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璇
(閩南師范大學 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何喬遠(1558~1631),字穉孝,或稱稚孝,號匪莪,晚號鏡山,福建泉州府晉江縣(今泉州市鯉城區(qū))人,晚明福建東南沿海學問大家、方志史學家。何喬遠所生長的晉江好德何氏家族素有研究經史的傳統(tǒng)。在經學方面,何喬遠三世祖何安通《毛詩》《春秋》二經,洪武年間舉鄉(xiāng)薦。父何炯專治《易》學。何喬遠《我私志》篇中有錄:“自五世祖諱安字叔恭始。叔恭先生領洪武丙子(1396)鄉(xiāng)薦,授開建、江山二縣儒學教諭,通《毛詩》《春秋》二經。數(shù)傳至怍庵先生,專精學《易》,兼治宋儒書,遂開大理、司徒一派。”何喬遷、何喬遠與兄何喬遷自幼從父學,在父親何炯的教誨下,其兄何喬遷“修身著家,淹貫子史,旁暢《詩》《騷》,有名于時”,萬歷四年(1576)以《禮經》舉于鄉(xiāng)。史學方面,何喬遠父何炯與兄何喬遷注重地方史料的編纂,著有《清源文獻》《潭陽文獻》。家族的經史傳統(tǒng)對何喬遠日后在經學與史學方面的造詣產生重要影響。加之何喬遠自身好博覽、勤著述,使得其在經學與史學方面取得不少成就。
學界對于何喬遠的研究多集中在其著作與思想方面,小部分涉及其交游圈。著作研究方面,主要是對其史學著作《名山藏》《閩書》的分析考證。主要研究學者有錢茂偉、張曉松、沈伍林、盧美松等人。1992年,錢茂偉先生發(fā)表了海內外第一篇研究何喬遠《名山藏》的論文——《晚明史學家何喬遠及其〈名山藏〉初探》。該篇解決了何喬遠的生卒年,并對其作品《名山藏》的寫作背景、體例、寫作宗旨進行論述,搜集齊全了明末清初學術界對此書的正反面評價,打開了學界對何喬遠研究的新視野。2003年,錢茂偉先生將其對《名山藏》的研究成果寫進其專著《明代史學的歷程》中,著重對《名山藏》的體例進行了分析。2009年,錢茂偉先生依據(jù)臺北圖書館的館藏影印版《鏡山全集》,對何喬遠的作品進行詳細考述,這其中包括《名山藏》《閩書》《皇明文征》等,將考述內容分為上、中、下三個部分,在他博客中發(fā)表。自錢茂偉先生開辟何喬遠史學作品研究的先河后,學界學者開始從不同角度展開對《名山藏》《閩書》的研究。張曉松側重分析《名山藏》中有關小人物的描寫;沈伍林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概括總結出《名山藏》的創(chuàng)作特色并從中分析何喬遠的史學思想;盧美松以何喬遠的《閩書》和梁克家的《三山志》為例,突出福建省志的史料價值;王強則將《閩書》與其它福建志書相對比,強調明代福建省志編修與理學思想及地方學術文化傳統(tǒng)密切關聯(lián);廖淵泉也在其著作《史圃耕獲續(xù)集》中涉及到有關《閩書》的研究,他在《何喬遠的政治文教業(yè)績與史學成就》一篇詳細列出《閩書》的志目,并分析了《閩書》的優(yōu)缺點;此外,程妹芳則對廈門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的《閩書》中“明代部分科第與人物傳記”內容進行了重新考訂。
