)四川、接受教育的日本、工作和生活的上海，這些地方的方言俗語，或多或少都會在譯文語言中有所表現(xiàn)；作為新舊轉(zhuǎn)型時期的知識分子，傳統(tǒng)的文言表達(dá)、現(xiàn)代的白話語言及外語的學(xué)習(xí)閱讀，或多或少會影響或作用于其譯文語言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造。譯者主體自身的語言也存在一個生成過程，郭沫若在翻譯過程中對各種語言資源的借鑒運用，也就是文學(xué)郭沫若發(fā)現(xiàn)并建構(gòu)自身文學(xué)語言的過程。對于譯者主體來說，翻譯與語言是一個雙向同構(gòu)的過程。

《少年維特之煩惱》開篇幾句，郭沫若譯為：“分袂以來，我是何等快活喲！”此句德語原文為：Wie froh bin ich,daβ ich weg bin!R.D.Boylan將其譯為：How happy I am that I am gone！無論是德語原文，還是英文翻譯，單看這一個句子，句中并沒有“分袂”，即離別意思的詞匯。達(dá)觀生從英文轉(zhuǎn)譯了《少年維特之煩惱》，他將這一句譯為：“出來以后，我是多么愉快喲！”達(dá)觀生的翻譯是直譯。相比較之下，郭沫若譯文中的“分袂”，則是譯者對上下文理解之后進行的意譯。所有漢譯中，只有郭沫若在譯文首句用了表示別離意思的詞匯。其他譯者都是按照德語原文或英文譯本，在接下去的文本中才開始敘述“快活”與“分袂”兩種矛盾情感的糾纏，只有郭沫若，開篇就將兩種矛盾情感的糾纏呈現(xiàn)了出來。郭沫若的譯文處理方式，表現(xiàn)了他對別離的敏感，在對原文審美意蘊的把握中，郭沫若將自身的情感融了進去?；蛟S，正是對兩種情感糾纏的審美把握，使得郭沫若將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譯為《少年維特之煩惱》，而不是更為恰切的《少年維特之痛苦》。“煩惱”雖然不如“痛苦”與悲劇的情感更為接近，但是對于戀愛中的人來說，“煩惱”中隱含著喜悅，喜悅與痛苦交織成其為“煩惱”，而“痛苦”表達(dá)的只是單向度的情感。

在20世紀(jì)20年代，白話文就是口語化的書面語，“分袂”明顯屬于非口語化的文言詞。唐朝詩人創(chuàng)作的離別詩中，隨處可見“分袂”。李白《廣陵送別》詩云：“興罷各分袂，何須慘別顏?！崩钌礁Α秳e楊秀才》詩云：“如何又分袂，難話別離情。”杜牧《重送王十》詩云：“分袂還應(yīng)立馬看，向來離思始知難?！惫舻男略?，真正實現(xiàn)了新詩創(chuàng)作的口語化，在口語化的詩句中醞釀出真正雄渾的大氣魄。然而，文言的字詞，偶爾地也會跑出來，比如《浴?！分凶詈笠粋€詩句：“全賴吾曹！”像“分袂”、“吾曹”等，都不是非用不可的詞匯，當(dāng)時的白話文雖然很不成熟，但是表達(dá)“分袂”、“吾曹”卻是綽綽有余。非用不可，彰顯的是郭沫若對原文語詞表達(dá)的把握，即努力通過這類譯語的使用來呈現(xiàn)一種書面化的典雅的語言氣息。

