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深化

梁雪冰 楊熒

摘 要：“人”是馬克思主義學說中的核心概念，是馬克思整個理論體系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是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早期認識，隨之《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再到《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人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關系”，超越了西方傳統(tǒng)的人學思想，最終站在歷史唯物主義視角下，形成了較為完善的科學的人學理論體系。研究人的本質問題，必須綜合考察《手稿》、《提綱》及《形態(tài)》這三部經(jīng)典著作。

關鍵詞：人的本質;自然關系;社會關系

中圖分類號：B03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9）07 — 0018 — 03

人的本質思想是歷代哲學家不斷追問探究的重點問題。人作為通過感官和思維認識客體的主體，只有正確把握“人是什么”，才能更好地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然而，目前國內(nèi)不少學者在研究人的本質問題時，較為關注的是《提綱》和《形態(tài)》。筆者認為，《手稿》《提綱》和《形態(tài)》這三部經(jīng)典著作是馬克思科學的人的本質學說由不完善走向完善的重要依據(jù)，三者間存在必然的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如果割裂三者之間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就難以準確把握馬克思人學思想，從而無法深刻理解馬克思提出的“實現(xiàn)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目標。

一、從“人是絕對精神的產(chǎn)物”轉向“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

馬克思在《手稿》中，批判性地繼承了黑格爾的“純粹的思辨”和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形成了對人的本質的初步認知。在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以前，馬克思深受黑格爾“絕對精神”思想的影響。黑格爾認為“一切存在都源自于絕對精神”，“人的本質的全部異化不過是自我意識的異化”。①在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中，人的存在得益于“自我意識”即“絕對精神”。他把人變成了自我意識的人。然而，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馬克思開始意識到青年黑格爾派思想的不足，不能再用抽象的邏輯思維去決定具體的現(xiàn)實世界，不能再以“唯心主義”認識人的本質，如果簡單把人的本質歸結為“絕對精神的產(chǎn)物”，即人非現(xiàn)實的人而是虛假的人。在批判黑格爾“純粹的思辨”的過程中，馬克思并非全盤否定黑格爾的人本思想，看到了黑格爾把勞動看成人的本質的合理性。但是勞動具有雙面性，黑格爾只看到它積極的方面，卻沒有看到其消極的方面（異化勞動）。

馬克思認為，人能動地改造自然是勞動積極方面的體現(xiàn)，通過改造自然維持自身的生存，其消極方面則表現(xiàn)在人對自然的依賴性，人的生存與發(fā)展離不開實踐活動。“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處于持續(xù)不斷的交互作用過程的、人的身體”。②人的本質特性正是在勞動這種生產(chǎn)實踐活動中突顯了出來?！耙粋€種的整體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③“類特性”在這里是馬克思借用費爾巴哈“人的本質”的專業(yè)術語。費爾巴哈把人的本性界定為“理性、意志力和（愛）心”等共性特征。但是費爾巴哈并非是唯心主義者，他在自然觀上承認人是自然界的產(chǎn)物，自然界先于人的存在。在此，馬克思雖然也認同人不僅是自然的存在物，還是類的存在物。人與動物一樣是“有生命的自然物”，生存與發(fā)展只能依附于自然界的物質條件，但是在人的類本質的判定上，馬克思與費爾巴哈有著明確的界限。費爾巴哈從經(jīng)驗自然科學上出發(fā)，也就是從當時的生物學分類上對人與動物進行劃分，把人所具有的共同自然屬性簡單歸為人的本質;然而，馬克思則從勞動出發(fā)，認為人與動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人能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改變世界，是一個有意識的類存在物。通過生產(chǎn)，把自然界改造為人設想的那種作品，享受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顯然，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異化勞動使人與自己的類本質發(fā)生了異化。所以，馬克思談到“異化勞動把自主活動、自由活動貶低為手段，也就是把人的類生活變成維持人的肉體生存的手段”。①馬克思原先是想通過勞動把握住人的本質，但在探索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個新的問題，由于私有制的存在，使得人的勞動發(fā)生異化，人無法再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地進行生產(chǎn)活動?！白杂啥幸庾R的活動”人的本質理論與現(xiàn)實相悖?！叭绾螌崿F(xiàn)人性的復歸”也正是馬克思亟需解決的一大難題。

可以看出馬克思在《手稿》中，既批判了黑格爾“抽象精神的勞動”思想，又超越了費爾巴哈關于“理性、意志力和（愛）心等自然屬性”人的本質思想。馬克思從黑格爾“絕對精神”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將勞動看成是實踐活動去把握人與動物的區(qū)別，還在很大程度上對費爾巴哈的“類特性”作了新的定義，但由于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復雜性和各種思想的相互抨擊，馬克思尚未成功突破費爾巴哈關于“人本主義”的思想。馬克思主要關注的是自然對人的影響力，所談的人非現(xiàn)實的人，而是抽象的人，并未從現(xiàn)實社會關系出發(fā)去探索人的本質。

