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師，更是老帥

丁曉平

聶震寧 著

江西高校出版社

出版：2019年1月

定價：48.00元

第一次知道聶震寧這個名字，是剛剛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工作的時候，一晃就已近20個年頭了。那時，社里給每名編輯發(fā)了一箱“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圖書”。這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等共同打造的一場世紀文學盛宴。那時，震寧先生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作為新人，吾輩只能遠視仰望之。

2019年年初，震寧先生擔綱主編的“新時期出版人改革親歷叢書”由江西高校出版社推出，其中也收入他本人撰寫的《在朝內(nèi)166號的日子里》。前不久，獲贈一冊，竟欲罷不能，一口氣讀完。讓我沒想到的是，從事一輩子出版工作的震寧先生只選擇了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的四年時光，低吟淺唱，酣暢淋漓，寫下這本“不可能告別”的“告別”。古人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掩卷靜思，我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撫平自己的思緒，忽然想起胡喬木在病榻上閱讀楊絳先生《干校六記》初稿時所作的十六字評語：“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纏綿悱惻，句句真話?！逼渲小霸苟慌薄熬渚湔嬖挕眱删?，可謂貼切。

朝內(nèi)166號，在北京，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社址。所謂“朝內(nèi)”，即朝陽門內(nèi)大街的簡稱。這個地名，不簡單，震寧先生提煉了一句話——“新中國文學出版事業(yè)從這里開始”，對人文社的歷史地位和專業(yè)地位作了高度而準確的概括?？梢哉f，朝內(nèi)166號，是新中國文學和文學出版事業(yè)的雙地標。無論是作為作家，還是作為出版人，這里是圣殿，是精神家園，無數(shù)的心都向往之。我相信，20年前，就像我作為一名軍旅文學愛好者向往我們解放軍文藝出版社一樣，人民文學出版社對他來說，也是美好生活的向往。1998年底，國家新聞出版署決定調(diào)他到人民文學出版社接任社長。毫無疑問，他是幸運的。

然而，誰能想到，時任廣西新聞出版局副局長的震寧先生，作為一個“外省人”，從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進京任職時，不僅惹出了一些響動，而且還徘徊了百日。這是他《在朝內(nèi)166號的日子里》一開始就不避不諱、開誠布公給我們講述的故事。在遠離京城“候補”的日子里，在漓江邊散步、買小雜魚的日子里，在流言蜚語也悄悄流傳的日子里，他堅守“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人閑心不閑，百戰(zhàn)未開先讀書。“百日徘徊”的所有閱讀和思考，給他的人生帶來了一個大收獲，就是應(yīng)該做一個什么樣的一社之長。他記住了著名出版家、美國蘭登書屋創(chuàng)始人貝內(nèi)特·瑟夫的兒子克里斯托弗·瑟夫?qū)Ω赣H的一段精彩評價：“完美無瑕的文學趣味;不可思議的商業(yè)本能;用之不盡的精力與激情;天才的公關(guān)與銷售技巧;堅定而又興致勃勃地把握每一次機遇的決斷;充滿孩子氣的魅力;令人信賴的誠實;在逆境中仍不失風趣幽默的驚人才智;不偏不倚的公正與慷慨;迫切受人欣賞、喜歡的強烈愿望;不讓自己板起面孔做事的堅持，對自己的好運氣總是感到高興的滿足?！笔堑模F(xiàn)在他要把這個目標變成自己的寫照。做一個什么樣的一社之長，也就是怎樣當一個好社長。結(jié)束“百日徘徊”，震寧先生揣著《天才的編輯》《再造流程》《唐太宗傳》三本書只身來到了北京，走進了朝內(nèi)166號。萬事開頭難，震寧先生開頭也不難，不燒“三把火”的他利用半個月時間開始了新社長的“三步走”——認人、做事、請教。他說：“第一步是認認人，建立初步的認同感;第二步是做點實事，做點大家看得見而且歡迎的實事，建立初步的信任感;第三步是與每一位社領(lǐng)導和部門負責人進行個別談話，我稱之為‘請教，建立初步的合作感?！彼紫葟男∈伦銎?，第一天就決定改造廁所，接著拆除廢棄的鍋爐，然后搭建自行車棚。三件小事，大得人心。可這并非主責主業(yè)。此時，震寧先生面對的是一個財務(wù)賬上只有10萬元，而全社一年費用至少需要1800萬元、平均每月必須準備好150萬、開門一天就得5萬元才能應(yīng)付“人吃馬喂”的“難攤子”，這是他沒有想到的。如果不是出自震寧先生的自述，作為文藝出版社的同行，我怎么也不會相信人民文學出版社這樣一個名氣頂呱呱，在行業(yè)里領(lǐng)頭的大社名社，也曾有過“在行業(yè)里少雄氣，市場上缺霸氣，經(jīng)濟上不景氣”的處境。