而學界對于何喬遠經學理論與實踐的研究卻較少。沈定平先生在其著作 《“偉大相遇”與“對等較量”》中涉及到明末福建士大夫這一群體,這其中便探討了何喬遠的學術思想,強調何喬遠重躬行,在治學方面講求門戶平等。劉勇在 《明萬歷年間士人的講學活動與學派建構——以李材與何喬遠的互動為例》一文中,通過李材與何喬遠的互動往來,以展現(xiàn)“止修”學說在閩傳播的過程中所遇到的阻礙與批判以及止修學者的講學活動對何喬遠本人的學術取向所產生的影響,這其中,何喬遠的經學思想也得以體現(xiàn)。
何喬遠年少獨尊父教,博綜六經、子、史。其遵循父親教誨,專注于對儒家經典的研習并將經學理論研究與實踐相結合,一方面作釋經文數(shù)篇,另外又開辦經館傳播經學思想,在經學方面取得一定成就。
何喬遠釋經,其所釋經文收錄《鏡山全集》中,其卷十九、二十皆題為“釋經”,前者有《大誥》《召誥》《洛誥》三篇,撰于萬歷三十一年(1603),后者有《大學》《武成》篇,撰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何喬遠因不滿程朱《大學章句》的擅用己意及其詮釋的支離,而重作《大學》經解:“近世余姚王氏頗知此意(指《大學》一書盡之于誠意),惜乎終欲發(fā)其良知之說,不竟所云,而其他言格物者,紛然無定,抑古文簡要,即欲訓格物為窮理,則如切如磋者,道學也,一語已盡,似又不待補亡也”。對于何喬遠所作的其他四篇經解,其門人林欲楫在《先師何鏡山先生行略》中有言“以宋儒易置《尚書·武成》篇,非闕疑之旨,作《釋武成》;以少讀三誥迷困,二孔之解昧于道,蔡氏之解昧于文,夫惟能發(fā)圣人慈祥忠厚之意,而后能明于道,能諧天地自然宮商之韻,而后能審于文,作釋大誥、召誥、洛誥。”何喬遠釋經追求“從古人之舊”原則,釋《大學》《尚書》四篇均依古本。其在解《武成》篇末按語云:“凡吾釋經,所以一從古人之舊者,不敢以己解經也,繹吾思焉爾矣。此篇孔穎達亦疑之,然而不敢易置其文,至宋儒而易置焉,非孔門闕疑之旨也?!?/p>
1.釋《大學》
中晚明時期,隨著理學講學活動的盛行,理學內部出現(xiàn)了一種重要而普遍的新學說生成模式,這個模式可以概括為“講學須有宗旨,宗旨源于《大學》”?!洞髮W》這部理學新經典是中晚明時期講學宗旨最為重要的來源。朱熹通過改訂其文本而提出“即物窮理”說,王陽明借由提倡恢復《禮記》中的古本而建立“致良知”宗旨。這種建立理學學說的方式為中晚明理學學者提示了一種立說途徑,即透過對《大學》進行文本改訂和重新詮釋,在追求定本和定解的口號下提出自己的講學宗旨?!爸紡摹秾W》出”的現(xiàn)象,成為晚明思想史上一個重要而普遍的趨向。
在這樣的理學潮流下,何喬遠依古本作釋《大學》篇,他認為《大學》的宗旨在“誠意”。在《釋大學》首章“止至善”中,何喬遠強調“誠意之旨,具于此已”;在“古之欲明明德”章中指出:“《大學》之本在于修身,故曰‘物有本末',修身之始在于誠意,故曰‘事有終始'?!?,至也,窮其至也;物即本末之物也;誠者,天之道也,一誠而天下之能事畢矣?!彼诮o友人許甸南的信中說道:“《大學》一書,盡之于誠意。所謂格物致知者,謂必明于本末之物,窮至其理,然后知吾一念之微,可通于天下國家之大而無敢有不誠意者,以明此德。”何喬遠從侄何楷在為何喬遠《釋經》所撰寫的序文中提到:“然伯父(何喬遠)之學,其大關鍵處,尤在從誠意悟人,道德、經濟、氣節(jié)、文章皆由此出,此伯父所以不徒為經師,而且為人師也?!焙螁踢h在與友人郭儲琰論學時,也表現(xiàn)出《大學》宗旨在“誠意”的思想。他說:“(《大學》)論止至善之功,始于誠意?!?/p>
2.“躬行”為學之道
