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淼
摘 要:在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風景描寫經(jīng)常作為背景性的存在,事實上在特定歷史時期,風景的描寫還深藏著意識形態(tài)背后的意義。林斤瀾在“十七年”時期創(chuàng)作的農(nóng)村題材小說,雖然塑造了一系列“社會主義新人”的形象,但其背后的作為人物活動的環(huán)境的風景,卻潛藏著作家被壓抑的深刻的審美追求。
關鍵詞:風景;審美;農(nóng)村題材小說
中圖分類號:I0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9)10-0152-02
林斤瀾的小說創(chuàng)作分為“十七年”時期與新時期兩個階段,以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為主。他的小說被評論家總結為“怪味小說”,僅就“十七年”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而言,筆者認為,關于“風景”的描寫猶有意味。
一、林斤瀾“十七年”農(nóng)村題材小說概述
在“十七年”這樣一個全員作家書寫宣傳性的文學作品的時期,林斤瀾自不例外,他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農(nóng)村題材的小說塑造了一批“社會主義新人”,在文壇上小有名氣。這一時期文壇上的作品幾乎千篇一律地在配合政治的宣傳口號,充滿了熱鬧的勞作景象、積極奮進的昂揚氣氛,林斤瀾的作品也是一樣,但不同之處在于,林斤瀾用“曲筆”的方式,在這樣一個宣傳大于天的氛圍之中,仍舊守住了自己對于文學藝術性和審美性的追求。
有研究者將林斤瀾這一時期的作品中風景的描寫總結為一個“奇”字,筆者認為雖然它一定程度上具有總結性和概括性,但并不全面,在筆者看來,或許可以用“現(xiàn)代性”來概括,包括林斤瀾所采取的這種借風景的描寫來暗隱自身對于政治壓抑下的文學審美性的追求的方式,也是具有現(xiàn)代性的,他努力嘗試去躲避在政治上過于敏感的部分,用他的話說就是打“擦邊球”,以這種方式來拓展并堅守自己的文學自由的陣地。
這一時期林斤瀾的代表作有《臺灣姑娘》《草原》《一瓢水》《春雷》《雪天》《夜話》《孫實》等,主要都是在歌頌“大躍進”時期農(nóng)村中熱烈、昂揚的景象,抑或是描寫地下黨工作者的無畏或者社會主義建設者的勇敢、吃苦耐勞以及堅韌的偉大形象。但這些作品中的風景描寫不僅有著奠定作品基調的作用,還有著不同于那一時期、也有別于作品所要求的時代氛圍的書寫意蘊。
二、政治壓抑下的風景描寫
首先以《綠茵崗》為例,這篇小說在主題上是為了禮贊合作化運動中農(nóng)村的新面貌,然而其中對于豬場的描寫,有著特別的意味。
小小的山溝,都叫核桃樹蓋嚴了,核桃樹嚴嚴地長著大葉子,片片碧玉一般。這是一道綠蔭蔭的山溝。風吹葉動,“核桃貍子”箭一般,從枝頭射到巖上,沒入土中。這是一道生動的山溝。
忽聽哨子響,一個瘦瘦的老人家,背著一抱枯樹疙瘩,消消停停,從林子里走到溝中間。黑黑的一字胡里,叼著個銀亮的哨子,那哨音泉水一般清亮。翟翟的一聲,只見樹前樹后,探頭舒腦,走出來烏溜溜黑緞一般,圓溜溜一條條似的,什么呀?小豬。
這時,太陽偏西。綠茵溝,金黃的夕陽,劉場長吹著哨,慢步走上一道崗子。那些快樂的小豬,在腳前腳后扎堆,又撇開。有的哼哼哈哈,有的把那小胖尾巴,卷成螺絲圈圈。
崗山,新開的石頭一堆堆。新伐的樹木,樹脂噴香。鐵錘當當,斧子丁丁,可是不見人。那高高探出樹林上邊,活像了望臺,是把崗下泉水絞到崗上來的“自流水塔”。那一排排的木頭樁子,仿佛城里存放自行車的地方,那是豬食堂。那屋里,新砌了大灶,大鐵鍋上倒扣著大缸,是土鍋爐嗎?正在試驗呢,還不好叫出名兒去。屋后頭,一炕的石灰,那是剛動工的豬澡堂啊,敢情這綠蔭蔭的崗子上,仿佛春雨下透,到處生長新鮮東西。四下一走,叫人眼睛明亮,頭腦清新。