7月29日的書簡中，維特寫道：“我——她的良人！啊，上帝喲，你創(chuàng)造下我，加入曾經(jīng)給我預(yù)備下這種福分，我倒要終身向你頂禮了?！痹诘抡Z原文中，與“我——她的良人”相對應(yīng)的是Ich-ihr Mann！Boylan將其譯為：I her husband!德語中的mann，英語中的husband，譯成中文有許多可對應(yīng)的詞匯，諸如良人、相公、官人、丈夫、愛人、孩子他爹、老公等?！傲既恕币辉~，在中國文學(xué)中的使用源遠(yuǎn)流長。《詩·唐風(fēng)·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薄睹献印るx婁下》：“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必饜酒肉而后反。”唐代張籍有首著名的詩《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在郭沫若的創(chuàng)作中，曾以最新潮的詞匯“愛人”稱呼丈夫，如詩劇《湘累》，“愛人”一詞在湖中女子的歌吟中反復(fù)出現(xiàn)：“愛人呀，還不回來呀？我們從春望到秋，從秋望到夏，望到水枯石爛了！愛人呀，回不回來呀？”“太陽照著洞庭波，我們魂兒戰(zhàn)栗不敢歌。待到日西斜，起看篁中昨宵淚/已經(jīng)開了花！啊，愛人呀！淚花兒怕要開謝了，你回不回來喲？”但是在《少年維特之煩惱》的譯文中，郭沫若選擇的是“良人”。有時候“良人”與“丈夫”并用，如12月20日書簡中寫道：“她的丈夫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完全不開口，她也是始終不和他說及，所以她愈見不能不離開維特來表現(xiàn)她對于她良人的心意。”Boylan將其譯為：Her husband preserved a strict silence about the whole matter;and she never made it a subject of conversation,feeling bound to prove to him by her conduct that her sentiments agreed with his。“她的丈夫”對應(yīng)英文版本中的husband，“她良人的心意”對應(yīng)的是英文版中的his，“良人”和“丈夫”同時使用。黃魯不將這句譯為：“她的丈夫，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一切都付之絕對的緘默；她也從來不拿這個做話題，這樣她感覺到非從自己的行為來證明她對于丈夫的情感完全一致之外，別無他法了?！鼻昂髢商幎加昧恕罢煞颉?。與其他譯者相比，郭沫若顯然對“良人”一詞情有獨鐘，是以在第二處不用“丈夫”而用“良人”。如5月27日書簡中有：“我再和這女人打話，我才曉得她是位校長底女公子，她的良人因為去取堂兄弟底遺產(chǎn)，往瑞士去了?！?月11日書簡：“幾天前，醫(yī)生斷定她的生命沒救時，她把他的良人叫來?！薄傲既恕迸c“丈夫”雖然都是Mann/husband適當(dāng)?shù)膶ψg，但是“丈夫”包含著男性中心的色彩，與維特崇尚平等解放的思想不甚相吻合，而“良人”這個詞除了古色古香，表示一種對自己心愛對象的鄭重稱呼外，也與譯文中用過的“拆白們”形成鮮明的對照。獻(xiàn)殷勤的“拆白們”自然不是“良人”，維特才是懷抱摯愛的“良人”。