在治學上何喬遠強調“躬行”。其友人郭儲琰在《鏡山何師言行補遺》中提到:“先生論學最重躬行,至解經,不拘拘前人,曰:‘后輩所以推尊先儒者,謂其褆躬措行,卓然可仰耳。若意見,則安能盡頭同'?!逼溟T徒鄭之鉉在《祭何鏡山先生文》中道“先生之學真狂真狷,而必以躬行實踐為先”?!肮小彼枷爰润w現(xiàn)在何喬遠與友人的書信中,也體現(xiàn)在何喬遠的現(xiàn)實生活中。
萬歷年間,何喬遠與“止修”學說創(chuàng)始人李材及其門生論學。在《再與黃土京書》中,何喬遠明確指出“修身”并不足以概括《大學》宗旨,同時也缺乏實際的可持循的下手工夫,無法從下學至上達。在文末,何喬遠寫道:“遠今日鄙見,但欲以躬行實踐下手工夫,而他諸異同之論,姑且置之?!睆娬{躬行實踐的重要性。萬歷二十七年(1599),李材與何喬遠短暫會晤后致書何喬遠,他發(fā)覺何喬遠的為學主張較為接近朱子的立場,因此在信中主要針對朱子《大學章句》釋“至善”為造之極、指“知本”為衍文而予以駁訴。何喬遠在回信中試圖通過凸顯《論語》在儒學經典中的最高地位,用以回應止修學者奉《大學》為準繩而亟亟于爭辯其文本和解釋權的做法,并表示“凡學者所以視圣人不可幾及者,皆起于論之太精,則必有所難踐矣……某嘗謂圣人之道,在事事體會,要于中正而已。”表達“躬行實踐”的思想。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何喬遠將學社、講堂命名“恥躬”,以“恥躬”自勉。萬歷四十年(1612),何喬遠在一峰書院講學,創(chuàng)辦“恥躬會”。他制定了入社的原則,要志同道合,相互尊重,“講求誠意之學,以不欺為主”。次年,又在鏡山下建休山書院,扁其堂曰“恥躬”,告誡門人“當以圣賢自期,圣賢無不可為者,在刻刻提醒,無自怠棄”。
在對待各家學派上,何喬遠持一個平等的觀念,無門戶之見。如其學生所稱:“每念百年之業(yè),斯文之統(tǒng),行恐墮落,中夜彷徨。與許敬菴、李見羅、徐匡獄、范晞陽、洪桂渚諸公論學,不分門別戶,不支離心性,惟欲著之身心,以知行下學,戒慎恐懼,無一放過為主,于庸德庸行中,步步繩尺,如饑有食,如寒有衣,以為如此,庶不負終歲讀書求友之意”。
除釋《經》以外,何喬遠還開經館招徒講學以傳播經學思想?!敖涴^”屬于私學的一種,它作為泛稱,有書室、書館、書齋、書房、書堂等多種名稱。泉州在宋朝立國不久,就出現(xiàn)了由儒士創(chuàng)辦的經館。北宋時期,泉州的經館大多以科舉考試的需要為依歸,其教學內容以講授經義、詩賦為主。南宋期間,隨著理學思想的深入傳播,尤其是朱熹學說的創(chuàng)立與傳播,泉州的經館迅速發(fā)展,分布于泉州州治及其所屬各縣。宋末元初,泉州的經館因戰(zhàn)亂而一度荒廢,元朝立國后,在尊孔崇儒的國策下,朝廷還積極提倡私人辦學:“或自愿招師,或自受家學于父兄,亦從其便。”為民間辦學的創(chuàng)設了一個比較寬松的政策氛圍,而經館也隨著元朝中葉社會的日趨穩(wěn)定和經濟的逐步發(fā)展而有所恢復。雖然朝廷積極倡導民間辦學,但由于諸多原因,元代泉州的經館卻遠達不到宋代的規(guī)模,辦學熱情較宋代也相去甚遠。
