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曉梅 納西族
那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扇巨大的櫥窗,如果你愿意,透過有著陸離光線和斑駁劃痕的玻璃,你會看見時光的影像。
——題記
麗江是一個適合女性作家生長和走出的地方。
在過去的70年里,在這片以古城為核心,沿著金沙江向東、向北延伸出的2.06 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幾乎每個特殊的時期,都會有一個女性作家誕生。她們普遍有著清雋的文字、過人的才情、別樣的人生,無論哪一種書寫都能在文壇前沿留下曼妙的身影。
這個特征,幾乎從未間斷;即使她們中的有些人已經(jīng)離開,但她們?yōu)檫@座城帶來的一種混合體感溫度的生命氣息,從未消散。于是,這座古老的城落,在熟知它的人眼里,更像是一扇時代櫥窗,在巨大的玻璃墻后面,靜靜保存關(guān)于她們的影像。
1988年初秋,在趙銀棠先生位于白馬龍?zhí)杜c木府之間的光碧巷舊居內(nèi),我得以和她相見。
當(dāng)時,媽媽所在的醫(yī)院派她上門為趙先生看病,媽媽帶上了我,她有一個樸素的念頭,希望我能跟她學(xué)習(xí)寫作文。所以我就有機緣看見躺在一把舊藤椅上的趙先生,著一身潔凈的納西族服飾,青色的對襟大褂因反復(fù)的洗滌泛出陳舊的白紋,呈三角形狀搭在肩背上的藍色羊絨方巾則有效地彌補了陳舊,帶來鮮活的生機。
她安靜地說話,用溫暖的眼睛看著我。那天我沒學(xué)到作文,我用一個孩子的眼光,驚異地看著光陰從一個年邁的老人身邊悄然流逝,無從挽留。這一年,趙先生85 歲。
更深入的了解是在許多年以后。有段時間,我甚至能夠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世紀30年代初的她,在小鎮(zhèn)清亮石板路上匆匆行走的年輕身影。“先生早!”她迎接著清晨的問候,也迎接著背后不安的猜忌和細碎的議論。沒錯,她是“先生”,任民眾教育館長,縣中簡師班的班主任和國文教師,她的學(xué)生,多半有著和她相似的年齡。她總是用自己的經(jīng)歷來說事,告訴這些孩子們:堅持做自己,做最完美的自己。盡管這樣的腔調(diào)遭受了另外一個集團的攻擊,但“不要畏懼世俗的偏見,不要向困難低頭”依然成為女孩子們心靈的支柱。于是,趙先生,連同包裹著趙先生軀體的那件銀色滾邊素白旗袍,一度成為那個時代的精神標志。
至于在另外一些場合,表兄周霖的家中或者是文人們的聚會上,趙先生被稱為“玉生表妹”,她會換上另外一條略顯寬大的絳紅色暗格棉布旗袍,這樣,她身上的清冷氣就會消褪下去,可愛而溫暖的世俗才情就會升騰上來。眾人中她面色紅潤,淺笑盈盈,吟詩作畫,溫婉隨和一如鄰家女孩。
然而,正所謂良辰易逝,美景難尋,很快,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顛簸著來臨。
1942年初春,和同時代的大部分中國人一樣,夢想與現(xiàn)實俱碎,國土皆失,家園俱喪,理想的軀殼已無處安放,趙先生預(yù)計先到重慶尋求郭沫若的幫助,再作北上延安的打算。路途中,飛機炸彈的轟炸,四處逃竄的流寇,饑渴、恐懼,雖然會成為噩夢頻繁出現(xiàn)在她未來的生命里,但那一刻,卻是將她磨煉成堅強戰(zhàn)士的利器。數(shù)月之后,趙先生終于出現(xiàn)在重慶街頭。
