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之秋

曹宇翔

祖國之秋

今日你徒步走進秋天的廣場

深秋了，天已轉(zhuǎn)涼，菊花開放

風把四個湛藍的湖泊運向空中

空中，緩緩駛過云霞船隊

空中，雁翅劃動季節(jié)的雙槳

用歌聲迎接大地起伏的歌聲

在澄明的秋天你看見所有人民

城市，鄉(xiāng)村，太平洋的波浪

甚至看到你遠逝的童年，祖母

干草垛，一個孩子搖響鈴鐺

這原野、河流，這落葉、果實

每天，廣場升起一面旗幟

每天，土地長出一輪光芒

一切都是值得的，內(nèi)心幸福

你笑了，想起曾有的一個夢想

誰能不愛自己的祖國呢

“祖國”，當你輕輕說出這個詞

等于說出你的命運，親人，家鄉(xiāng)

而當你用目光說到“秋天”

那就是歲月，人生啊，遠方

祖國與我

哦，你是這樣真實又具體

就在我身邊，在我的命運里

明月照臨京城，此刻隔壁傳來母親

輕輕鼾聲，而我的兒子這個少年

十九中三好學生，做了一個怎樣的夢

天天成長的孩子，沒有憂愁的孩子

翻個身，又酣暢地睡去

今夜記憶里的一盞燈照亮故鄉(xiāng)

道路，一個人的往昔。1957 年11 月

我出生，開始知道荒年的餓

人世的冷。你是課本上的一個名詞

綴滿我童年哭聲的碎小補丁

父親不再說起擱在廈門海邊的那支槍

他死于，1967 年的一場大病

少年寒冬穿著父親的舊軍鞋，鞋大

奶奶塞一把麥秸。我慢慢發(fā)現(xiàn)了你

你就是，母親，祖母，秋天的干草垛

火車從村前小站黃昏駛過，一個

孩子爬上泗河大堤。你是我十八歲

離開前勝村遇見的人民，那些真實

悲歡，都市、原野、河流和島嶼

從思念家鄉(xiāng)，惦念親人開始

一個人與你融為一體。我發(fā)現(xiàn)

我就是你，你的一部分，而你也是我

我的全部生存，甚至是我此刻伏案的

自言自語。擔當，夢想，每日

生活，一顆遍嘗人間酸甜苦辣的心

慢慢成了，你遼闊的腹地

這樣的夜晚大地多么安靜

月華如水，我感到時光的洪流滾滾

也曾志向高遠，不再青春年少

肩上是不能出讓的重負

人生易老我已備嘗人生艱辛

一生一世的祖國，子子孫孫的祖國

扶老攜幼，我跟隨你前進

（ 以上選自詩集《向歲月致意》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

寫給下姜村的借條

村子所有人家窗子都是畫框

鑲著云霞，翠嶺，生活的笑聲

借你東邊天際線上紅色犁鏵

翻耕出，我內(nèi)心時有霧霾的藍天

借村邊鳳林溪蕩漾的

曙光洗臉，露出明亮本真面容

我剛從北方來，雪飄大地

澎湃萬綠潮水般退去，樹杈

露出黝黑鳥巢礁石。借你千枝花

插在我生活的城市雙鬢

借山巒起伏的萬丈綠意

鋪在，冰封河流，雪覆屋頂

借村里鐵匠鋪爐火，大錘小錘

打造生命的歡樂鐃鈸。借老酒坊

竹節(jié)酒漿，鄉(xiāng)親眼神里待人的

熱情、真誠，借晨露晚嵐，山巔明月

彩霞裁縫愛情窗簾，心靈桌布

闡述詩意生存，精神的還鄉(xiāng)

祖國的村莊，感謝你的慨允

這一切沁入我的身心

這一切，將改變我的生活

林間的鳥鳴，鮮嫩紅日

山水教育，美和大地的滋養(yǎng)