明朝立國之初,朝廷在重建官學的同時,恢復了科舉取士制度,這重新刺激了泉州民間的辦學熱情,使得在元代歷經沉寂多年的經館再度興盛起來。這些經館,其中不少是由名儒學者或“深于經術”的儒士創(chuàng)辦的。創(chuàng)辦經館的名儒學者,有因仕途蹉跎被罷官或辭官者,有因故給假歸里者,也有不圖仕進或鄉(xiāng)試會試落第者。經館傳承了宋儒講學的風格,大多集中在經濟文化發(fā)達的府城,層次較高,主要是出于傳承和捍衛(wèi)程朱理學、切磋學術而辦,但也不排斥生徒參加科舉考試。到了明朝晚期,泉州府城創(chuàng)辦有一種稱為“學社”的經館。學社招收門徒,倡導自由講學,邀集名儒設壇論辯,其學術研討的氛圍并不亞于書院。這其中影響較大的就有何喬遠創(chuàng)辦的“恥躬學社”。萬歷二十五年(1597),何喬遠從廣西布政司經歷的任上以事假歸。居家期間,他在府城北郊清源山麓后茂村買地起蓋屋舍,創(chuàng)建“恥躬學社”,又稱“恥躬社”,日與弟子講經論文,每年臘月時,則與社中成員循省自家這一年中有多少善念,有多少惡念,漸漸有“改過遷善,近里著己之意”。蘇琰《鏡山書院記》有載:“北有自誓齋,東有土室,中為草堂,三間五楹,左連一間為茶灶,齋之后為‘天聽閣',閣中兩壁繪作名賢小像,齋之背有石鏡,石鏡東有衣樂亭”。后來,在“恥躬社”的基礎上創(chuàng)辦休山書院,扁其堂曰“恥躬堂”。
受父兄的影響,何喬遠十分重視史料的收集與編纂,在史學方面取得許多杰出成就。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上疏倡修國史的行為中,更體現(xiàn)在他所編纂的《名山藏》與《閩書》兩部史學巨著中。
中國自宋朝以后,歷朝統(tǒng)治者都有組織修撰“國史”的傳統(tǒng),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以來便一直以實錄代替國史,并未修成本朝紀傳體國史。萬歷二十一年(1593),禮部尚書陳于陛針對這一現(xiàn)象上《恭請圣明敕儒臣開書局纂輯本朝正史以垂萬事疏》請神宗編修國史。朝中諸臣對修本朝正史看法并不一致,有的贊成,也有的反對。反對者認為,祖宗先臣都不曾論及修國史之事,有點別出心裁,而且會造成祖宗的實錄流散。神宗皇帝接疏后,即命內閣會同禮部,詳酌事宜,草具儀式。何喬遠代表禮部,上附議奏疏《復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陳于陛修史疏》,“若允尚書陳于陛所請,發(fā)中秘之副錄,裒方內之僉聞,選擇洽嗜之士、強筆之臣,假以歲月,責之久任,捭合穎抽思,輯為正史,用以寵靈列圣,啟佑后昆,實昭代之宏規(guī),不刊之盛事也?!睂﹃愑诒菔枵埿迖芬皇卤硎局С帧W罱K,神宗同意修史,任命王錫爵為總裁,要擇日開館,悉心考究,編出一部一代不刊之典。國史于萬歷二十二年(1594)三月正史撰修,由大學士王錫爵、趙志皋和張位并為總裁,提出編修國史建議的陳于陛也被任命為此次修史工作的副總裁之一,另外3個副總裁是南京禮部尚書沈一貫、詹事劉虞夔、少詹事馮琦、余繼登、蕭良有等19人為纂修官,禮部正卿以至詹事、翰林等分款受事。遺憾的是,此次撰修國史雖得到皇帝的支持,其后卻因火災、主事病故等多方面原因而被擱置,最終不了了之,以致明朝國史并未修成。“國無正史”也成為何喬遠編纂《名山藏》的一個重要動因。
何喬遠倡修國史,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他對史料的重視。何喬遠一生著述頗豐,最為著名的要屬其編纂的《名山藏》與《閩書》這兩部史學巨著,這奠定了他在史學界的地位。
1.私家史書:《名山藏》
