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懿鋒
嘉辛頓歌劇院在沃姆斯利莊園的新址。圖中央為臨時修建的歌劇院,每年在演出季結(jié)束后拆除(攝影:劉懿鋒)
英國的夏季向來以其豐富多彩的社交盛會久負盛名。不論是皇家賽馬會(Royal Ascot)、溫布爾登網(wǎng)球錦標(biāo)賽(Wimbledon Champion),還是格林德伯恩歌劇節(jié)(Glyndebourne festival),盛大的場面和精彩紛呈的內(nèi)容,總會使人們流連忘返。
鄉(xiāng)村歌劇節(jié)是英國夏日中別具一格的藝術(shù)活動——觀眾在欣賞精彩歌劇表演的同時,還能身臨其境,體驗優(yōu)美的英國鄉(xiāng)村田園風(fēng)光。英國的鄉(xiāng)村歌劇節(jié)中,享譽全球的格林德伯恩歌劇節(jié)已成為世界歌劇界版圖中重要的一項,筆者的每一次前往都感覺不虛此行。然而,和燦爛奪目的格林德伯恩相比,嘉辛頓歌劇節(jié)則更像是一顆精巧典雅的綠松石,在這里你除了可以欣賞到精彩的歌劇演出之外,還可以身歷其境地領(lǐng)略英國奇爾特恩丘陵的田園風(fēng)光。
2019年嘉辛頓歌劇節(jié)《梵塔西奧》劇照
相比于擁有85年歷史的格林德伯恩,嘉辛頓歌劇節(jié)要“年輕”許多——1989年,銀行家倫納德·英格拉姆(Leonard Ingrams)在自己牛津郡的鄉(xiāng)村私宅嘉辛頓莊園創(chuàng)立了這一歌劇節(jié)。在建立初期的21年中,歌劇節(jié)的演出一直是在英格拉姆的私家花園中進行,多數(shù)時候是露天表演(不禁讓人想起中國舊時的堂會)。直至2011年,歌劇節(jié)遷至蓋提家族(Getty family)位于斯托肯徹奇的沃姆斯利莊園(Wormsley),并在其中搭建了一個可容納600名觀眾的臨時歌劇院,并在每季結(jié)束后拆除。嘉辛頓歌劇節(jié)以其每季兼容并蓄的劇目選擇而出名,每年的劇目既包含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也有鮮為人知的作品。2019季的劇目包括莫扎特的《唐喬瓦尼》、斯美塔那的《被出賣的新嫁娘》、布里頓的《旋螺絲》以及筆者觀看的奧芬巴赫的《梵塔西奧》。
《梵塔西奧》(Fantasio),是雅克·奧芬巴赫在1872年創(chuàng)作首演的喜歌劇。故事劇本由法國劇作家保羅·德穆塞(Paul de Musset)根據(jù)其弟弟阿爾弗雷德·德穆塞(Alfred de Musset)所作的同名話劇改編而成。《梵塔西奧》的劇情,結(jié)構(gòu)上依舊沿襲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三角戀的矛盾沖突,然而其中的說白與唱段卻充滿了幽默感,故事的結(jié)局也并不悲劇:曼圖亞王子前往巴伐利亞迎娶公主埃爾貝斯,而學(xué)生梵塔西奧同樣愛慕公主。為了接近公主,梵塔西奧化裝成公主愛慕的死去的弄臣的樣子,使公主與其墜入愛河。同時,王子為了更近地了解公主真實的一面,與自己的隨從對換了服飾,將自己偽裝成隨從的樣子。第二幕中,在公主與王子正式見面時,梵塔西奧為了作弄假王子,摘去了他的假發(fā)。王子的婚約因此被擱置,但是梵塔西奧也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王子惱羞成怒,欲向巴伐利亞宣戰(zhàn)。同時,公主夜探梵塔西奧,告知他自己決定繼續(xù)履行婚約。此時梵塔西奧脫去了偽裝,再次向公主吐露心聲。公主深受感動,協(xié)助梵塔西奧成功逃離監(jiān)獄。逃出來的梵塔西奧向王子下戰(zhàn)書,為了公主決斗。王子退卻,簽下了和解合約后離開了巴伐利亞,梵塔西奧則因其勇敢地避免了戰(zhàn)爭而被封了爵。最終,全劇在歡快的合唱與對梵塔西奧的歌頌中結(jié)束。