催促我，開始一個嶄新人生

小?鷉之歌

金溪河抖開一匹綢緞

繡在碧波上的會鳴叫的花朵

細雨蒙蒙，像一片片飄浮的斑斕落葉

在伸手可及的水面，在我回首的

凝望里，鳧游陌生之美

此刻大地濕漉漉安靜

綠傘撐起滴答雨聲，筆畫古意

彌散大自然氣息的名字

小鸊鷉，巴掌大毛茸茸的小

旁若無人的小鸊鷉

會飛不善飛的鳥兒，跟隨

一搖一擺的鴨群，到岸上人家住一晚

一顛一顛似嬌憨幼童，又回到

水上樂園，親近人類的小小水禽

沒什么能將它們驚擾

它們求偶的樣子多么有趣，一起

扎入水中又浮起，面面相覷，搖頭晃腦

向?qū)Ψ剿蜕隙Y物：一小撮水草

背上馱著雛鳥，潛水時挾在翅膀下的

樣子，大地一片祥和

小鸊鷉，翠綠山水的逗號

省略號，此刻是山水衣襟一枚枚紐扣

靜謐之泉小小按鈕，我在金溪河邊

流連，直覺得心靈向天地敞開

生命里涌進無以名之的喜悅

一卷綠水青山，富麗之書

小鸊鷉，自顧自地潛游，玩耍

頓時讓天地萬物靈動起來

蘆葦，雜草，水邊草叢中的浮巢

這世界，如此俱足，完整

千島湖獻詩

蒼翠群山托起溢美之湖

一幅山水名畫掛進你心靈的長廊

岸芷汀蘭，環(huán)湖嵌著迤邐花邊

水中湛藍天空白云起舞

微風吹拂，誰在那邊歌唱

岸邊蓊郁森林，綠島燦爛花樹

茶園，闊葉林，長尾雉

白秋鶴……你心里默念它們名字

遠近一陣鳥鳴，花枝顫動

像是應(yīng)答，又似張望

多么美！粼粼波光鋪向天際

隱約看到水下千年古城

誰曾在那里生活，石雕磚刻，炊煙

此刻魚群游過庭院，闃靜街巷

紅霞飄落，掛在古代酒幌

毗鄰就是白居易《輕肥》的衢州

當你剛想起“是歲江南旱”憂患詩句

兩尾紅錦鯉躍出水面，如生活門楣

喜慶春聯(lián)，那詩該是魚的前世

濺起噼啪水花，潑濕夕陽

多么美！在電站大壩你看到雄勁

碧浪翻卷之力，不是狄蘭· 托馬斯

“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

當夜幕降臨，山頂群星閃耀

它催開光明之花，照亮遠近城鄉(xiāng)

在這湖光山色中兀自沉醉

湖面映出你的童年，少年，青春

波光洗濯曾塵土飛揚的人生

舀三瓢浸透陽光的清水

灌溉心靈干旱僻壤……多么美

（以上選自《詩刊》2018 年9 期上半月刊）

一個軍人在壺口瀑布

河道袖管里亂石橫斜

上游伸出一只黃膚粗壯的臂膀

濁浪之拳捶搗大地

激流飛瀉，明晃晃的巨鏟

日夜挖掘霹靂

你讀過黃河之源涓滴開頭

讀過黃河入?？诤泼斓慕Y(jié)尾

此處應(yīng)是跌宕章節(jié)

流經(jīng)家國的大河，曾是一道淚痕

一個飽受欺侮的民族

水寫的傳記

也許你是一名軍人的緣故

河岸峭壁“黃河大合唱”紅色橫幅

是夜把你領(lǐng)進壺口賓館

硝煙之夢，“……咳喲！劃喲”

異邦鐵蹄踏過，怒吼四起

夢中你看見黃河灘上

蹲著一個背靠農(nóng)耕的莊稼漢

撩起河流，在磨一把紅纓大刀

刀影在月光里晃動、變幻，忽而

航母拖曳的雪白浪花，忽而

最新型戰(zhàn)機閃過的機翼

哦，嶄新明媚的暮春之晨

當你拖著拉桿箱在賓館門口候車

東邊山崖上，紅臉膛太陽一聲吆喝

雜花路旁，出現(xiàn)一車

又紅又大的蘋果

黃河邊古擊壤臺依然可見

仿佛《擊壤歌》里走出的女子

仿佛蘋果發(fā)出的聲音，方言清脆

“可微信支付，也能快遞”

（選自《人民文學》2018 年8 期）

上莊兄弟

汗津津白馬拴在山村檐下

草料過后，此刻是一匹靜立的月光

我從遠方來，路途何其遙遠

撲打寒霜風塵，一年又一年

好兄弟，憑兩只酒盞咦啊過往

我們出生在鄉(xiāng)村，你家鄉(xiāng)

有山，我故鄉(xiāng)一望無際的平原

快馬勒韁，一路打聽你消息

赴這友情之約，該是此生緣分

來兄弟，這杯一起，干

這就是你的老家，你的村莊

泉變溪，溪變河，在村中嘩嘩流淌

傳說的燕山懷抱，住著幾百神仙

風一吹，路邊樹都騎上自行車

真如你所說，像綠色郵遞員

我感覺眼前一切都是命運饋贈

這美酒，能推搡一個壯漢趔趄

卻按不住內(nèi)心山水間，嘿嘿的笑聲

群山微醺，哈哈我們也微醺

寂靜深山之夜，一天點點繁星

母親

依山村莊，整潔寬敞院落

四世同堂的溪邊人家。健朗老人

手腳利索的白發(fā)母親，熱情招呼我們

坐下，瓜子水果，那是采自村后

山頂綠茶，可掬飲的泉水

拉著我們手拉家常，四個詩人

一時像回家的孩子。指給我們看

相框里照片，指給我們看有福的生活

在庭院齊肩高的花樹旁，門前

溪水，淙然講述年代的變遷

臉上皺紋，手面褐色老年斑

山鄉(xiāng)老媽媽，突然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該如何說出對長輩的祝福

一位母親，無數(shù)的母親，慈祥面容

絮叨話語，閃耀天下母愛光輝

窗外閃過純樸大地，在返京

車上，我的眼角似有淚水，突然

覺得，我早已故去的母親還活在世上

此刻又看了看，書架上母親照片

母親啊似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書房墻上，祖國地圖，遠逝

歲月，地圖上恍惚晃動往昔母親

故鄉(xiāng)村頭，揮手送別的身影

（以上選自《上海文學》201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