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溫情”寫“溫晴”

郭青松

窮人出身的“寫家”

老舍出身貧寒。1899年，老舍生于北京滿族八旗家庭。父親作為保衛(wèi)皇城的旗兵，每月俸銀有限，常常還會收到假銀子。老舍祖輩都是文盲，一家子都沒念過書。后來在別人的資助下，老舍才能上學讀書。他如果不是得到善人的資助，估計只能是個穿街走巷的手藝人，成不了文學大師。童年的貧苦和別人的善舉，讓他懂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長大后，他在家門口擺上桌椅茶壺，請路過的車夫、小販、郵差喝茶聊天。老舍始終稱自己是“寫家”，認為自己與寫賬先生沒什么分別，而真正的寫作就是要領略生命、解釋生命，讓作品充滿生命的氣息。

作家中的“武林高手”

你絕不會想到，一代文豪老舍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有一次老舍忽覺后背疼得厲害，看了大夫也沒很大效果，于是下定決心加強鍛煉。他拜了著名拳師，學了少林拳、太極拳、五行棍、太極棍等。他特意買了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在客廳的架子上一字排開。有一次作家臧克家造訪，以為走錯了門，闖進了某位武士的家，于是轉頭就走，被老舍叫住。后來他還寫出了小說《斷魂槍》，其中的“五虎斷魂槍”是一把武器，一種技藝，它象征著古代鏢局的存在、走鏢的技藝。

老舍打太極拳也是非常厲害，柔中帶剛，行云流水。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在一些重要的場合表演拳術。老舍曾訪問日本，在當?shù)赜鲆娨晃蛔骷?。這位作家很早就聽聞老舍擅長打太極拳，所以，見到老舍的第一面就向他打了一拳，假裝要攻擊。結果老舍不慌不忙，不僅反將其手腕扣住，還差點讓對方跌倒在地。

“第二故鄉(xiāng)”——山東

老舍1930年前后來到山東，先后在濟南齊魯大學和青島山東大學任教7年，因此對山東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山東被他稱為“第二故鄉(xiāng)”。據(jù)其夫人胡絜青回憶，老舍生前“常常懷念的是從婚后到抗戰(zhàn)爆發(fā)，在山東度過的那幾年”?！稘系亩臁肪褪抢仙?931年在濟南齊魯大學任教時寫成的，原為一系列直接描寫濟南風景名勝的長篇散文《一些印象》中的第五節(jié)，發(fā)表在《齊大月刊》。

正因為老舍把這里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所以他對這座城市充滿溫情。就像他在《想北平》一文中表達對故鄉(xiāng)的思念與熱愛那樣，雖然對濟南的愛沒有上升到對“母親的愛”那樣的高度，但在他的眼里，這里也是一個“寶地”。因為心中有愛，因為愛得深沉，所以在描寫的時候心中自然飽含溫情。

溫情與溫晴

正因為有了溫情，所以老舍筆下的濟南最明顯的特點就是“溫晴”。

文章寫山，寫水，寫城，寫人，都無不涂上一層溫暖晴朗的色彩?！耙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藍天下很暖和安適地睡著，只等春風來把他們喚醒，這是不是個理想的境界？”仿佛這里就是一座“陽光之城”?！靶∩秸褲蠂藗€圈兒，只有北邊缺著點兒口兒”，仿佛一座小山成就了一座城市的溫暖。就是寫雪景，也仍然跟溫暖有聯(lián)系——因為暖和，所以“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又同晴朗分不開——因為晴朗，所以有“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兒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兒粉色”的景致。還有那水，“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反倒在綠萍上冒著點兒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仿佛那綠色在熱氣中蒸騰。

這樣的景物，別說是“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哪怕是“一個在南方住慣的人”，對比南方冬天的潮濕、陰冷，也會覺得濟南是個寶地，是個充滿溫暖的地方。

有了溫情，文章語言都充滿了溫暖。

比如老舍先生很喜歡用對比的手法?！皩τ谝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大風，便覺得是奇跡；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對于一個剛由倫敦回來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見日光，便覺得是怪事；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熱帶的地方，日光是永遠那么毒，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兒叫人害怕?？墒?，在北中國的冬天，而能有溫晴的天氣，濟南真得算個寶地?！边@一段運用了對照的修辭手法。通過對比，可以使所描寫事物顯得更鮮明、更透徹。作者以自身的獨特感受，通過與北平、倫敦、熱帶對比，寫濟南的冬天既無風聲，又無重霧，也無毒日的“奇跡”和“怪事”，突出了“溫晴”這一特點。在對比中，作者對濟南的喜愛之情得到深化。這一手法在他的《想北平》一文中也有運用。

比如老舍先生很喜歡用擬人的修辭手法?！靶∩秸褲蠂藗€圈兒，只有北邊缺著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里，他們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一個“圍”字，寫出了山與城的親密關系；一個“放”字，讓人覺得這小山像是一位慈祥的長輩，他特別呵護、寵愛這座城；而“小搖籃”的比喻更是讓我們頭腦中浮現(xiàn)出一種溫情的畫面：一位慈祥、充滿愛意的母親在搖籃邊輕輕哼唱，目光里充滿溫暖，歌聲里充滿溫情，心中自然是滿滿的愛意。同時，在描述中，濟南城的地理位置不知不覺就交代出來了。

比如不斷變換的句式。“他們也并不著急，因為有這樣慈善的冬天，干啥還希望別的呢！”前一句“并不著急”是陳述語氣，后一句本來仍可以用陳述句，但作者換為反問語氣，把陳述語氣和反問語氣穿插使用，使文章語氣得到加強，情感得以凸顯?！熬褪窍滦⊙┌?，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此句本來可以這樣寫：“那些小山太秀氣，因此濟南受不住大雪，只能下點小雪?！钡髡呒右宰兓尅耙颉迸c“果”顛倒過來，避免了呆板；又加入語氣詞“吧”，使情感得以自然流露。

大量修辭手法的綜合運用，各種句式的變換交錯，體現(xiàn)出的不僅僅是作者的文采，還有作者對濟南的熱愛。

一個“溫情”的作家，一座“溫晴”的城市，無數(shù)被“溫暖”了的讀者，共同構成了文學世界中的一道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