很快,重慶天官府一號收到一封還未洗去路途風(fēng)塵的信,郭沫若欣然同意見這位來自極邊遠地區(qū)的女子。他和夫人一同傾聽了她的訴求。鄧穎超大姐聽說趙銀棠的境遇之后,十分愿意同她見面,并告之以時下的局勢。于是次日,郭夫人于立群女士陪同趙銀棠走進了曾家?guī)r周公館。五月的重慶濃霧彌散,在趙銀棠趙先生的記憶,鄧大姐和藹安詳?shù)拿婵滓坏┏霈F(xiàn),非但帶走晦暗的陰霾,就連艱辛的路途留在她臉上的憔悴蒼桑亦隨之一掃而光。
談話在和風(fēng)細雨中悄然進行。鄧大姐先是極其認真地詢問了趙銀棠的情況,片刻的思忖之后,她耐心細致地講清了當(dāng)下的形勢,北上的路途艱辛充滿了未知的危險,無謂的犧牲只會帶來傷痛,趙先生作為少數(shù)民族知識分子,完全可以回到故鄉(xiāng)開展工作,以便為人民作出更大的貢獻。
這之后,雖有郭老殷切的建議:“從要求進步的角度看,玉生非常活躍,有強大的生命力,田漢他們在那里,我可以寫介紹信?!?/p>
可是延安,終究沒有去成。
趙先生再度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里已是1956年冬,昆明,此時她作為首批加入作協(xié)云南分會的會員,應(yīng)邀參加民族民間文學(xué)工作會議。會場里,這位著一襲黑色干部服,容貌素簡的納西族婦女吸引著人們的眼光,平靜的話語之下皆有著深思的源頭,波瀾不驚的目光是歲月歷煉的恩賜。
“命運給予我透不出氣的窒息,命運使我繼續(xù)不斷地犧牲,偶爾得到的欣樂,都是幻滅的夢影。置身于大自然的沉思,也只是一剎那的醉態(tài)……如今,我把所有的悲痛隱蔽著,我把我的夢和醉的影子追攝下來……”這段文字紀述了她在過去十年間難于述及的隱忍,她,不再是那個身著素白旗袍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趙先生,也不再是那個靈慧動人的“玉生表妹”。
仿佛有人掀開了黑色天幕的某個角落,透出些許的光亮降落在趙先生的世界,時代櫥窗里面,1956年的冬天透亮溫暖,盡管命運的玩笑并未結(jié)束,這個被秋霜輕染的婦人依然綻放出她五十年來最燦爛的笑容。
1987年春天,海男寫完了長詩《女人》。這時候,她25 歲,已然無法控制文字的流淌,它們仿佛并沒有出自于手中的筆,而是來自于時光幽暗的秘境,來自于生命不可探及的深邃,總之,如同被文字附體的精靈,在整個80年代,海男的創(chuàng)作攜帶著謎的幻覺,在蛛網(wǎng)一樣密布的復(fù)雜思緒里綻放自由與愛的欲念。
在距離麗江古城100 公里遠的地方,永勝縣的黃昏有著燃燒之后的凄迷和熾熱,當(dāng)橘紅色的光線將古老的碑石、狹窄的街道和低矮的房屋淹沒到如水般的沉寂中時,年幼的海男會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靜靜等待孤獨的降臨。手中的樹枝在腳邊淺淺的灰塵里劃過,露出一道窄窄的青灰色石板,縣城街道使用過古老的石板鑲嵌術(shù),她癡迷于此,知道在那些無法填補的縫隙里可以探尋到神靈深綠色的目光。
這個畫面,僅限于想象,然而,孤獨是一個女詩人早慧的引子,她將為此奉上文字所有的祭奠。
黑暗尚未來臨,黃昏無限綿長,你有時間進一步了解這座處于深山中的縣城。這是一座有印跡的縣城,留著馬蹄印記的清水驛道通聯(lián)著遙遠的世界,道路兩旁,不事渲染的窄小門楣遵從著財不外現(xiàn)的古訓(xùn),小城外阡陌縱橫、荷葉田田,芳草萋萋,無論是人為還是自然所賜,無一處不復(fù)刻著中原漢地文化的烙印。