萬歷十六年(1588),何喬遠任刑部主事時便開始著手《名山藏》的編纂。學生林欲楫在《先師何鏡山先生行略》中說到萬歷十六年四月,何喬遠選授刑部云南司主事,西曹多暇,“遍抄本朝實錄,著《典謨記》《名臣記》,號《名山藏》?!焙螁踢h也曾對邑后學蘇琰說:“迨西胄之暇,私屬筆研,未敢示人。及轉儀曹,時值蜀中陳玉壘先生以發(fā)抄實錄,得請。予心艷之,有同鄉(xiāng)曹郎丁先生午庭傭抄以遺我,此名山藏之權輿也?!庇纱丝芍螁踢h在刑部因官職之便,有較多機會接觸到一些史料,這為《名山藏》的修訂奠定了基礎。萬歷二十三年(1595),何喬遠屬下洪桂渚因“當對讀,不及詳閱”而使上司何喬遠因“奏牘不恭”而罰俸,后因宮廷中太監(jiān)從中作梗,最后何喬遠被謫廣西布政司經歷。六月,元配溫氏病亡,旋假歸,此后里居二十余年,著書立說,招徒講學,不以仕進為意,中外交薦,不起。里居期間,也是何喬遠集中撰修國史的時期“間益取《名山藏》,極益編輯,凡國乘、野史、先輩文集,搜羅檃栝,得其零金碎玉,以為采擷之助。蓋無日無月不易稿,凡記、志、列傳種種數(shù)十部?!焙螁踢h抱著謹慎的修史態(tài)度,獨自一人撰修史書“獨手無從傭書,是以遲遲。今十已八九,第尚費挪移方成位置。我公欲觀,未敢遽成其丑也。”以至“廿余年于茲(《名山藏》),尚未就緒。 ”
《名山藏》為私修國史,何喬遠怕刊刻于世后會招惹災禍,以致此書刻本于崇禎十三年(1640)才出現(xiàn)。該刻本分裝四十冊,共一百零九卷,錢謙益、李建泰作序。《四庫全書》將其列入禁毀書目,導致其流傳不廣。今存有崇禎刻本,藏于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南京圖書館、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山西祁縣圖書館等處。后又有福建文史研究館、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版本。2009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將《名山藏》重新整理,分三卷出版,這是《名山藏》最新的整理版本。
《名山藏》輯明十三朝遺事,起太祖,迄穆宗,間及神宗朝事,前后二百五十余年。作為一部私家編修史籍,《名山藏》的編排體例、文字表述、引據(jù)資料相對于官修國史難免有不足之處。但總體來說,其歷史價值還是很高的。該書分事別類,列目三十七,只刻三十五(《典禮記》《舞樂記》未刻,《輿地記》未刻全),其中《藝妙記》《貨殖記》《方技記》《方外記》《王亨記》五記史料價值較高,對研究明代科技、文化、民族、商貿、中外交往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此外,《名山藏》還得到了一些大家的高度評價。明史大家謝國楨在《增訂晚明史籍考自序》中說“有明一代,史學最盛,若焦竑之獻徵錄,王世貞之四部稿,何喬遠之名山藏,鄭曉之吾學篇,恢宏典則,蔚為巨觀?!泵髦泻笃诖髮W者錢謙益為《名山藏》所作序中,稱其有“三善”:一善為其作史采取公正嚴謹?shù)膽B(tài)度;二善為其在作史過程中專勤致志,毫不懈怠的精神;三善為其開創(chuàng)新的體例。
在《名山藏》中,何喬遠給予小人物較多的關注,是為該書的一大特色。《本士記》從“成世助教”著根,記載“讀書懷孤獨之行而身孝悌”的君子的事跡,以使“不肖者愧且畏”。商人在中國古代社會處于士農工商最后一層,也并非為士大夫所重,立傳則更是一件難事。整整一部二十四史中,只有司馬遷編纂的《史記》對商人進行了立傳。何喬遠在《貨殖記》一記中,專立一卷給數(shù)人立傳,記錄其事跡。此外,何喬遠還專立《方技記》一卷,內分推步、相地、卜盆、星命、遁甲、人相、醫(yī)、道人諸類?!端嚸钣洝穭t專門為書畫家立傳?!侗拘杏洝穭t記載小人物中的賢士君子。
