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在榆林

苗娟

苗，是林子里最平凡最普通的一棵小樹。

一

榆樹，落葉喬木，在干瘠之地長成灌木狀。

萬物萌發(fā)的初春，苗，出生在黃土高原一個鄉(xiāng)村教師家庭。記事起，爸爸媽媽就像高速運轉(zhuǎn)的陀螺一樣，忙著給村里的孩子們教知識教文化，忙著侍弄田里的莊稼，忙著家里大大小小的吃喝穿戴，忙著雞犬豬驢的溫飽成長，忙著給孩子們打造芳香的小花園……那時候，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爸爸媽媽一樣的人，不是“誰她媽”“誰她媳婦”“誰她姨”，而是所有人口中的“老師”。后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隨著父母走出小村，來到鄉(xiāng)鎮(zhèn)，再到縣市，但是當老師的夢想從來不曾改變。

為了這一個夢想，在父母影響下，苗在追夢路上一路打妖升級。一所綜合類大學的師范專業(yè)，可以讓她站上講臺的聘書。她還拿到了一所師范院校的碩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她知道，大學老師的夢想也不是不無可能。

錄取通知書在懷中還未捂熱，夢想依然在胸中升騰。去油田？去讀研？選擇就在眼前?！澳阋呀?jīng)大學畢業(yè)了?！薄懊妹脛倓偛趴纪甏髮W?！薄案绺绲幕槠诰投ㄔ谙聜€月?！薄坝吞锖冒?，一個人賺的錢比爸和媽兩個人都多?！薄奥犝f像你這樣的大學生，兩年就可以調(diào)到大城市了?！薄?/p>

二

榆樹，最適宜生長在海拔1000-2500米以下之山坡、山谷、川地、丘陵及沙崗等處。

那個夏天，苗把那張可以讓她實現(xiàn)夢想的錄取通知書封存在了郵遞員遞過來的信封里，換了一張來油田的派遣證。從此，她就成為了那棵被移植的樹，換了一片天，換了一片地，光脫脫的枝干只能深植，重新扎根成長。

苗學的是中文。入?yún)^(qū)教育的第一天，人事員敏師傅就悄悄告訴她，單位最缺寫東西的了，之前迎接新員工的機關(guān)小車就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就因為東西寫得好，人干活也踏實，這不，不到一年的工夫，就調(diào)到廠里了。

午夜12點，井區(qū)的材料員小姐姐打電話通知她，有車要上井區(qū)。那個夜晚，她第一次接觸到了最一線的石油人。年長一點的是井區(qū)長，退伍的連長，同行的兩個小伙子，都還不到20歲，一個測井工，一個小站副站長，不顧一切地夜半返崗，為的是能及時投入新一天的工作。

山里的夜晚，燈火輝煌。

她天真地問：“這里的人家可真不少？”“那一盞盞燈不是當?shù)鼐用竦?，是咱石油人的。?/p>

次日清晨，她遠眺山巒，看到了山坳溝壑間一臺臺做著上下往復(fù)運動的“磕頭機”， 看到了一個個小紅點在其間穿梭。

時間過得特別快。兩周時間過去，40分鐘圓滿完成一篇命題作文，她成為了全區(qū)備受關(guān)注的新員工，也讓敏師傅欣慰自己的慧眼。第一次集體活動，去臨近的井區(qū)看慰問演出，剛剛走出校門的她，做筆記的習慣還保持著。你報幕，她記錄。你講話，她記錄。你叫好，她傾聽。整場慰問演出有序地留存在了腦海里，也留存在了筆記本上。

“下午4點之前，寫一篇慰問演出的通訊稿?！狈祷赝局?，她接到了這樣一個急匆匆的電話。她懵了，距離交稿只剩46分鐘，坐在電腦前最多也就剩40分鐘。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曾經(jīng)看過的書、讀過的文章，當天現(xiàn)場的一切……對，她見過類似的報道，就在來單位的第一天，她知道那本書的藏身之處。很快，仿照范本，結(jié)合當日所見所聞，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一篇簡短的通訊稿問世了。