這又是一座有稟賦的縣城,海男出生在這里。作為家中的長女,在弟弟妹妹們到來之前,一個40歲的保姆是她忠實的陪伴。她在她的牽引之下,在狹窄的街道徜徉,看破碎的布在一間光線暗淡的裁縫鋪里被細密的針腳綴連;她在她的牽引之下,在郊外樹叢與池塘間的空地穿梭,看蜻蜓鼓動透明的翅膀停駐,看飛鳥掠過波紋淺淡的水面,看桉樹破裂的果實在光滑的地面螺旋形旋轉(zhuǎn)。
她目睹一切世俗的煙火在暮靄中相聚再消散,最終幻化成斑斕的色澤,凝固在她的畫板之下(她對色彩有著如此狂熱的偏好)——黎明是緋紅色的,夜晚是黑白相間的,歌謠是淡藍與深藍交錯的,笑聲是青綠色的,淚水是琥珀色的,而死亡……死亡是無色的。
有兩次她目睹了死亡,一次是她的弟弟,她看著那具幼小的尸身被人們放進小小的棺材,一面薄薄的蓋板成為真實與虛幻兩重境地的隔離;另外一次是一個美麗的瘋女人,投江自盡,她看到她被打撈起來的身體,那時候的海男,年僅7歲。美麗的肉身,任何形式的消失都如此不忍卒視,以至于一切可以回憶的顏色都隨之消失。也許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認定,只有穿越肉身抵達靈魂的奔赴才值得義無反顧。
據(jù)說那些被神靈眷顧的人會聽到城落的低語,如果聽到,那你就掌握了城落的密鑰。我懷疑海男聽到過,《縣城》就是永勝縣的密鑰。這是一本以“我”的名義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書,海男隱身于那個青春期少女的目光里,全程參與了縣城的愛恨糾葛、悲歡離合、風(fēng)雨變遷。當(dāng)一條橘紅色的喇叭褲攜帶著上世紀80年代的氣息從灰白的世界脫穎而出,撲面而來,我知道,作為一名女性作家,疼痛最尖銳的部分已被她削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自由的靈魂,是對這個世界無盡的和解與善意。在《風(fēng)琴與女人》里,在《瘋狂的石榴樹》里,在《屏風(fēng)中的聲音》里,在《是什么在背后》里,甚至在顛覆傳統(tǒng)的《男人傳》里,你都能透過某種難以言述的神秘看到這一切,更重要的是,在《憂傷的黑麋鹿》里,你看到那頭美麗的麋鹿,在低頭親吻泥土的時候,眼里飽含的柔情。
2014年,無論對于海男個人還是對于云南文壇而言,都至關(guān)重要,她摘取了魯迅文學(xué)獎的桂冠,為云南帶來了榮譽。然而,在我心目中,1987年的海男依然占據(jù)著時代櫥窗最顯赫的位置,那時她25 歲,烈焰紅唇、印花長裙、寬邊遮陽帽,微微上揚的下頜有著遺世獨立的孤傲和不屑——在櫥窗里,她本人就是一幅光彩奪目的畫,是她自己最桀驁不馴的作品。
我不知道該從縣醫(yī)院病房天花板上說起,還是該從宣科莊園說起,關(guān)于蔡曉齡的這兩個影像讓我無從抉擇?;蛟S我應(yīng)該徹底跳過它們,先說一條江。
那是一條寬闊的江,江水洶涌,她沒有告訴我那條江的名字,僅僅告訴我,她曾經(jīng)面對江水獨坐,在一個灰蒙蒙的清晨,那時候,她的年齡在6 歲到7 歲之間,在想一些問題。多年以后她明白她當(dāng)時所想有著精準的命題:關(guān)于生命的完整。
時光會把隱晦的回憶陷入錯亂,但能讓你接受所有的不同,包括相信一個孩子在江邊思考生命的完整——如果上天賦予你軀殼,就應(yīng)該同時給予你完整的愛意。那時的蔡曉齡遠離父母,和外婆生活,她擁有的并非孤獨,而是一種因無從言述而接近絕望的空。
不知道孤獨和空,哪個更接近詩的本質(zhì)?
