蹂躪與現(xiàn)實的重生

張鑫

提及宋代才女，想必大多數(shù)人心里都有一個名字：李清照，的確無論是李清照的詩詞歌賦、文學(xué)成就還是愛情經(jīng)歷，都是讓人艷羨的古代女性，但是，和她同期的還有一個名字，也是鐫刻歷史的存在，她就是——朱淑真。

和李清照相比，朱淑真出身書香門第，但是心路歷程十分坎坷，是一個算得上不幸的女子。朱淑真從一個“砌下黃昏微雨后，幽蠶唧唧使人愁?！眿扇?，敏感的少女變成“初合雙鬢學(xué)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真率，大膽追求愛情的女子，再到“縱可風(fēng)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執(zhí)拗?！钡呐涯嫔賸D。她憧憬愛情，描寫著愛情，又飛蛾撲火般投身于愛情，讓人敬重。

（一）“待將滿抱中秋月， 分付蕭郎萬首” ———對愛情和未來的幸福生活充滿憧憬的少女階段

朱淑真的出生其實是幸運的，因為當(dāng)時正處于動亂的社會階段，前方戰(zhàn)事吃緊導(dǎo)致平常百姓流離失所，深受戰(zhàn)火傷害，但是朱淑真出身書香門第，不但免于戰(zhàn)火的摧殘，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可以跟著先生識文寫字，讀書作詩，這也就奠定了朱淑真不俗的文學(xué)功底。

由于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和文化熏陶，朱淑真善于音律，喜歡寫字畫畫，能吟詩作賦，絲毫沒有受當(dāng)時打壓女性的潮流影響，其格自然就率性天真，心靈上更加自由作詩也沒有那么多顧忌。

年少不知愁滋味，因此朱淑真早年的作品多是活潑輕快，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和朝氣，例如《探梅》中的“笑折一枝插云鬢， 問人瀟灑似誰么？”雖然有一絲哀愁，但是卻是少女之愁，不凄苦。

又如《浣溪沙？清明》“小院湘簾閑不卷， 曲房朱戶悶長扃。 惱人光景又清明?！闭宫F(xiàn)了一個心思懷春，寂寞無處遣的多愁善感的少女，一人在深閨中寂寞無聊，感慨時光?？墒蔷烤故鞘裁醋屵@個青春的少女竟有了心事以至于“惱人”呢？想可能是青春期的淡淡的情感，讓人有些好奇卻觸摸不到的遺憾。

少女情懷總是詩，《書窗即事》一首 ：“花落春無語 ， 春歸鳥自啼。 多情是蜂蝶 ， 飛過粉墻西?！敝焓缯孢\用白描的手法來寫書窗之外的春意凋零，后面兩句是化王賀的《春情》蝶蝶之意，筆法生動通靈，清新自然，生意盎然。

當(dāng)然，即使是少女時期，對于未來朱淑真也總是充滿了思考和好奇，例如她在《秋日偶成》中曾說道：“初合雙鬟學(xué)畫眉 ， 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將滿抱中秋月， 分付蕭郎萬首詩?！眲倓倢W(xué)會畫眉涂鬢，不知道如意郎君在哪，筆觸中略帶女孩子的嬌羞卻絲毫沒有揉造作之態(tài)，反而大膽示愛，渴望像人家一樣琴瑟和鳴，花前月下。

（二）“山色水光隨地改，共誰裁剪入新詩” ———因所嫁非偶而對婚姻生活失望的少婦階段

到了婚嫁的年紀(jì)，朱淑真聽從父母的安排嫁給了一個官吏當(dāng)妻子，但是兩個人并不搭配的才學(xué)和心靈也促成了朱淑真悲劇的開始。剛剛嫁給丈夫的朱淑真心心念念的是自己所想的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愛情，不曾想丈夫并不欣賞朱淑真的才氣，反而認(rèn)為是一種負(fù)擔(dān)。

朱淑真寫給丈夫進(jìn)京趕考的詩作，勉勵他刻苦學(xué)習(xí)，高中狀元的詩被丈夫棄之如敝履，這讓朱淑真十分受打擊，想象中的“分付蕭郎萬首詩”變成了幻想，更不用想象丈夫可以和他閨房合唱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朱淑真自然心里總是悶悶的，所以她寄情于山水，“山色水光隨地改， 共誰裁剪入新詩”，“ 對景如何可譴懷， 與誰江上共詩裁”。

而這幾句詩作原本是和丈夫同游時所作，本應(yīng)詩意歡快，不曾想詩句中哀怨很濃，充滿了寂寞和失望。這場讓朱淑真絲毫感覺不到愛情的婚姻把朱淑真變得敏感，憂愁，郁郁寡歡。《新秋》一詩中表達(dá)了新婚少婦的憂傷詩似乎也按時著丈夫的行為并不檢點而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獨守空房流淚。

如果說丈夫的不解風(fēng)情和過分行徑導(dǎo)致朱淑真對于這份感情和婚姻失望，那么沒有人理解的苦楚和枯燥的生活則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朱淑真主要的詩詞作品都收藏在《斷腸集》中，從這個詩集名稱便可以知曉，朱淑真對于感情可謂是失望透頂。