這一大段風景描寫,充滿了新奇、激動、好奇又愉快的氣氛,在這樣一個熱火朝天合作化運動的氛圍當中,這樣一段風景描寫輕快又有趣,使讀者讀起來完全會拋棄掉讀宣傳之作的那種枯燥、千篇一律的重復之感,新奇有趣、充滿人情味和現(xiàn)實感。其次,在一部短篇小說當中,字數(shù)限制本就很嚴格,對無關緊要的部分一定要舍棄,所選取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句話都是要有目的、有作用的,然而作者在這里卻花了這么長的篇幅來進行風景的描寫,這說明了什么?筆者認為,作者是在試圖以這種方式來彌補文本中到處宣揚合作化運動而造成的口號式作品的缺陷。以大段優(yōu)美輕松的風景描寫將讀者,同時也將作家從宣傳命題之作中暫時解救出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暫時享受一份真正的藝術的美感。這是作家敘事的策略,也是作家被壓抑了的審美追求的另類表現(xiàn)。
再以《春風》為例,當中奇特的風景描寫更是表現(xiàn)了作家獨特的審美追求。
七月的一個夜晚,我從區(qū)里到八寶山去。星星眨眼,月亮還沒有上來。道路不能辨識,只有那條水溝發(fā)亮。這一溝好水,去熱解暑。我聽見嘖嘖的,大地咂嘴的聲音。那黑壓壓的莊稼,就是沒有風來搖動,也蘇蘇價響。
月亮爬上村子的屋脊了。我們坐在地邊,像坐在綠色的湖底。
冰雪未消,一夜風起。撕破了窗紙,掀掉了瓶瓶罐罐的蓋子。放架子索索價響,仿佛要脫下一層皮。山桃山杏,全都格拉格拉響著,自己折斷枯枝,遠遠地扔開。
在一個到處書寫農(nóng)村、合作化運動、“大躍進”的時代,讀者很少看到這樣的風景描寫——充滿了現(xiàn)代性的風景描寫。不同于同時代的農(nóng)村風景描寫如“綠油油”“饅頭大的”等樸實簡單的詞語來描寫農(nóng)作物,這一段風景描寫充滿了藝術性,用擬人的手法讓所有的景物,如星星、月亮、大地、山桃、山杏等都動起來,在村莊的風景中占有一席之地,可愛、清爽、迷人。也有用比喻的手法將大地比喻成為綠色的湖底,優(yōu)美、神秘,有著詩意的氣質,整個村莊仿佛已經(jīng)不是那個熱火朝天充滿干勁、除勞作外全無其他的合作化運動大村,而是一個讓讀者充滿了田園牧歌想象的美麗桃花源,祥和、寧靜、悠閑,完全不同于政治要求下我們所要建立起來的那個村莊。這其中包含了作者的詩意想象,當然也包含了作者不甘于寫宣傳之作的心態(tài),他仍然在以這種方式,追求著自己內(nèi)心的那一份文學審美。
三、抒情性的風景描寫
再以另一篇《臺灣姑娘》為例,這篇小說其實是描寫了“我”作為一個地理教員在臺灣與為“我”打掃屋子的姑娘“莫娃栽”所發(fā)生的珍貴的友誼與所經(jīng)歷的痛苦的劫難。
這個監(jiān)獄本來是幾個連串的鋼骨水泥的大廳?,F(xiàn)在廳子和廳子之間,安了鐵柵欄。每個大廳里,安上三排木頭籠子。每個籠子都是兩面板壁,兩面碗口粗的木頭柵欄。人關在里面,活像動物關在動物園里。
這是一段令人壓抑的風景描寫,這篇小說的基調可以說是回憶性的、憂郁的,甚至可以說是抒情性的。這篇小說不同于前面我們所提到的兩篇小說,它較之于前者,更有美感和情感,這其中的風景描寫,就飽含著作者對那個時候那個人的懷戀,對那段時間和空間的恐懼,這是風景之所以成為風景的原因。即使在不同于宣傳之作的作品中,風景仍舊有考察的必要,那就是為什么選取這一段風景而非那一段風景,為什么用這個比喻而非那個比喻。
總之,在林斤瀾“十七年”時期的創(chuàng)作當中,尤其是農(nóng)村題材小說的創(chuàng)作當中,風景是一個重要的切入點,用以理解他在政治宣傳的任務之下被壓抑的文學審美追求如何表達、如何傳遞,如何在這種情況之下為自己、為讀者、為文學的自由而做出努力和嘗試。
參考文獻:
[1] 張倩紅. “十七年”農(nóng)村題材小說風景描寫及其藝術功能研究[D].杭州師范大學,2011.
[2] 李慶西.說《矮凳橋風情》[J].當代作家評論,1987(6).
[3] 黃子平.“沉思的老樹的精靈”——林斤瀾近年小說初探[J].文學評論,19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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