《梵塔西奧》被視作是奧芬巴赫較為折中的作品——劇中既有王子、公主與梵塔西奧之間的三角關(guān)系,也有王子和其隨從這對充滿喜劇元素的“二人組”,以及眾學(xué)生這樣的喜劇角色。的確,這部作品是奧芬巴赫繼他在1860年代創(chuàng)作的四部備受歡迎的輕歌?。ā睹利惖暮悺贰栋屠枞松睢贰独づ妍惪聝骸贰渡w羅爾施泰因公爵夫人》)大獲成功之后,試圖從自己運營的“快活的巴黎人”(Théatre des Bouffes-Parisiens)劇院,轉(zhuǎn)向巴黎喜歌劇院乃至巴黎歌劇院這樣的“大雅之堂”的過程中,在風(fēng)格上一次大膽的嘗試和轉(zhuǎn)變。奧芬巴赫放棄了以往大受歡迎的諷刺滑稽、輕松幽默的風(fēng)格,轉(zhuǎn)而偏向浪漫主義,以及描寫對命運和逆境的探索。
然而,《梵塔西奧》的首演并不成功,剛剛走出普法戰(zhàn)爭的巴黎人民,對于奧芬巴赫的這樣一部作品顯得并不滿意。而更為不幸的是,《梵塔西奧》的樂隊分譜也在喜歌劇院1887年的大火中遺失,致使之后很少有機會再上演。直至2000年法國音樂家讓-克里斯托弗·凱克(Jean-Christophe Keck)將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奧芬巴赫手稿重新編修完整,才讓《梵塔西奧》重見天日(《梵塔西奧》這部作品也和奧芬巴赫早期的另一部《萊茵河的水精靈》,共同成為奧芬巴赫創(chuàng)作其代表作《霍夫曼的故事》的重要來源)。
嘉辛頓制作的《梵塔西奧》是該劇首次在英國上演。演出以杰瑞米·薩姆斯(Jeremy Sams)翻譯的英語唱詞演唱,梵塔西奧一角由波蘭女中音演員哈娜·希普(Hanna Hipp)飾演。
在作曲家的原作中,主人公梵塔西奧一角最初是為男高音而作的,然而在1872年首演中卻是女中音塞利斯汀·加麗-瑪麗(Célestine Galli-Marie,史上第一位“卡門”的飾演者)飾演。而在此后為數(shù)不多的演出記錄中,出現(xiàn)過的既有男高音,也有女中音,甚至還有過女高音飾演主人公的記錄(維也納版本)。相比于男高音明亮的音色,女中音的音色給梵塔西奧注入許多“美少年”的韻味,正如同名話劇中所描述的“和煦五月映在他的臉頰,心中卻是一月的雪”(Le mois de mai sur le joues... le mois de janiver dan son c?ur)。
梵塔西奧這個角色的創(chuàng)造,在某種意義上有劇作家德穆賽自己的影子。德穆賽成長在巴黎的貴族階層,曾和雨果、奧斯曼(Georges-Eugène Haussmann, 法國城市規(guī)劃師)一同就讀于著名的亨利四世中學(xué)。少年時的他在同伴眼中總是個白凈憂郁的美少年,以至于奧斯曼在回憶起他時,也想起了“德穆賽小姐”這個稱呼。而他的劇作《梵塔西奧》則隱藏了他對奧爾良公主路易-瑪麗(Louise-Marie,后來的比利時王后)的一段情愫,后者即成了劇中埃爾貝斯公主的原型,只不過在現(xiàn)實中路易-瑪麗確實嫁給了比利時國王,而《梵塔西奧》的原文是“Fantas-io”,顧名思義,可能寄托了一部分作者美好的幻想(Fantasy)。