在小人物的取材上,何喬遠挑選的大都為道德品行高尚之人?!侗臼坑洝繁碚弥拘懈邼嵵浚绲疵?、不求聞達的詔安史學家吳樸,事母至孝、不愿為官、醉心學術的杜環(huán)等;《本行記》亦贊賞品行高潔的賢士君子;《貨殖記》所載商人大多都是讀書人,甚至還有功名,并且樂善好施,自行節(jié)儉。如“李森”傳中廣施賑濟,修橋補路的漳州巡檢李森;“史際”傳中為邑修河堤、籌軍資的進士史際;“馬一龍”傳中開墾荒區(qū)、興辦農業(yè)的進士馬一龍等?!端嚸钣洝分械臅嫾?,多清邁超絕、獨立高岸,如不附權貴的沈度、高介絕俗的王紱等。從這些品行高尚的小人物身上,我們不難窺見何喬遠的創(chuàng)作旨趣以及何喬遠本人的精神氣節(jié)。
2.地方史書:《閩書》
何氏家族充分運用自己在文化上以及在社會交流網絡中所建立起來的優(yōu)勢,收集、整理、編纂了一些地方史料,為后人留下寶貴的資料。這其中,就有何炯編纂的地方文集《清源文獻》,何喬遷編纂的《潭陽文獻》及何喬遠編纂的《閩書》。
《閩書》是何喬遠最富成就的史學方志代表作,它的編纂源于萬歷三十八年(1610)福建擬官修福建史志。萬歷三十八年(1610),福建巡按御史陸夢祖和都御史丁繼嗣、袁一驥擬續(xù)修福建史志,下令各地先修府縣志,呈送御史臺,廷聘閩縣(今福州)人、尚書林烴總領其事,何喬遠、董應舉、林材等人參與主修。不久陸夢祖離任,其事遂寢。后來,提學副使馮烶承辦此事,把各府縣志收集送交喬遠,請他在泉州獨立完成修志任務。何喬遠“盡取八郡、十州、五十七邑之乘,而遍閱之”,得到門人黃鳴晉、王有棟鼎力相助。始自萬歷四十年(1612)冬,至萬歷四十四年(1616)春完成初稿,后不斷有所修訂。崇禎元年(1628)三月,熊文燦出任福建巡撫,因蘇琰的推薦而決定出資出版《閩書》,惟要求何喬遠補寫萬歷四十四年至萬歷四十八年之事,“以成神廟一朝終始”。崇禎二年(1629),修補工作完成,開始刊刻工作,在刊刻的過程中,官府也增加了一些傳記。崇禎四年(1631),全書正式傳播于世,書版留在藩司庫中。
《閩書》共一百五十四卷,何喬遠自創(chuàng)體例,分二十二志:分野、方域、建置、風俗、版籍、捍御、前帝、君長、文蒞、武軍、英舊、方技、方外、宦寺、閨閣、島夷、靈祀、祥異、萑葦、南產、蓄德、我私,這些篇目命篇獨特,富有創(chuàng)新性,但其中古僻字較多,《四庫全書總目》就批評它“標目詭異,多乖志例”。此外,《閩書》因所引資料不注出處,難于證實取信,個別地方取材不慎,有誤記,因而得到《四庫全書總目》“援據(jù)多舛”“其文辭亦好刊削,字句往往不可句讀”的批評。作為一部基本屬于私修性質的省志,《閩書》雖在體例安排、資料援引上有所缺陷,但是瑕不掩瑜,它是一部富有學術價值的地方史志巨著?!堕}書》記載了福建的天文、地理、歷史、人物、風俗、武備、島嶼、科技、特產、宗教、災異等方面情況,卷帙浩大、內容詳實。書中保存了許多有關福建地方史以及中國古代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外關系等諸多方面的珍罕記載,還包括一些首次披露的資料,如有關伊斯蘭教創(chuàng)始人穆罕默德傳教、泉州蒲壽庚家族等的記載。這些豐富新穎的資料參考價值頗高,為歷代史學家爭相引用。葉向高在為《閩書》所作序中稱贊道:“美哉!皇皇乎!非但一方之信史,亦千古之鴻裁也。其足昭既往而鏡來茲,奚疑哉?”
