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婷
正義在戲劇和城邦生活中占據顯赫的位置,雅典人的生活行為中處處透露著正義的影子。埃斯庫羅斯不僅是位戲劇詩人也是一位政治教育家,對此我會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戲劇擴展了具體政治問題的意義。一方面是通過關注個別事物當中的普遍模式,另一方面是通過將一般模式嵌入到特殊的環(huán)境中加以升華。無論在空間上還是在時間上,戲劇都是被限制、規(guī)定、維護和延續(xù)了這種集體所有的遺產。《奧瑞斯忒亞》三部曲中就是對此的深刻解釋。
推動《奧瑞斯忒亞》情節(jié)發(fā)展的是神、人層面上一系列的角色與暴力的遭遇。在戲劇情節(jié)發(fā)展的過程中,不少對立面。男人和女人的沖突貫穿著整個三部曲。譬如,阿波羅希望驅逐復仇女神;當阿耳特彌斯父親的禿鷹吞食了懷孕野兔的無辜胎兒,阿耳忒彌斯便命令人類舉行不義的獻祭;宙斯和命運女神的爭執(zhí);阿伽門農殺害自己的女兒;克呂泰墨斯特拉謀殺自己的丈夫;奧瑞斯忒斯弒母。
在《奠酒人》當中歌隊唱出了男人和女人的放肆。他們還第一次提到了男人“魯莽的傲慢”,這種傲慢促使他們僭越的行為和所處的正當界限。阿伽門農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雖然宙斯的復仇者—阿伽門農針對的是帕里斯冒犯賓客之道的行為,但是復仇者本人也被賦予了一定的英雄主義的榮譽。阿伽門農隨后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毀掉了自己的女兒和妻子、家庭和城邦以及天然的平衡性。
阿伽門農在祭獻自己的女兒的時候,他便傷害了女兒的母親,也就傷害了自己的整個家庭。而阿伽門農的家庭又不同于一般的普通民眾,這樣也間接地傷害了自己的城邦穩(wěn)定性。因為阿伽門農對自己的家庭采取的不當措施導致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參與了敵人的罪行—作為一名懲罰與被懲罰者參與了一場未獲承認的共謀犯罪。至此毀滅也延伸到了城邦。在傳令官還沒有回到城邦之前,歌隊就在悲嘆阿耳戈斯家族所遭受的痛苦。
這里,也像在三部曲的其他地方一樣,“孕育”與“生產”遭到了破壞,富饒多產的世界也被摧毀,另外,眾神也因為不當的獻祭而名譽受損。殺害特厄斯忒斯兒子和伊菲革涅亞的兇手,還有即將殺害阿伽門農的人,他們都糾維在婚煙、獻祭和死亡的形象當中,并且圍繞劇情撒下了一個大網。當然,英雄倫理也有某些高貴之處。英雄倫理的延伸就是解放,它對人類能力界限的著力驗證,顯得既高貴又鼓舞入心。然而,英雄倫理對于凡人而言始終是一種誘惑,讓這些凡人把他人和世界視為純粹的潛在力量,并且還把他們視為自己成功的障礙和利用的工具。英雄主義要把人同某些致命的中心(某些對抗或局限)隔離開來,因為它們會提醒這些人:他們的控制欲已經走入瘋狂。倘若,英雄倫理把人們從有限的空間里解放出來,那它就會驅使這些人超越自己可知、可見和可判斷的事物。也正因為如此,(英雄倫理)也驅使阿伽門農這樣的人,殺害無辜、忽略死者、踐踏眾神的神圣壇,并且還像神一樣走在凝結著血色的華麗地毯上。這條路的盡頭便是不光彩的死亡、因為阿伽門農被自己的妻子殺死在沐浴當中。倘若,是面向更高勇氣的熱情誘惑了凡人--這種熱情幾乎不會顧及家庭、教育和女性,那么,女人鼓吹婚姻和家庭的惡習,就會損害為了運動和榮譽的男性力量。歌隊在歌唱了男人的傲慢之后,繼續(xù)談到了“女人毫不遲疑的絕望之情”。