就在這篇文稿交了不到兩天時間里，她成為基層作業(yè)區(qū)一名專職宣傳員，開啟了又一種嶄新的生活。

三

榆樹，根系發(fā)達，扛風，保土力強。

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但置身一個作業(yè)區(qū)的綜合管理室，她都覺得自己弱小。如果一定要算是一棵樹，充其量只是弱不禁風的小苗。莎莎曾經(jīng)在處級辦公室工作兩年，待人接物刊稱典范。為哥畢業(yè)于名牌大學，還是雙學位，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已經(jīng)是技術(shù)比武狀元。江兄能說會唱，一直都是大合唱的領(lǐng)唱。媛姐人長得漂亮，曾在上海辦事處工作過，她的身姿儀態(tài)都讓人羨慕……

身邊人的優(yōu)點、身邊人的長處，很多是她想學而學不來的。要想在一個地方立足，只能努力汲取來自各方面的營養(yǎng)。

能干的就干，能學的就學。文件收發(fā)不僅要規(guī)范，還要及時送達領(lǐng)導(dǎo)。蓋章不僅要清晰，還要齊年蓋月。網(wǎng)站通知公告，每天至少閱覽3遍.管理公寓，有人說退房早，辦公室怕是沒有人，她早上班一個小時在辦公室守候。領(lǐng)導(dǎo)來調(diào)研，她不知干什么，那就擦桌子整理會議室，哪怕是地板也要一塵不染。遇到與員工切身利益有關(guān)的事項，她拿著全區(qū)人員信息逐個排查，逐個去電話……

責任勝于能力，認真本身也是一種能力。哪怕是針尖大的事情，只要交代給她，她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氣溫零下25攝氏度，全廠大限電，為了不讓管線設(shè)備凍堵，幾臺發(fā)電機組在全區(qū)來回運轉(zhuǎn)著。她從這輛車上下來，再走上另外一輛，用鏡頭記錄下更多寒冬奮戰(zhàn)的場景。那是寒冬投產(chǎn)的現(xiàn)場，風呼呼刮著，雪花肆意飛著，沒有誰抱怨天氣。除了照相機、攝像機受不了嚴寒提前“罷工”。那樣的場景，她用雙眼記錄了下來，用心記錄了下來。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傍晚，兩個小伙子在二層小樓頂上竄來竄去，看不見他們的面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兩小時后，4條鮮紅的豎幅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野里。

……

工作不分大小，基層崗位瑣事繁多。但她始終記得，她有一個重要的使命，石油人奮斗的一幕幕，用鏡頭、用文字來反映，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四

榆樹，生長快，壽命長，能耐干冷氣候及中度鹽堿，但不耐水濕（能耐雨季水澇）。

苗在這片天地里成長得好快，當然，暴風雨總還是要面對。經(jīng)理當著眾人指著鼻子罵她，“她曾經(jīng)給我匯報過?！睍浺痪漭p描淡寫的話語，雨過天晴了。那時的她，努力腦補各種匯報場景，可是怎么都想不起來。后來又有一次，經(jīng)理再一次發(fā)飆，書記又是一句“這事兒我知道?！蹦谴?，她留下了眼淚，不是委屈的、無知的淚，而是感恩的淚。在她的成長中，有人鞭策，有人愛護。這些，不都是成長必須經(jīng)歷的嗎？

此后，干好每一件事情成為她的目標。撰寫通訊稿，是主責也是主業(yè)。廠里一改之前的年度評比為月度通報。年度考核榜首的位置她可以保持。但是月度考核，就意味著不能有一絲懈怠。休假的思路調(diào)整，別人一次休8天，她就拆開，一次休3天。周末不用投送稿件，周一的稿件沒有特別緊急的事項，基本都是周五就已經(jīng)投送。她一般會在周四下午時把周五、周一的稿件一并投送。然后利用本就不太忙碌的周五、周六、周日休假。