于是,就有了這樣的故事,女孩和男孩在醫(yī)院里相遇,女孩照顧外婆,男孩照顧媽媽,后來,男孩的媽媽死去了,女孩看到病房年久失修的天花板上有一片淡黃色的心臟形的水漬,她相信這是上天在說:足夠的愛可以挽留所有生命。
這是蔡曉齡11 歲時寫下的小說,里面的女孩,就是她自己。
小說自然沒有發(fā)表,也不曾留下,她卻已經(jīng)被愛俘獲,被愛俘獲的人將同時被生活俘獲,生活中最細微的觸動都帶領(lǐng)她走向不同路徑。幸虧上蒼給過分敏銳的人足夠的才情,可以支撐她在不同的領(lǐng)域施展抱負,她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寫評論、做研究和翻譯。
“你的萬千故事里 只有一個敵人 結(jié)局也只有一個 先生后死或先死后生”她的詩歌,是她最真實的內(nèi)在,比如《季節(jié)的舞蹈》,又比如《利刃之歡》,帶著學(xué)院的清冷,在一個僅屬于她的角落里,堅守著對生命與對愛的完整表達。
駕車出城大約20 分鐘,行駛過一段兩旁攀爬著薔薇的鄉(xiāng)村小路,會看到宣科莊園掩映在樹蔭下的鐵門,輕按喇叭,會有一個操永勝口音的老年保安小跑著出來,打開鐵門讓車緩緩開進。車可以直接開到宣科書房前面的空地,然后水泥路從兩邊分開,無論走哪條,都可以穿過大片的梨樹、蘋果樹到達一條可以劃船的小河。
宣科的書房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在蔡曉齡側(cè)身端坐的背上投下方形的影子,對面是年邁卻保持著奕奕神采的宣科。整整四年,幾乎每個周末,她都會出現(xiàn)在宣科莊園,她是個出色的傾聽者,一個絕對的傾聽者,容忍一個老者的重復(fù)、跳躍、凌亂,容忍攀登者對所有群峰的蔑視,容忍探險家的不可一世。她知道成功不都出自偶然,苦難不但可以賦予人們才華與智慧,還會賦予人們運氣,在這個過程里,她看到了一個睿智的人,一個出色的命運操控者和一個極富魅力的演講家。
所以在寫《公民宣科》的時候蔡曉齡體現(xiàn)出一種貴族式的耐心與自信,40 篇散文,每一篇都有一條通暢的直抵宣科內(nèi)在的路徑。她對此的解釋是:除了自己,她熱愛一切完整的生命,她需要為完整性負責(zé)。
“你為你愛的人寫作,但寫作恰恰證明了距離,甚至使你們貌合神離?!痹谝黄麨椤妒挛锏幕锇殛P(guān)系》的隨筆里,蔡曉齡如是說。多么不愿意承認這是對的,然而,茫茫人世,有多少人為愛書寫,卻因書寫疏離了愛,疏離了生活。
正因如此,側(cè)目看去,我慶幸有人在那櫥窗光線模糊的地方端坐,為愛,為迷離而可愛的世俗生活,保持著一個凝神傾聽的身姿。
如此算來,我跟馮娜有過交集。大約在2000年到2003年之間,我們同在麗江市一中,她是高中學(xué)生,我是初上講臺的語文教師。那時候不叫市一中,叫麗江地區(qū)中學(xué),是一所百年老校,緊挨著古城,再往東去便是大片的田地和原野。
學(xué)校經(jīng)歷數(shù)次“東擴”,已經(jīng)變得巨大無比,但始建于1905年的那一部分,除了紅磚樓“八大教室”在1996年大地震中成為危房拆除以外,大部分保留如故。通往教學(xué)樓的主道古木蒼天。那座早已廢棄不用的鐘,銹跡斑駁,懸掛在一棵古老的法國梧桐樹上,終日靜默。
那些年,那學(xué)校,于我是愛情,于馮娜是夢。我們在熙攘的人群中無數(shù)次擦肩,終究沒有相逢。
這之后幾年過去,馮娜的文章漸漸從南方傳過來,獲取獎項的訊息也從南方傳過來:華文青年詩人獎、美國Pushcart Prize 提名獎、廣東省魯迅文學(xué)藝術(shù)獎,這些獎項單其中一項就有足夠沉重的分量,更何況全部集中在這個女孩身上。于是,類似于紙張在清水中輕微晃蕩,緩慢誕生,她的影像,也從文字里脫穎幻化,在一個溫和透明的時間里逐漸清晰。
這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女孩,我慶幸沒有做過她的語文教師,肆意的思想和駕馭語言的天賦會讓任何一個語文教師自慚形穢;而她同時又是一個異常勤奮的白族女孩,這世上,還有什么比一個努力奮發(fā)的天才更讓人望塵莫及?