阿伽門農離開自己的故土太久,他既打破了內在的平衡,也打破了責任的平衡,正因為如此,克呂泰墨斯特拉才會干出那些事情,并且?guī)砹祟愃频暮蠊?。在某些方面是因為阿耳戈斯的墮落一一它毀滅了自己的城民和領袖。在另外方面,是因為克昌泰墨特拉的憤怒。女兒的死和長年寡居改變了克呂泰墨斯特拉,正如伊菲革涅亞的獻祭改變了她的丈夫。另外,由于獻祭讓阿伽門農和帕里斯無意中共謀了一場家庭犯罪,所以國ュ和王后也不知不覺地協(xié)力完成了這場使命??藚翁┠固乩约易宓拿x為女兒的死復仇,但她卻跟人通奸、流放親子,像奴隸一樣對待自己的另一個女兒。這似乎意味著克呂泰墨斯特拉已經從家庭走向了城邦,她現(xiàn)在擁有的權力就連阿伽門農也難望其項背。境遇和性格的共謀,促使阿伽門農和克呂泰墨斯特拉僭越了正義。從王后的角度來看,整件事情因為以某種方式混淆了公私,使得公事和私事都走向了墮落。在一個家庭當中,當女人不再是女人,母親不再是母親的時候,家也不再是一個家,因為這個女人由于公共的野心破壞了私人的生活。克呂泰墨斯特拉身為統(tǒng)治者卻不像統(tǒng)治者,更像位管主,她用威脅的政治辭令掌控了公共行為的空間,用“個人”的復仇推毀了城邦。
這樣看來,苦難就很難歸咎于以前某個不太文明的時代,或者某部不太文明的戲劇。如果這是事實,那它就成為詩人/戲劇家的使命,他們不僅僅要展現(xiàn)苦難,或者把苦難灌輸到觀眾的頭腦當中,還要顯示痛苦與激情之間不可避免的聯(lián)系,顯示智慧與正義的成就。這正好解釋了為什么一定不能驅逐復仇女神,此外,為什么雅典娜建立的這個城邦正回蕩著復仇女神的情緒?!栋①らT農》刷中,人類的苦難尤其深重。男人與女人在必然性的雙重壓迫一一他們的天性和自己不曾創(chuàng)造的世界下,都和矛盾的現(xiàn)實發(fā)生了沖突。在這里,苦難是單調的,也是一種痛苦,這種痛苦壓制而不是提升了理性(雖然克呂泰斯特拉的確承認了詛咒的作用)。只有在正義的城邦里((和善女神)結尾處的雅典),苦難才能擺脫沒有結果的復制。也只有這樣,苦難才會變成政治思想的模式與政治判斷的基礎,并對人類權力和道德的意義保持警惕。此外,苦難是悲劇在正義城邦里扮演的角色,它為行動找到了合理的理由,而且還在協(xié)助行動的進行。一方面,《奧瑞斯忒亞》將城邦展現(xiàn)為令人敬畏的成就,并鼓勵城民見識它的偉大--正如戲臺上表現(xiàn)出米的。但在另一方面,因為舞臺上的再現(xiàn)是理想化的產物,所以,觀眾也逐漸意識到,戲劇呈現(xiàn)的秩序與城邦當前的政治混亂之間存在著矛盾。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強調了所得與所失(一直親近的)事物的不穩(wěn)固本質。承認這一點,便強化了《阿伽門農》與《和善女神》之間的相似/對比清楚呈現(xiàn)的內容:那些和我們一樣的人,在同最初的混亂抗爭的時候都遭受了失敗,那我們也許跟他們有著相同的命運。在我們同情這些人的同時,我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局限。在贊美人類力量的過程中,悲劇也讓我們想到了自己必死的命運,并以此維護通往智慧的必要苦難。所以,《奧瑞斯忒亞》并沒有終結苦難,而是通過戲劇表演的媒介匯集苦難。戲劇本身也許正是替代了苦難經歷的組成部分,并成為智慧的來源。戲劇提供的智慧,是關于個人與集體的死亡、傲慢的危險、政治的偶在本質、正義的脆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