何喬遠是一個受資本主義萌芽影響、思想比較進步的人士,這體現(xiàn)在《閩書》“方技志”中。“方技志”記載福建各地巫醫(yī)、百工中的名人史事,在封建時代,統(tǒng)治者輕視勞動人民和科學技術,認為科技是“詭巧淫技”,會誘人產生“機巧邪心”。史書中雖然也寫些下層人物和科技工作者,但極少辟立專志。而何喬遠為杰出的巫醫(yī)、樂師、百工立傳,可見其思想的開放性。
何喬遠作為晚明東南沿海的一位學問大家,在經學與史學方面成就頗豐。他作釋《大學》,以強調《大學》的宗旨在于“誠意”。在治學上,他強調“躬行”并開辦經館傳授經學思想。受父兄的影響,何喬遠十分重視史料的收集與編纂,在朝期間,他積極上疏倡修國史;里居期間,他勤于著述,編纂了《名山藏》《閩書》兩部史學巨著,奠定了其在方志史學上的地位。從其編纂的史書中,也可見其史學思想??傊?,何喬遠的經史成就是經史研究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注釋:
[1](清)李清馥:《閩中理學淵源考》,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年,第777頁。
[2](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829頁。
[3]錢茂偉:《晚明史學家何喬遠及其〈名山藏〉初探》,《福建論壇(人文社科版)》1992年第2期。
[4]錢茂偉:《明代史學的歷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
[5]張曉松:《略論何喬遠〈名山藏〉中人物傳記的特色》,《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2002年第2期。
[6]沈伍林:《何喬遠〈名山藏〉研究》,西南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
[7]盧美松:《梁克家〈三山志〉與何喬遠〈閩書〉》,《閩都文化研究》2004年第1期。
[8]王強:《理學與明代福建省志編修》,《集美大學學報(社哲版)》2018年第1期。
[9]廖淵泉:《史圃耕獲續(xù)集》,泉州:福建泉州一中,2004年。
[10]程妹芳:《〈閩書〉明朝科第與人物傳記正誤三十一條》,《圖書館學刊》2014年第7期。
[11]沈定平:《“偉大相遇”與“對等較量”》,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年。
[12][16][24][25]劉勇:《明萬歷年間士人的講學活動與學派建構——以李材與何喬遠的互動為例》,南炳文、商傳主編:《張居正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
[13][14][38](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4頁。
[15](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00頁。
[17][29](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3頁。
[18](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3頁。
[19][20](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956頁。
[21](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925頁。
[22]李材(1529~1607)字孟誠,號見羅,江西豐城人,“止修”學說創(chuàng)始人 。
[23](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55頁。
[26](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45頁。
[27](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8頁。
[28](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5頁。
[30]王映輝:《泉州教育史(遠古至清朝)》,福州:福州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88頁。
[31](明)宋濂撰:《元史》,北京:中華書局,1976 年。
[32]王映輝:《泉州教育史(遠古至清朝)》,福州:福州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79頁。
[33]王映輝:《泉州教育史(遠古至清朝)》,福州:福州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80頁。
[34](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37頁。
[35](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0頁。
[36](清)周學曾纂:《道光晉江縣志》,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833頁。
[37](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2頁。
[39](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85頁。
[40](明)何喬遠:《鏡山全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90頁。
[41]謝國禎:《增訂晚明史籍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頁。
[42][46](明)何喬遠:《閩書》(第一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 5 頁。
[43](明)何喬遠:《閩書》(第一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 7 頁。
[44][45](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 74·史部·地理存目三),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第 64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