當時，雖然馬克思人的本質思想并不成熟，但在《手稿》中已涉及“實踐”的觀點，看到“人能動地改造世界”，比黑格爾僅在精神層面上認識人及費爾巴哈孤立看待人有了較大的超前性，其中蘊含著歷史唯物主義的萌芽，為進一步研究人奠定了理論基礎。

二、從“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走向“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馬克思在《提綱》中，徹底地批判了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直觀性，開始由自然層面過渡到社會層面探索人的本質的著名論斷。在前面《手稿》的論述中，馬克思把勞動看作為人的本質，一種能動改造自然的手段。然而，“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可謂是人的本能活動，可以作為與動物區(qū)別開來的主要因素。作為人的本質的完善論斷，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成為不可欠缺的重要部分。正因馬克思看到了自己思想的缺陷，最終在《提綱》中深入剖析實踐，實現(xiàn)了人學的真正轉向。

《提綱》是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人本思想”開啟正面批判的開端，認為費爾巴哈“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②馬克思認為人并非孤立存在的個體，在實踐中必然會與社會發(fā)生這樣或者那樣的聯(lián)系。因此，把握人的本質必須立足于“感性活動”，把人當作實踐的主體認識世界，如果僅從直觀的感覺出發(fā)，必然脫離認識人性的正確軌跡，無法站在科學立場上認識世界。這也是費爾巴哈對人的本質的理解一開始便帶有感性直觀色彩，最終陷入唯心主義的原因。正因在這種錯誤認識的指引下，在宗教批判中費爾巴哈并未找到宗教異化的根源把“宗教的本質歸結為人的本質，把人的本質看成單個人固有的抽象物”。③費爾巴哈雖然把宗教從天上拉到地上，但是沒有看到宗教自身也是“社會的產(chǎn)物”，因此也看不到他所闡述的“抽象的個人”，在現(xiàn)實意義上是歸于“一定的社會形式”。

馬克思徹底地批判了費爾巴哈，與此同時，還闡述了自己對人的本質的新看法，“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④表明了人并非是一個抽象的人，而是社會存在的人，在生產(chǎn)活動中形成一定的社會關系，考察人的本質必須以社會現(xiàn)實為基礎，脫離社會生產(chǎn)實踐的自然人是觀念上的人。并且人還體現(xiàn)在“全部的社會關系”之中，并非僅體現(xiàn)在“社會關系的某一方面”。社會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人在物質實踐活動中會形成各種關系，主要是物質的社會關系和思想的社會關系，每種社會關系并非孤立的存在，因此，必須將全部的社會關系有機聯(lián)系在一起加以考察。但值得注意的是，“人的本質簡單概括為一定社會關系的總和”⑤是一個不完整的表述。馬克思在這里只是針對費爾巴哈對人的本質抽象的理解，并且還有一個前提條件，“在其現(xiàn)實性上”，如果脫離了具體語境來孤立地討論這一句是容易出現(xiàn)錯誤的。

可以看出馬克思已經(jīng)完全擺脫費爾巴哈“抽象的人”“類本質”自然人”等觀念上的束縛，從《手稿》中把人的本質看作“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以“抽象的人”去“改造對象世界”，作為一種維持肉體生存的手段，到《提綱》中強調“人也是社會存在物”，社會關系的重要性，強調人的本質的生成性質。馬克思不再僅關注“人是自然存在物”，開始關注于“社會”，立足于“生產(chǎn)實踐活動”探索人的本質?！妒指濉放c《提綱》并非是毫無關聯(lián)的兩部著作，雖然前一部作品中包含許多費爾巴哈直觀唯物主義的思想，但它是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問題的萌芽，而后一部作品是“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的蔓延而不是否認，兩者是遞進的關系，整個歷程是馬克思為探求人的本質的歷程。其次，由于受思維方式的局限性，馬克思并未充分闡述“實踐”的觀點，對人的本質問題也未作出完善的定義，但這無疑不是為接下來的《形態(tài)》做了完美的鋪墊。

三、從“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上升為“人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關系”

在《形態(tài)》中，馬克思首次全面地論述了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并提出了“現(xiàn)實的個人”與黑格爾的“自我意識的人”和費爾巴哈的“抽象的人”等理想中的人相對立。馬克思不再受過去舊的哲學人本思想的約束，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對人的本質思想實現(xiàn)了新的突破。