在郭譯《少年維特之煩惱》中，文言詞的出現(xiàn)并非少數(shù)?！皩τ谒拿\當(dāng)不惜諸君之眼淚”，句中的“諸君”，一般都譯為“你們”，“諸君”是帶有文言氣息的書面語?！叭呵鸫?fù)?，為狀至佳，所?gòu)成之溪谷亦極秀美。園之結(jié)構(gòu)單純，一入園門即可知非專門園藝家所擘畫，乃成諸素心人之手，欲于此以自行娛樂者?！彪嫞╞òhuà），謀劃、經(jīng)營之意，在2015年第三屆中國漢字聽寫大會半決賽第二場上被選為全民焐熱冰封漢字。郭沫若的譯文問世至今已有九十余年，正如一些譯者所指出的那樣，中國的語言已經(jīng)又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變化，以現(xiàn)在的語言觀看郭沫若譯文語言，有些已經(jīng)顯得不合時宜。但是，就“擘畫”這類詞語來說，即便是郭沫若譯文問世之初，對白話文來說也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達(dá)觀生將上面的文字譯為：“其地群峰簇?fù)恚嗷ソ诲e，帶著明媚的形形色色，而構(gòu)成這最可愛的溪谷。這座花園的結(jié)構(gòu)單純，你一入園門，就容易見到這種布置不是一個科學(xué)的園藝專家所計劃，而是出于一個慧心人，要在此尋求此中的樂趣而已?！睂⒐艉瓦_(dá)觀生兩人的譯文對照一下，文言與白話的差異性相當(dāng)明顯。達(dá)觀生在《自序》中談到朋友對郭沫若譯《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意見：“哥德抒為胸襟發(fā)揮議論的地方，都有未能盡善盡美之處?！惫魧⒎破澖芾路g的Rubaiyat視為“盡善盡美”的譯作，并自嘆不如。達(dá)觀生說郭沫若的譯文“有未能盡善盡美之處”，言下之意并非說郭譯不好。郭沫若譯文中，抒發(fā)胸襟（抒情）和發(fā)揮議論（議論）方面的文字除了“有未能盡善盡美之處”，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特征，即抒情文字的翻譯用的是白話，而議論時候的文字多處都帶有文言色彩，有些文言譯詞如“殫研”，明顯屬于郭沫若的“生造”。譯文帶文言色彩，就會給讀者留下咬文嚼字的感覺，其實反而符合寫信者的身份。維特并不是粗俗的寒門小子，寫信不可能完全口語化。抒情時隨心所欲，用白話語言顯得自然又流暢，寫景或議論時，書寫者的情感較為平靜，書面文字的修養(yǎng)自然也就顯露出來。

與文言詞匯的使用相比，方言口語的使用更能彰顯譯者主體的某些特點?！八奶幎及涯阏医涣?！”懂得四川方言，才能懂得這句譯文中的“找交”意思是“找遍”，否則恐怕就會認(rèn)為是排印錯誤了?！八Ｏ碌男┳佑嘞尽?，這句譯文中的“些子”，要用四川方言念出來才夠味道?！八齻儚拇皟?nèi)伸出頭來和拆白們傾談，真是輕佻……”這句譯文中的“拆白們”，便是方言?！安鸢住笔恰安鹕摇迸c“白食”的合稱。上海的流氓稱錢財為梢板，“拆梢”就是瓜分錢財；“白食”指的就是白吃白喝。上海還出現(xiàn)過專門以騙婚撈取錢財?shù)牟鸢h。郭沫若譯文中的“拆白們”，指的不是社會上普通的流氓無賴，而應(yīng)該是想要借助接近女性獲得利益的青年男子。

二、譯文中的單位詞“個”與“位”

語言學(xué)家王力將單位詞（量詞）分為兩種：第一種是表示度量衡單位的詞，如“尺”、“寸”等；第二種是天然單位詞，如“個”、“顆”等，這類詞匯又被成為個體量詞、類別詞等?！暗谝环N是一般語言都具備的；第二種是東方語言所特有的，特別是漢藏語系所特有的。”漢語單位詞發(fā)展的過程中，單位詞的位置從跟在普通名詞后面逐漸移到了名詞前面，“漸漸成為一種語法范疇”，“最后的結(jié)果是名詞和數(shù)詞的結(jié)合不能不藉單位詞作中介?！盌rocourt認(rèn)為并不存在單位詞的位置從普通名詞后移到名詞前的發(fā)展趨勢，她認(rèn)為“Num+MW+N”源自“Num+N”，而“N+Num+MW”則源自“N+Num”。無論持怎樣的觀點，都肯定漢語發(fā)展的趨勢是單位詞的使用越來越變得必不可少。

《紅樓夢》卷三“托內(nèi)兄如海薦西賓接外孫賈母惜孤女”，量詞的使用就很多，如“雨村另有一只船，帶兩個小童”，“這幾個三等的仆婦”，“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黛玉方進房，只見兩個人扶著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母迎上來”，“只見三個奶奶并五六個丫鬟擁著三位姑娘來了”。將上述引文中的后面兩個句子與H.Bencraft Joly的英文翻譯相對照：

No sooner had she entered the room,than she espied two servants supporting a venerable lady,with silver-white hair,coming forward to greet her.

