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
近讀我市著名作家、市作家協(xié)會老主席劉安仁先生大作《新年致“一”》、《心的呼喚》、《攜手走進“心”時代》、《說聰明道智慧》等四篇散文,掩卷沉思,感慨良多,深為劉安仁先生關(guān)于“心性”之學的見解和實踐“工夫”所觸動。當年,國學大師錢穆先生曾說:陽明言“工夫”,要在“事上磨”,而主于“誠意”,亦曰“謹獨”,亦曰“立志”,其實皆求能“誠意”耳。
如此,或者亦可試用一“誠”字,且來細說劉安仁先生文內(nèi)文外的“工夫”。
一者,“誠”于“古”之“工夫”。
何者為“古”?中唐時期,“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力倡古文運動,他在《題歐陽生哀辭后》中說,“學古道而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所以,古文運動之“古”者,即古道之謂也。古道者,即儒家道統(tǒng)或曰圣賢之道也!故,《新年致“一”》一文,開篇即是:
一元復始,“一致而百慮者,所致雖一,慮必有百,言慮雖百種,必歸于一致也”。
此引文,系孔穎達為《易經(jīng)·系辭下》中“天下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一句,所作之疏。既在文中承前啟后,更是開門見山、標舉題旨,可謂當下直指,疾如箭至。其中之理,亦可見王陽明《傳習錄》所載:
陸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是所謂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p>
所謂“主一之功”,固是陽明先生所說的那“一個天理”,其實,也是《新年致“一”》一文中所引許慎《說文解字》“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句中,那個“道”字或“一”字。由此,則古人今人皆以一個“誠”字,隔著幾千年的時光和《新年致“一”》一文,而遙相應答、相互印證了。
二者,“誠”于“今”之“工夫”。
《論語·公冶長》篇子貢曰: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p>
朱熹《四書集注》以為:“文章,德之見乎外者,威儀文辭皆是也?!笨资ト说牡滦兴w現(xiàn)于外的,就是他的文章。所謂威儀所謂文辭者,那也是他老人家德行之所外現(xiàn)。如此,賢如子貢者,尚有“不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之時,為其程度不夠也?;蛘咭部梢哉f,彼時,其“誠”于“今”之“工夫”,還不足。
劉安仁先生深以為然,在其《說聰明道智慧》一文中引孔子語:“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鄙现遣灰普?,因其知天命;下愚不移者,因其昧天命。知天命或昧天命之不同者,正在于“誠”于“今”或不“誠”于“今”——當年,樓子和尚于一歌樓下系鞋帶,忽聽樓上有歌女唱:“你若無情我便休”。當下大悟!那個“無情”和“便休”之不同者,還是那個不“誠”于“今”或“誠”于“今”之不同也。
今世之人,不“誠”于“今”者太多。故《說聰明道智慧》一文中,安仁先生悲愿宏深,再次引古人之語曰:
“古人有六然訓:自處超然,處人靄然,有事斬然,無事澄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p>
六個“然”者,不過還是反反復復地強調(diào):須“誠”于當下!須“誠”于當下……然則,此亦非關(guān)菩薩心腸,實在是論者的自家風光。
三者,“誠”于“己”之“工夫”。
《尚書·大禹謨》之“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十六字,向被稱為中華文化之“心”法。字雖不多,也不冷僻,但以其意蘊深長,一直被古往今來的學者們多所闡發(fā)。陽明先生《傳習錄》載:
“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工夫,他如博文者即約禮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誠身之功,無二說也。”
“惟一”,在自己;“惟精”,也在自己?!拔┮弧薄拔┚敝し虻教帲布磧敉磷谧鎺熡」獯髱熕^“千經(jīng)萬論,處處指歸,往圣前賢,人人趣向”之處。東西南北海之圣人所說,也都是這個“誠”于“己”之地。
所以,劉安仁先生在其《攜手走進“心”時代》一文中說:“千燈萬盞,不如心燈一盞”;其《心的呼喚》一文中再次強調(diào):“孟子的不動心,孔子的不惑,實質(zhì)上是一致的?!币虼耍靶臒粢槐K”也罷,“不惑”、“不動心”也罷,說的既是“下學”之事,同時也是“上達”之意,當此一體兩面、體相一如之境,恰恰體現(xiàn)了陽明先生在《稽山承語》中所標舉的工夫:
合著本體,方是工夫。做得工夫,方是本體。又曰:做得工夫,方見本體。又曰:做工夫的,便是本體。
不過,若依陽明先生之論:“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閑話,管閑事?”則安仁先生這散文四篇,卻不知:偏是說了誰的閑話?偏又管了誰的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