而奧芬巴赫創(chuàng)作歌劇《梵塔西奧》的原因,可能在某種意義上將自己投射在人物的命運中。以諷刺幽默的輕歌劇作品為人所知的奧芬巴赫,反而也成了他成功的受害者。當(dāng)他想摘下弄臣滑稽的面具,展現(xiàn)自己真實的一面時,他的傾力之作《梵塔西奧》卻并不為人接受,美好的愿望僅僅留在了劇中公主對梵塔西奧的愛。
出演埃爾貝斯公主的英國青年女高音詹妮弗·佛朗斯(Jennifer France),用其明亮清澈的嗓音和美妙絕倫的技巧征服了觀眾,完美地詮釋了一個勇敢追求愛情的年輕公主。整部劇中除了第一幕中的“月亮歌謠”(Ballad à la lune)外,她和梵塔西奧在第三幕中的二重唱更是整部劇中的亮點。
左頁:歌劇院前方的人工湖以及湖邊正在晚餐的觀眾(攝影:劉懿鋒)
與格林德伯恩、科文特花園等歌劇院相比,嘉辛頓臨時搭建的歌劇院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舞臺的布景和轉(zhuǎn)場,使得嘉辛頓歌劇節(jié)在舞臺布景制作上別出心裁,更多地追求簡單與便捷,這也同時成為鄉(xiāng)村歌劇節(jié)的一個特色。劇院整體的玻璃幕墻結(jié)構(gòu)使舞臺能夠充分利用室外的自然光,并能隨著演出的進行對不同角度的光加以利用,同時也能讓觀眾更為貼近大自然。放眼望去窗外,依舊是郁郁蔥蔥,正可謂顧名思義“田園交響詩”。
上:2019年嘉辛頓歌劇節(jié)《梵塔西奧》劇照
下:《梵塔西奧》的舞臺設(shè)計(攝影:劉懿鋒)
演員的服飾在設(shè)計上選用了大膽而鮮艷的顏色,尤其是在合唱團扮演的平民們之中,藍色與紫色的拼接服裝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直線線條的運用和舞臺背景中巴伐利亞紋章的藍、白兩色相間的斜長菱形紋相得益彰。埃爾貝斯公主則以一身淺粉色紗裙,映襯其活潑開朗的少女性格以及對愛情勇敢追求;梵塔西奧的服裝則以黑色為主,使得其他偽裝成弄臣時與其他小丑角色產(chǎn)生對比。
通常,鄉(xiāng)村歌劇節(jié)在每天傍晚五六點鐘開戲,觀眾欣賞完上半場后會有近90分鐘的晚餐間隙。前來看戲的人們紛紛拿上自己準(zhǔn)備好的野餐籃子,約兩三好友一起,或走進帳篷里,或圍坐在湖畔,淺酌一兩杯酒,一邊望著天邊的晚霞。眼前連綿不絕的山丘和郁郁蔥蔥的樹木在不斷變化的光線中展現(xiàn)著不同的色調(diào),美食美景,也算是別有一番情致了。而《梵塔西奧》的晚餐間隙則是在第二幕的結(jié)束,王子大怒將梵塔西奧關(guān)進監(jiān)獄中開始,這給觀眾在隨后長達90分鐘的晚餐中留足了懸念。筆者在離開劇場的過程中,看到梵塔西奧仍然躺在舞臺上的監(jiān)獄牢籠中,便情不自禁地在餐桌上討論起故事接下來將如何發(fā)展。
全劇于當(dāng)晚10點半落下帷幕,此時暮色逐漸吞去天邊的最后一抹陽光。帳篷里的一盞盞燈被點亮,夜幕中,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人們紛紛散去,帶著美好的記憶以及對音樂和自然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