與愛人訂婚，她只請了2天假。

與愛人遠赴千里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她請了3天假。

小妹在老家結(jié)婚，她請了1天假。

到縣城去產(chǎn)檢，她請了半天假。

這些年，在她的生命中，充滿了“算計”，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把工作干好，把生活過好。母親成為她除石油人之外的另一個角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愛孩子的，但是懂事的孩子一次次讓她感動落淚。

周末，她趴在電腦前忙碌，5歲的小侄女跑過來要跟她說話。“我的媽媽在工作?！迸畠豪吡私憬恪Ｄ菚r候女兒才3歲。

愛人休假，帶著女兒探親，睡前，女兒說：“媽媽，我只能再陪你2天了，后天，我就要去跳舞了?！边@種語氣似乎就是她的翻版。那時候，女兒4歲。

“媽媽我想你了！”“媽媽這段時間忙，周末也要加班。但是你可以讓爺爺奶奶帶你來看媽媽呀。”“不行！媽媽，星期一到星期五我要上學，周末我要跳舞。如果請假的話，就得不到獎狀了?！蹦且荒?，女兒5歲，成為全幼兒園名副其實的唯一的全勤寶寶。

關(guān)于女兒，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給了她多少愛，但是小小年紀的女兒，認為媽媽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認為小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上學，就是學本領(lǐng)。也許，這就夠了。

五

榆樹，萌芽力強耐修剪。

痛并快樂著，是那個階段最深刻的記憶。辦公室的人休產(chǎn)假的休產(chǎn)假，調(diào)走的調(diào)走，生病的生病，人員極為緊缺。一個人干幾個人的工作，毫不夸張。文字工作無人分擔，就連日常的電話通知、員工療養(yǎng)資料核實、會務(wù)的端茶倒水都必須經(jīng)過她的手才能完成。那時候，她已經(jīng)成長為多面手，任何人不在崗，她都可以從容應(yīng)對。只是每天只有24小時，她恨不能有三頭六臂。

為了不影響次日的工作，她制定了嚴格的作息表，除非天上下刀子的事兒，晚上10點半必須回公寓，11點必須上床，早上最遲5點半起床。在最繁忙的那段時間里，廠里剛好組織員工職業(yè)技能競賽，舍友芳姐年過40，年前才做完子宮切除手術(shù)，她還是不顧大家的勸慰積極備戰(zhàn)。為此，她親眼見證了什么叫努力。本來，她以為早出晚歸會打擾到芳姐，沒想到，芳姐才是真正的拼命三郎。每天晚上10點多自習回來，匆匆洗漱后，就又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看書、背題。等她有時候一覺醒來，芳姐已經(jīng)關(guān)掉大燈，正在利用床頭燈微弱的光學習。次日早上，鬧鐘鈴響，她一骨碌爬起來轉(zhuǎn)身一看，芳姐又在床前看書了。后來，她去實操現(xiàn)場拍攝過芳姐她們實訓(xùn)，工位有限，在練習的時候就竭盡全力，在休息的時候，就席地而坐，手中捧著習題冊做題。在那一次的技術(shù)比武中，芳姐一舉奪魁。

“苗，你知道嗎？看到了你的努力，我才會那么用心?！?/p>

“姐，你知道嗎？看到了你奮斗的姿態(tài)，我才忘卻了煩惱，有了更足的拼勁?！?/p>

六

榆樹，具抗污染性，葉面滯塵能力強。

思念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會像洪水一樣泛濫。苗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到她懂事的女兒了。五一假期即將來臨，說什么也要回家陪陪女兒的。廠里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表彰會，就在節(jié)前的最后一個夜晚。此時的苗，已經(jīng)成長為廠里的宣傳骨干，前期忙策劃，晚會現(xiàn)場采訪拍攝，會后寫文稿、選照片，根據(jù)現(xiàn)場反響策劃更深度的報道。等工作基本完成，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10點，那時候，她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37個小時。疲憊，讓她失去了暫時的聽覺。