Not long after three nurses and five or six waiting-maids were seen ushering in three young ladies.

與“兩個人”對應(yīng)的是two servants，與“三個奶奶”對應(yīng)的是three nurses，與“三位姑娘”對應(yīng)的是three young ladies?！都t樓夢》中使用的單位詞“個”與“位”，在英語譯文中并沒有被對譯為相應(yīng)的“單位詞”。英語表達(dá)中也常用單位詞，如three pieces of cakes，但是所用的單位詞都是度量衡單位詞。上面所列《紅樓夢》語句，其中所用的單位詞都是“天然單位”，正如王力先生所說，這類單位詞是漢藏語系才有的。有意思的是，漢語明明比英語多了一種“天然單位”，翻譯時多用“天然單位”本應(yīng)是翻譯歸化的一種表現(xiàn)，實際上卻被許多譯者和翻譯批評家視為過度歐化的一種表現(xiàn)，即譯文中泛濫的單位詞的使用，使得譯文讀起來有時就顯得不像漢語。就單位詞的使用而言，有時候譯文不像漢語并不就意味著歐化，因為英文并不使用“自然單位”。將不規(guī)范的讀起來別扭的譯文統(tǒng)統(tǒng)歸因于歐化，如單位詞中“自然單位”的濫用，其實是對歐化的偏見。在白話文初興時期，白話譯文及創(chuàng)作中單位詞的使用上的泛濫，也與文言向白話轉(zhuǎn)型過程中合成詞普遍開始取代單音節(jié)詞有關(guān)。郭紹虞曾經(jīng)說過，漢語中的量詞最初“很可能是帶些聲氣作用，而后來才逐漸形成為量詞的”。以此觀察白話譯文和創(chuàng)作中單位詞的使用情況，在語法上屬于不必要的過度性使用，可能在“聲氣作用”上正好是白話文表達(dá)所需要的。一度泛濫的單位詞的使用，其實對于調(diào)節(jié)現(xiàn)代白話文的韻律節(jié)奏，形成近于口語的新的語言表達(dá)模式，實現(xiàn)漢語的現(xiàn)代化，都曾起到過積極的作用，只是如何在語言約定俗成的過程中將一些精華沉淀下來，尚有待時間的檢驗。

在《少年維特之煩惱》譯文中，郭沫若對單位詞的使用非常靈活，并不刻意追求譯本內(nèi)在的一致性。有時候?qū)挝辉~放在普通名詞的后面，如“堂妹的一位”、“堂妹一位”等。有時候則直接使用量詞+名詞，中間并不使用單位詞，如“于是有一俗物，這人是位公事場中人，來向他說”，“步下一小丘，便到一崖扃之前”，“我的感覺對于自然，乃至對于一小石，一細(xì)草，不曾如許豐富，如許密切過。”一山一石、一花一草、一桌一椅，文言文中這樣的表述模式比比皆是，且這種沒有單位詞的表達(dá)模式在英語中也常見，是漢英兩種語言所共有的語言表述模式。但是，隨著單位詞“漸漸成為一種語法范疇”，這種表述已經(jīng)不吻合現(xiàn)代漢語的發(fā)展趨勢，成為白話文中的另類。在通過翻譯實現(xiàn)漢語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吸收歐化的語法構(gòu)建白話文現(xiàn)代性最主要的方式和途徑。但是這個吸收和轉(zhuǎn)化的過程從來都是有選擇的吸收和轉(zhuǎn)化，一些異質(zhì)的因素被突顯出來，成為現(xiàn)代化的養(yǎng)分，而一些同質(zhì)性的因素卻被有意識地忽略或排斥掉了。就單位詞的使用而言，中國語言長久以來的發(fā)展趨勢，并沒有因為歐化語法的滲透而停止前進的腳步，在某種程度上反而加快了自身演變的速度。