馬克思認為歷史唯物主義首要前提是“現(xiàn)實的人”，“現(xiàn)實的人”不是存在于人的頭腦觀念中，中止于人的精神意志中，而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即“活生生的人”。在這一點上，馬克思吸收了費爾巴哈“人是自然存在物”的觀點，但在前面的《手稿》中談到，馬克思把勞動作為人的本質，“人能進行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這種自然存在物與費爾巴哈所討論生物意義上的人體存在著區(qū)別，尤其是當前以現(xiàn)實社會為基礎，馬克思所指的“人的自然性”是指現(xiàn)實的人具有動物性的需要，人為了維持肉體的生存不得不從自然中獲取基本生活資料。因此，“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①這時“個人肉體存在就與自然產(chǎn)生了必然的聯(lián)系”。馬克思再次深入地闡明“已經(jīng)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或已經(jīng)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②在社會中實現(xiàn)再生產(chǎn)，人與人之間在實踐活動中，在交往過程中，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現(xiàn)實的人”還是社會存在物，即人是在從事生產(chǎn)實踐中形成一定的社會關系，而其本質就體現(xiàn)在社會關系之中，與《提綱》中“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闡述是一致的。

可以看出在《形態(tài)》中馬克思所談的“現(xiàn)實的人”表現(xiàn)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人依賴于自然。作為有血有肉的個體，離開自然就無法獲取維持個體生命的生活資料，但人并非像動物一樣被動地生存，人能自由而有意識地改造自然界;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人為了滿足自身的各種需要，必須要進行社會實踐活動。在實踐活動過程中，個體不可能孤立地進行，必然會與他人以及社會發(fā)生這樣或者那樣的聯(lián)系。用一句話高度概括人的本質：“人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關系”。因此，我們不能再簡單地以為人的本質是“自然存在物”，或者是“社會存在物”。界定人的本質，必須從自然與社會兩者中加以考察。如果僅承認“人是自然存在物”，撇開人的社會實踐活動，認為“維持基本生活需要的物質基礎”是人追求的最高目標，這就與“動物的機能”沒什么區(qū)別，重新陷入費爾巴哈的直觀唯物主義;反之，如果僅認同“社會存在物”，割裂人與自然界的聯(lián)系，否定自然界對人類社會發(fā)展的驅動力，生產(chǎn)實踐可能會停滯，人有可能處于孤立的狀態(tài)，一切社會關系就難以最終形成，與馬克思主義人本論相悖。

總之，關于人的本質的看法，《形態(tài)》比《提綱》又進步了一大截。馬克思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上，從“現(xiàn)實的人”出發(fā)，不僅把人與自然聯(lián)系起來，還把人與社會聯(lián)系起來，人、自然、社會是相互作用的關系，人通過勞動改造自然推動社會的發(fā)展，而人的本質就體現(xiàn)在生產(chǎn)實踐活動的總體聯(lián)系之中，既有自然屬性，又有社會屬性。人的自然本質可以看成是人的社會本質的前提，兩者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這對《提綱》中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命題得到了進一步豐富和發(fā)展，形成了完善的科學的人學理論體系。

最后，《手稿》、《提綱》和《形態(tài)》是馬克思人學思想不斷豐富，循序漸進，漸趨完善的重要三部曲。在《手稿》中，馬克思從黑格爾“絕對精神”觀念束縛中擺脫出來，在費爾巴哈人學思想的影響下提出了“人的本質是自由而有意識的活動”;在《提綱》中，馬克思正視自己思想的局限性，大膽批判費爾巴哈等人“抽象的人”的人學理念，立足于實踐，提出了“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而在《形態(tài)》中，馬克思對前兩部著作進行了升華，以“現(xiàn)實的人”為基礎，提出了“人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關系”，人與自然、社會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三部著作中所提出的三個不同命題的邏輯在本質上相關聯(lián)，并非是獨立的。在以后研究人的本質過程中，我們必須綜合起來加以考察，才能準確把握馬克思主義人學的思想體系，以便于全面理解“實現(xiàn)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終極目標。

〔參 考 文 獻〕

〔1〕付道遠.馬克思實踐人學思想研究〔D〕.哈爾濱：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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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桂祥.馬克思人學思想研究〔D〕.重慶：西南政法大學，2017.

〔4〕傅秀玲.馬克思人學思想研究—透過物的關系認識“現(xiàn)實的個人”之關系本質〔D〕.蘇州：蘇州大學，2016.

〔5〕程永峰.馬克思人學視域中“現(xiàn)實的個人”思想研究〔D〕.蘭州：蘭州大學，2013.

〔6〕呂瑩.從黑格爾、費爾巴哈到馬克思——淺談“現(xiàn)實的人”及其意義〔J〕.文教資料，2017，（01）：84-86.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