怎么辦？怎么干？在短短四年時間里，震寧先生運籌帷幄，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帶領(lǐng)他的團隊，把有名氣的人文社重新再造為雄氣、霸氣、景氣的文學出版的龍頭老大，真的是“太?？怂剂恕保∫虼?，從如何當社長、社長如何當?shù)慕嵌葋碚f，《在朝內(nèi)166號的日子里》可謂是一部教科書式的自傳，值得那些想把出版當作事業(yè)當作人生、想把出版社做大做強的社長們讀一讀。在朝內(nèi)166號四年的日子，在震寧先生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敘述之中，驚心動魄似乎也變得云淡風輕，驚天動地似乎也變得閑庭信步，娓娓道來，平平淡淡才是真，宛如平常一段歌。因此，這本書對任何一個在出版行業(yè)工作的人來說，不論是社領(lǐng)導還是普通編輯，不論是做編輯還是搞發(fā)行，也都具有教科書的價值。

震寧先生是一個有大格局的人。唐太宗用“撫民以靜”給了中國一個盛唐，他堅信自己能給人文社一個中興。因此，他決心先磨兩把刀，一把是工作條例，另一把是激勵機制?！盀檎?，唯在得人”，但“用非其人，必難致治”。震寧先生深知“治人事最是若烹小鮮”，他慎之又慎，堅決拋棄“要用自己的人”的庸俗觀念，不論新舊，唯才是舉。

“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我用對了人?！边@是震寧先生中興人文社的第一經(jīng)驗。為什么？因為他“用上了渴望建功立業(yè)的人，用上了不談條件就主動上前的人，用上了新時期迫切需要的既懂編輯又善經(jīng)營的新型出版人”。在選人用人上，他堅持“四不要”。震寧先生的這種理念，讓我想起一位沒有直接領(lǐng)導過我的老社長跟我說過的話：“你當編輯的，要編好書，我當社長，就要編好人?！钡绾翁幚怼熬帟迸c“編人”的關(guān)系，實在是一種藝術(shù)，運用之妙，在于一心。震寧先生是高人，也是一個善人，是一個有大胸懷的人。

“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痹凇对诔瘍?nèi)166號的日子里》一書中，震寧先生說：“自從擔任漓江出版社社長以來，我就按著‘凡事有經(jīng)有權(quán)的態(tài)度去做事，遇到要堅持的大事決不退讓，而只要是無可無不可的一般事情就服從多數(shù)人的意見。我后來曾經(jīng)跟一些社長朋友說過感想：自己的命運自己主宰！作為一社之長，一些重要決策自己首先要拿定主意。如果因為反對意見，我們就發(fā)揚民主，放棄自己的主意，聽任多數(shù)人的七嘴八舌，表面上看你是一個好說話的一把手，可是極有可能為此失去了事業(yè)發(fā)展的機會，實際上工作上就要遭受損失，那么你就不會是一個成功的一把手，到那時候再去責怪別人不接受你的思路，影響了你的事業(yè)，也成了一種事后諸葛亮了?！弊x到此處，我暗暗佩服。這就是震寧先生為人處事的格調(diào)，高風亮節(jié)，行穩(wěn)致遠。古人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币粋€成功的出版家，自然有著他與眾不同的格致。在強社興社的實踐中，震寧先生堅持大書小書一起做，堅定“出大書乃大社應(yīng)有之風范”，強力支持“世界文學名著文庫”工程，拍板繼續(xù)推出雨果、福樓拜、卡夫卡、歐·亨利、屠格涅夫、肖洛霍夫和王蒙、唐浩明等中外作家的文集，并適時啟動了《魯迅全集》的修訂工作。認清人文社的品牌之后，震寧先生還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偉大工程，那就是特別成功地實施了蛙跳戰(zhàn)術(shù)，創(chuàng)設(shè)“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體現(xiàn)中國態(tài)度，發(fā)出中國聲音，亮出中國品牌，建立并掌握世界文學的中國評價體系和話語權(quán)。在構(gòu)建世界命運共同體的新時代，這項工作更加彰顯了它的文化價值和世界意義。盡管這項工作現(xiàn)在依然面臨著經(jīng)費的困難，但作為“始作俑者”，震寧先生是一個有大情懷的人，決不言累、決不言退。這就是家國情懷。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彪x開人民文學出版社后，震寧先生的任務(wù)更重了、職務(wù)更高了，成功參與組建了中國出版集團公司。作為總裁，實現(xiàn)了打造世界一流的中國出版國家隊的夢想。如今，他功成身退，擔任韜奮基金會理事長，依然在為中國的出版事業(yè)夙夜在公，培根鑄魂，戰(zhàn)斗不止。“出版亦人生”。震寧先生“與人文社竟然是不可能告別的了”，而在朝內(nèi)166號的日子，正如他自己所說，讀者朋友們讀到的文字“與其說是我對北京朝陽門內(nèi)大街166號那幢深灰色五層建筑物的親切回憶，不如說是我對那帶來光榮與夢想的日子的一片癡情和念想……”

震寧先生是一位真人，說真話，真干事。今年7月8日，《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為他開設(shè)了一個專欄《給青年編輯的十二封信》。我曾閱讀過其中的一篇《聶震寧：“書同兄”，這里有一封我寫給你的信》。沒想到的是，在這封信中，他給剛剛?cè)胄械那嗄晖袀儩娏艘黄袄渌?，說：“做出版當編輯是發(fā)不了財?shù)?。”仔細拜讀，我深有同感，也備受啟迪。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是老師，更是老帥”，這是震寧先生的出版人生給我們的啟示，也是我們對先生的祝福和致敬。

（本文作者為解放軍出版社軍事編輯室主任，全國新聞出版行業(yè)領(lǐng)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