語言總是帶有社會發(fā)展的印痕，在階級社會里，許多語言的使用也就成為階級差異的標(biāo)志?！渡倌昃S特之煩惱》中，維特屢屢在書信中抨擊當(dāng)時的社會等級制度。1771年5月15日書簡：“此地有些人已經(jīng)認(rèn)識了我，愛我，尤其是小孩子們。我起初同他們交際的時候，我向他們懇摯地問這問那的，有些人以為我在嘲笑他們，并且?guī)缀跸蛭覄游?。我殊不以為怪；我只覺得我從前見到過的更加真切：凡為稍有門第的人和一般的平民總?cè)∈柽h(yuǎn)的態(tài)度，好像一接近時便會把身分失掉了的一樣；于是有些輕浮子弟和壞蛋，故示謙卑，使一般平民愈見覺其踞傲?！?772年1月8日的書簡，通篇談的都是社會等級問題。“人類這樣?xùn)|西真是種甚么物件喲！全部的靈魂只寄放在形式上面，一年之中的心思和行事，只是想在宴席上坐坐上席！此外，他們不是沒有別的營為；其實事情是堆積起了，正因為這些瑣碎的麻煩把要緊的業(yè)務(wù)妨礙著在。前禮拜滑撬之游，也因小有先后的爭執(zhí)，把全部的娛樂都破壞了。位置底高下有何關(guān)系呢？占第一的人，不必便有出群的本領(lǐng)，連這點也不知道的，真是蠢人喲！”

大段引用《少年維特之煩惱》譯文中的語句，意在說明歌德的這部作品抨擊不平等的社會制度，作為抨擊者的維特，一邊與高層貴族交游，一邊親近鄉(xiāng)村里的普通人，在兩個不同階級中間游走的維特，寫信時如何敘述自己的對象？以夫妻間的稱呼為例，貴族稱妻子為夫人，農(nóng)民稱呼妻子為孩子他媽，如此方合乎身份，反過來則讓人覺得人物與語言不相吻合。在階級社會中，以怎樣的語言敘述怎樣的對象，也是約定俗成的。維特不認(rèn)同社會的等級制度，親近鄉(xiāng)村普通人的他在書信用語中應(yīng)該表現(xiàn)這一點。對于書簡的書寫者維特來說，這些書簡既能夠讓對方得到對某事某物的認(rèn)識，也能夠讓對方通過這些文字認(rèn)識維特，而更深層次的，或許對維特自己來說，這些書簡的書寫過程就是認(rèn)識自我確立自我的過程。換言之，我們可以通過維特的思想推知他的書簡書寫的特征，同樣也可以通過其書簡的書寫特征反推維特的思想認(rèn)知等等。具體到維特在書信中所使用的單位詞來說，完全可以通過單位詞的具體使用情況，推知書信書寫者的思想態(tài)度、階級立場等諸多問題。

以《紅樓夢》卷三中單位詞的使用為例，明顯可以發(fā)現(xiàn)“個”與“位”兩個單位詞在使用上帶有社會等級制色彩。敘及丫鬟、仆役、老媽子等地位低下的人時，就用“個”，敘及賈母及賈母的孫女時，用的則是“位”。對于“個”與“位”的翻譯問題，翻譯家思果曾有過一段議論?！艾F(xiàn)在是民主時代，當(dāng)然車夫、垃圾夫、洗衣婦都可稱為‘一位’。但中國的社會還沒有民主到這個地步，我們聽到別人說‘我遇到三位挑夫’，就覺得有點奇怪，也許還以為說的人在挖苦人。有的人對誰都不買賬，就算是主教、法官、大學(xué)校長，他都稱之為‘個’。我反對！我是天主教徒，即使是基督教的會督被人叫做‘一個會督’，我也覺得不對。他應(yīng)該受到別人的尊敬。”認(rèn)為不管社會進步到什么地步，對某些人有特別的尊敬也是應(yīng)該的，“民族英雄、著名學(xué)者、專業(yè)人士、教會領(lǐng)袖、婦女都應(yīng)該有個‘位’。我不反對有人用‘一位清道夫’，但我不贊成別人寫‘一個主教’（或‘太太’）?！?/p>