在她的影像更加具體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之前,我思索一個問題,于她而言,遷徙和黑夜,哪一個是更為來勢兇猛的潮汐,推動她思想的浪潮。《蒼鷺和它的幽靈》算是她的自述,她說自己總是不斷在城市和山野間逗留和遷徙。我以一個女性寫作者的經(jīng)驗獲知,遷徙是自由的代名詞,不在于你在城市與山野之間連綴不同的見識,而在于你借這個過程擺脫了生活的庸常。所以遷徙之于女作家,是事物之間珍貴的關(guān)系,比如女王與愛情,比如翡翠與雕琢。
可是,似乎,馮娜更鐘情于來自黑夜的訊息,她出版的第一部詩集《云上的夜晚》,另一部詩集《無數(shù)燈火選中的夜》聽起來都跟黑夜有關(guān),我不覺得這是一種巧合,我愿意相信這是因為對黑暗中無從知曉的渴求,記憶產(chǎn)生出無數(shù)遍的重疊,果然,在一篇題為《夜間飛行》的文章里,她說“那些被黑暗掩蓋或安撫的事物,就像浩瀚的深海,我們站在甲板上,知道腳下有令人心醉神迷的奇遇,也有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p>
于是,我無法避免腦海中浮現(xiàn)圖書館的模樣,因為馮娜就是那個幸運兒,從事著令我倍感妒忌的圖書館工作。圖書館是打開黑暗的方式,只有深諳這一點的人才會愛上圖書館,在人去樓空以后繼續(xù)流連。當(dāng)我佇立在時代櫥窗前面,透過玻璃注視著她們,我想我真的看到了燈光次第熄滅、逐漸墜入黑暗的圖書館,看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在迷宮般的通道里徜徉。
接下來是無數(shù)的她們,組成群體的影像,散落在陰影與菱形光柱交相輝映的地方。我承認此時此刻書寫她們是困難的,因為我站在她們的對面,存在另外角度的審視。玻璃之所以神奇是因為它圈囿的任何領(lǐng)域都能成為櫥窗,這是我們彼此審視時的局限。
所以我接下來描述的影像存在局限、遺漏,我只能盡量。
趙曉梅的文字令人聯(lián)想到一種在夜間綻放的花,因為在白天吸納了日光的輕撫,它在綻放的瞬間釋放出溫?zé)?。于是她出現(xiàn)的地方花團錦簇,不時升騰著綻放的溫度。周文英是個無畏的寫作者,因為無畏,她的文字無論是評論還是散文都充滿了飽滿的力度,于是她任何一種方式的出場都顯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李鳳,做為一個高學(xué)歷的寫作者,她是銳意的,做為小涼山詩群最年輕的接力者,她是擔(dān)當(dāng)?shù)?,銳意與擔(dān)當(dāng)讓她在櫥窗里透露出堅強的目光,投向遠方,沒錯,她勢必走得很遠。和鳳瓊是櫥窗里唯一穿著繁復(fù)民族服飾的人,這個影像來自于她的作品,濃郁的民族性給她帶來了題材上的特點,她在人群中顯示了極大的不同。楊璇曾經(jīng)以空靈、幻化的文字極大地打動過我,然而,所有有奇異想法的人都不會安守一種命運,櫥窗里,這個有著過人才華的年輕女孩,展示著她的美貌和令人眼花繚亂的人生。
最后,我不能遺漏一個16 歲的女孩,她令我心情復(fù)雜。這是一個出生于麗江東山腳下的納西女孩,在她15 歲的時候,寫完了240 多首詩,不得不說其中一部分還有所稚嫩,但是更多的部分令人驚訝地展示了同時代人難以用詩表達的對生活的理解。她幾乎把所有的時間用于閱讀和寫詩,不得不在16 歲那年輟學(xué),這個選擇讓她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于是櫥窗里有她的位置,她在隊伍末端,眼睛里有不可復(fù)制的迷茫。
然而,誰沒有經(jīng)歷過迷茫?優(yōu)雅的人生并非一蹴而就,夢與現(xiàn)實不會同時到來,困頓與憂傷總是交替出現(xiàn),只有經(jīng)歷漫長而幽暗的孵化,才知道沖破世俗的振翅是多么激越人心,才知道少女時期的迷茫有多么珍貴。
正因如此,世間每一種柔軟的堅守都值得肅然起敬。
70年的風(fēng)雨歷程給一座古老的城落帶來浮華與沉寂,帶來喧囂與變遷,她們的堅守,如同一棵樹,承載著麗江文化根脈緩慢而安靜的生長,并留下歷史的年輪和時代的密紋。她們的堅守,成就了一座城核心部分的鑄造,使得這70年來任何一次轉(zhuǎn)型都成為一次穩(wěn)重的積淀。
如今我寫下她們的影像,是為了獻給每一個在世俗魅惑下低空飛行的自由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