可是對孩子的思念，又讓她義無反顧。工作要干，孩子要看。一夜火車的顛簸，她開心地見到了笑顏如花的小寶貝，媽媽如約回來了！只是短暫的不到20個小時的陪伴，從熟睡的女兒身邊爬起，她又乘坐最早一班飛機抵達了工作的另外一個目的地，在本該享受假期的日子，坐在辦公室，奮筆疾書，將最新的、最貼近基層一線的聲音書寫出來，以便能在上班第一天讓大家都能感受到聽到。

宣傳工作實在太忙。哪怕是過年不值班的日子，年度的工作會議要開，春節(jié)的宣傳策劃得搞，領(lǐng)導(dǎo)慰問要跟隨……待所有的一切停當，她才能收拾行囊。回家過年，是幸福，也是與意志力的抗爭。那一年，她在過年當天凌晨才登上了回家的列車。那一年，天降大雪，高速道路被封，臨近的火車停發(fā)，幾番波折，兩天后才抵達家中，吃到大年夜團圓飯。

在苗的成長中，有太多石油人的情與愛感動著她，新婚夫妻《五分鐘的約會》，一家三口《視頻里的團聚》，孩子的愿望《左手牽爸爸，右手牽媽媽》，一個父親《六斤六兩的牽掛》……書寫他們，也是在書寫自己。

七

榆樹，在土壤深厚、肥沃、排水良好之沖積土及黃土高原生長良好。

早上在機關(guān)辦公樓召開會議，晚上坐在前線指揮部指揮生產(chǎn)。這不是一次隨便的工作地點的轉(zhuǎn)移，而是工作的常態(tài)。兩地相距足足有700公里，就算乘坐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飛機，最起碼也需要5個鐘頭，40多歲正值壯年的他是這樣做的，時年50多歲身患重疾的他也是這樣做的。

關(guān)于母愛，敏兒理解得更為深刻。在一線上班一直到孩子要足月分娩，有妊娠高血壓的她，孩子生來體弱多病。冬天，公婆會把孩子帶到海南過冬，夏天，會把孩子帶到鄉(xiāng)下避暑?！澳軌蚺惆楹⒆映砷L是最幸福的事情?！?月，是一線最熱鬧最幸福的時候，一群石油人，一群石油娃聚到一起。她會組織寓教于樂的文化活動，讓孩子們嬉鬧成長，讓石油爸爸媽媽們安心工作。兒童節(jié)，石油父母陪伴不了孩子，她就組織志愿者走進家里，給孩子們送上最美好的祝福最貼心的禮物。山區(qū)孩子遠離都市，缺乏優(yōu)質(zhì)教育，她組織志愿者給孩子教繪畫、教普通話……她把愛傾注在了更多的孩子身上。

38歲的有為兄弟，體諒父母的辛勞，報考大學選擇了免費的農(nóng)學。熱愛計算機的他，修完專業(yè)課程時，還修完了計算機專業(yè)的全部課程。他來到了油田后。在不到一年時間里，取得了廠級技術(shù)比武金牌。后來，與辦公室結(jié)緣，光禿禿的腦袋，微胖的身材，沙啞的聲音，從這個辦公室走到那個辦公室，從小業(yè)務(wù)員成長為主任，成為人人喜歡的有為?，F(xiàn)在，理工科出生的他，寫了一手的好材料，一手的好文章。他還是那個人見人愛、樂于助人的有為哥。

……

在這片土地上，苗奮力生長。她發(fā)現(xiàn)，在這一片榆林里，像她一樣奮力扎根、努力生長的榆樹太多太多。

現(xiàn)在，生長在榆林的苗，在幸福地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繼續(xù)深植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