呂叔湘指出：“近代漢語里一方面奠定了名物稱數(shù)必用單位詞的原則，并且發(fā)展出眾多單位詞來，可是同時也似乎讓個字逐漸擴展它的領(lǐng)域，變成一個獨占優(yōu)勢的單位詞?！眴挝辉~“個”使用領(lǐng)域的擴展，整體上來說并沒有改變“個”與“位”兩個詞的使用差異?！皞€”作為單位詞用在名詞人之前時，帶有平視或俯視的意味。翻譯家思果贊成說“一個清潔工”，卻不贊成說“一個會督”。與單位詞“個”不同，單位詞“位”帶有仰視的意味。趙中方談到單位詞“位”時說：“用于人，宋元范圍小，限于尊稱?！眲⒌で嗾f：“生命世界中，‘個’幾乎為人類所獨享，而在人類中，又唯有受禮遇者才能用‘位’，其他動植物則被冠以‘只、條、口、尾、頭、棵、株’等。”

Ein Bauerbursch kam aus einem benachbarten，Boylan將其譯為：A peasant came from an adjoining house，郭沫若將其譯為：“一位農(nóng)家青年從鄰舍走出”。德語和英語都用了不定冠詞，卻沒有單位詞。不定冠詞沒有階級屬性，當(dāng)郭沫若在譯文中添加了單位詞之后，與單位詞密切相關(guān)的社會地位、階級屬性等隨之也就出現(xiàn)了。翻譯家思果的翻譯思想，與《紅樓夢》中的“個”、“位”等單位詞的使用情況相一致，“個”成了普通詞，“位”則代表對高一層次人物的尊敬，思果是信仰天主教的，天主教中教士等級森嚴(yán)，所謂某些領(lǐng)導(dǎo)者“應(yīng)該受到別人的尊敬”，強調(diào)的恰恰是外在的身份標(biāo)識，完全忘記了上帝強調(diào)的Humble。敬的情感應(yīng)發(fā)自于心，不必求之于形，若強求之于外在的言語表達(dá)，則言語就會僵化成為階級統(tǒng)治的幫兇。

對于維特抨擊社會等級制度的思想，郭沫若顯然深有同感，這些思想情感表現(xiàn)在單位詞的選擇和使用上，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個”與“位”。這兩個單位詞在郭沫若的譯文中被頻繁使用，使用單位詞“個”的語句如：

（1）如像跪在一個替國民贖了罪的預(yù)言者底面前一樣呀；

（2）我看見她是一個人的時候；

（3）阿伯爾確是天下第一個好人；

（4）應(yīng)當(dāng)被人作為一個醉人；

（5）最年長的一個妹子。

在郭沫若的譯文中，單位詞“個”與“位”的使用，存在兩個較為明顯的傾向：第一，還原了“個”與“位”兩個單位詞純粹表示單位的用法，取消了背后隱藏著的仰視、平視或俯視的意思。第二，“位”這個帶敬意的單位詞的使用頻率更為頻繁且出現(xiàn)了泛化的傾向。郭沫若翻譯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中，除了前文提到的“一個農(nóng)家青年”外，我們還可以從譯文中找出許多帶單位詞“位”的語句。