在《斷腸集》中朱淑真是怎么度過婚姻生活的呢？

《雨中寫懷》中這么寫到：“東風(fēng)吹雨苦生寒，堅澀春光不放寬。萬紫千紅混未見，閑愁先占許多般。”萬物復(fù)蘇的理解，春意本該盎然，人心應(yīng)該舒暢。朱淑真卻閑愁占據(jù)了萬紫千紅。

夏日， 佳木蔥籠， 好鳥鳴啾， 無不使人心曠神怡， 意清氣爽 ， 她卻只能“涼生還又撩幽恨 ;留取孤樽對月開”（《夏雨生涼其三》）。

秋高氣爽，收獲的季節(jié)本該喜悅，可是《悶懷二首》中云：“芭蕉葉上梧桐里，點點聲聲有斷腸?！痹俅T果累累也和她無關(guān)，“斷腸”一詞足以說明一切。這就是朱淑真的生活，寂寞獨孤占滿了全部。甚至在除夕，家人歡聚一堂的時候，也是“獨坐守歲”不免有些凄楚悲涼。

再看她著名的詞作《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 ， 獨倡獨酬還獨臥。 佇立傷神， 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 淚洗殘妝無一半。 愁病相仍， 剔盡寒燈夢不成?！?一連五個“獨”字， 愁苦一瀉而下， 這一層深似一層的孤獨 ， 與李清照在《聲聲慢》中對“尋尋覓覓 ， 冷冷清清”的人生孤境的描寫相比 ， 更是顯得苦不堪言。

如果說美滿的婚姻 ， 默契的丈夫使李清照婚后的詞洋溢著一個少婦的滿足， 那么 ， 苦命的淑真只能在靈魂的深處孤獨的吟唱。當(dāng)愛情的理想落空， 婚姻又無法支撐她的信念時， 她只能在苦悶和絕望中以悲憤之語 ， 發(fā)出決斷之聲， 走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土花能白又能紅， 晚節(jié)由能愛此工。 寧可抱香枝上老 ， 不隨黃葉舞秋風(fēng)?！保ā饵S花》）

哀怨多愁的閨婦形象在朱淑真閨閣題材的作品中占絕大多數(shù)。與嬌俏活潑的純情少女形象相比， 這類作品雖多為凄苦悲憤之篇 ， 但女性意識特別濃厚， 女性心理的表達(dá)和刻畫也格外地精微。

其實作為弱勢群體的女性對于婚姻毫無選擇的權(quán)利 ， 只能依附于丈夫而存在 ， 即使遭遇更大的苦楚 ， 也只能表現(xiàn)出不自知不覺悟的樣態(tài)。但個性不曾受到壓制的朱淑真， 在家庭失和的狀態(tài)下開始對自己現(xiàn)實的生存狀態(tài)產(chǎn)生了沉思和抗?fàn)?。她?chuàng)作了一系列具有抗?fàn)幘竦淖髌罚?如《愁懷》、《黃花》、《秋述懷》等， 雖然為數(shù)不多 ， 但是卻引人注目， 閃爍著別樣的光輝。

（三）“縱可風(fēng)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 ———再次被傷害的思婦階段

這樣名存實亡的感情使得朱淑真筋疲力竭，她毅然決定回家，與丈夫分居。失敗的婚姻并沒有把朱淑真打敗，雖然愛情不夠圓滿，但是她對于愛情依然很向往，仍然對于生活充滿了希望和信心，她寫作更加大膽露骨，想追求新的愛情，新的知己。

“盡是劉郎手自栽， 劉郎去后幾番開 ？ 東君有意能相顧， 蛺蝶無情更不來”（《西窗桃花盛開》）即使被東君所追求 ， 詩人心里記掛的， 仍然是望穿秋水卻音信全無的劉郎。這個讓人記掛的人， 讓朱淑真“調(diào)朱弄粉總無心 ， 瘦覺寬余纏臂金， 別后大拼憔悴損 ， 思情未抵此情深?！保ā逗迍e》）

朱后期的作品大都是這種又愛又恨的幽怨之詞， 斷腸之詩 ， 此后的歲月， 她就被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苦苦糾纏 ， “春花秋月若浮漚 ， 怎得心如不系舟。 肌骨大都無一把 ， 何堪更駕許多愁” 。（《清瘦》）最后只好“待封一奄傷心淚， 寄于南樓薄幸人”（《初夏》）， 抱著寧為玉碎的情操， 抑郁而終。 而她對情感生活的追求終為封建宗法禮教所不容 ， 即使父母也難以接受 ， 能換來死后“不能葬骨于地下” ，“并其詩為父母一火焚之”的凄慘結(jié)局。

就這樣，一代才女香消玉殞，被那個黑暗腐朽破敗的世俗吃掉，讓人扼腕嘆息。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這位癡情又勇敢的女戰(zhàn)士——朱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