（1）一位年輕的仕女；

（2）一位好的年青的姑娘；

（3）一位寡婦家里做工；

（4）一位美貌的女公子；

（5）一位天使；

（6）一位青年傾心于一位處女；

（7）一位年青的農(nóng)夫；

（8）一位很好的人，侯國的法官，是一位開闊誠直的紳士；

（9）一位少年V君，一位胸?zé)o城府的少年；

（10）一位可敬的老女教師教管過我們的那座私塾；

（11）一位善良可愛的人；

（12）那晚上因為我太快心了，禁不住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一位人；

（13）這位軍醫(yī)是位很講道德的木偶；

（14）現(xiàn)在她另外雇了一位雇工：聽說為著這位雇工她和她的兄弟又不和睦起來；

（15）她是位校長底女公子；

（16）我不是一位好的歷史家；

（17）我發(fā)遣我的下人出去，為我找尋一位人；

（18）有別的一位男子來安慰她了；

（19）在世間上得見一位對于人全無隔閡的偉大精神；

（20）此處只有一個女人，是一位姓B的姑娘；

（21）M老人是一位吝嗇的齷齪的守財奴。

從上述所引譯文來看，“位”這個單位詞幾乎被郭沫若用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從農(nóng)民到法官，從雇工到歷史家，不管是值得尊敬的紳士，還是應(yīng)該被鄙視的守財奴，都被稱之為“位”。其實，就郭沫若譯文中單位詞“位”的使用而言，不僅僅是使用的泛化，還存在降格使用的傾向。降格與泛化，是兩種不同的語言使用方式。泛化使用，一般指的是將表示敬意的單位詞“位”不僅用于紳士、官員等高高在上之人的身上，也用在農(nóng)民、仆婦等地位低微之人的身上。將敬詞“位”用于農(nóng)民、仆婦時，就是將原先不被正視的人給予升格，以平等甚或尊崇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至于降格化的使用，則是取消單位詞“位”所蘊涵的敬意，甚或?qū)⑵渑c鄙薄等下行情感連起來使用，如同單位詞“個”一樣，被用于表示被鄙視之人的身上。

《少年維特之煩惱》中12月24日書簡：“譬如有一位女人在此，向著旁人說她的門第和田產(chǎn)，那么不相識的人便會想到：這是位愚婦，些微點子門第和田產(chǎn)便自夸得了不得?！边@句譯文中的“位”，與同一書簡開頭部分表示鄙視的單位詞“個”可以相互置換?！八喼笔莻€極不通方圓的絕頂笨伯?！比藗円话阏f“你個笨蛋”、“你個賤人”，卻不說“你是一位笨蛋”或“你是一位賤人”。郭沫若譯文中“這是位愚婦”，單位詞“位”屬于較為明顯的降格化使用。

在郭譯《少年維特之煩惱》中，單位詞“位”的降格使用只是偶然為之，泛化的使用才是主流。泛化是通過對底層人民的尊崇實現(xiàn)對語言的社會階級屬性的解構(gòu)，《少年維特之煩惱》德語文本中雖然沒有類似漢語的單位詞“位”，但是毋庸置疑，小說中的主人公維特（也是書簡的書寫者）對底層人民抱有民主的思想情感，而維特身上體現(xiàn)的也正是小說作者歌德的思想。正是在維特自己“熱情激昂的自白”中，在其具體語言的使用中，歌德塑造了一種新人的形象?！斑@種新人的形象是在與現(xiàn)存社會和鄙陋習(xí)俗不間斷的戲劇性的對比中描述出來的。這種新產(chǎn)生的合乎人情的教養(yǎng)一再被置于和‘上層階級’的錯誤教育，一事無成、缺乏文化教養(yǎng)以及小市民死氣沉沉、僵硬守舊而且渺小自私的生活相對照的地位上?！北R卡契稱之為“人民性的人文主義的叛逆”。這種“人民性的人文主義”，譯者郭沫若身上也有，譯文中單位詞“位”的泛化使用，一方面是對原著原作者民主思想的再現(xiàn)，一方面也正是譯者自身民主思想的反映。

郭沫若的詩集《女神》中，許多詩作都在歌吟民主、自由、平等，尊崇工人、農(nóng)民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耙悴攀恰轮兛死鳌?！……再也不分甚么貧富、貴賤”，“地球，我的母親！我羨慕你的寵子，炭坑里的工人，他們是全人類的普羅美修士”，工人！我的恩人！我感謝你得深深，同那海心一樣！”“一個鋤地的老人……我想去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聲：‘我的爹’！把他腳上的黃泥舔個干凈。”這些詩作，均產(chǎn)生在郭沫若動手翻譯《少年維特之煩惱》之前。郭沫若自身對工人、農(nóng)民懷抱的平等、尊崇的思想，在《少年維特之煩惱》那里得到了共鳴，這種共鳴自然也會表現(xiàn)在翻譯上。但是在單位詞“位”的使用上，《女神》中并沒有十分明顯的泛化現(xiàn)象，泛化與降格主要開始于《少年維特之煩惱》的翻譯。

《女神》中使用單位詞“位”的詩句很少?！断胬邸分?，屈原稱呼姐姐：“我想不到才有這樣一位姐子！”《雨中望湖》有詩句：“哦，來了幾位寫生的姑娘”。從《女神》中所收詩篇來看，郭沫若并不常用“位”這個詞，用的時候也沒有泛化或降格的任何跡象。1922年11月，郭沫若創(chuàng)作了話劇《孤竹君之二子》，劇中漁夫?qū)Σ恼f：“你這位難得的王子！”野人甲指著叔齊說：“我們追趕這位自稱王子的惡魔！”伯夷聽了野人們的話后說：“我聽了這幾位朋友的話，我才恍然大悟了。”伯夷稱呼野人們?yōu)椤皫孜慌笥选?，這里表現(xiàn)的自然是創(chuàng)作者郭沫若的民主思想，單位詞“位”的泛化使用在此出現(xiàn)了?！豆轮窬印返膭?chuàng)作，正是在郭沫若翻譯《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過程中完成的。因此，就單位詞“位”的使用泛化和降格而言，郭沫若是通過翻譯實現(xiàn)并完成的。更具體地說，便是郭沫若通過翻譯不斷地探索并努力地建構(gòu)自身語言的現(xiàn)代性。

郭譯《少年維特之煩惱》中單位詞“位”的使用，有時并不十分恰當(dāng)，如“為我找尋一位人”、“告訴了一位人”，這種情況一般都說“一個人”，用單位詞“個”而不是“位”?！霸谑篱g上得見一位對于人全無隔閡的偉大精神”，郭沫若的這種用法也很奇特，“偉大精神”前面的單位詞，一般使用“種”而不是“位”?！罢Z言是社會現(xiàn)象，是約定俗成的，因此語言習(xí)慣不可抗違，有時也不好解釋，如‘條’不能用以給‘人’計數(shù)，不能說‘一條人’，但人中的‘好漢’可以，如‘一條好漢’、‘一百零八條好漢’。與好漢差不多的‘英雄’又不可以，而‘人命’又論‘條’，如‘一條人命’、‘共三條人命’等?！睆恼Z言約定俗成的角度來說，郭沫若一些單位詞的使用不規(guī)范，只是不符合語言使用的一般情況?，F(xiàn)在來看，郭沫若譯文中的一些探索式的語言使用都沒有被人們所接受，在一些研究者的眼里，郭沫若的一些語言使用方式都被歸入了錯譯誤譯之列。

郭沫若并非不會使用單位詞，譯文中單位詞的使用也較為豐富。就在“在世間上得見一位對于人全無隔閡的偉大精神”這句譯文的前一頁，譯者就使用過一些很恰當(dāng)?shù)膯挝辉~：“一點點子輕爽的血液”、“一點子力量”、“一列子的人物”、“一種理想的愉樂”、“一件事務(wù)”、“一切勢力”等等。單位詞“位”的不恰當(dāng)?shù)氖褂?，若非源于譯者的粗心大意，則應(yīng)是泛化使用過程中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