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起源非洲還是亞洲？

王旭東

每個人都有著尋根問祖的愿望，我們的先祖是誰？他們是如何度過狼煙滾滾，顛沛流離的亂世，賦予我們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火？我們也同樣想知道，人類的祖先又是誰？他們經(jīng)歷了怎樣的冰川烈焰，滄海桑田，賜予我們智慧與文明的燦爛光環(huán)？

通過查詢家譜，或姓氏的起源，我們可以大概獲知家族前輩走過的歷程。可對人類而言，最久遠的文字記載也不超過五千年，與幾百萬年的人類進化史相比，太過短暫。人類是否也有“童年的照片”可供尋找古人類演化的蛛絲馬跡呢？

幸運的是，答案是肯定的。動物死亡后的遺骸，若運氣足夠好（如遇到地殼運動或火山爆發(fā)），會被深埋入土層，并隨之一起逐漸形成沉積巖。在這一緩慢的石化過程中，遺骸的軟組織和骨骼先后分解消失，在石頭中留下占位的空腔，富含礦物質的地下水會滲滿空腔，再經(jīng)過千萬年的沉淀，空腔中便形成了質地略有不同的石頭。這就是地球給她的孩子們留下的照片——化石。通過遠古人類的化石，我們可以去探究人類起源的秘密。

直立人來自哪里？

歐洲學者率先開始對化石的研究，從17世紀開始，在歐洲發(fā)掘了一些古人類的化石和遺存，人們一度認為，歐洲西部是人類的發(fā)源地。1887年，爪哇直立猿人在東南亞被發(fā)現(xiàn)，但未被引起重視，直到1927年，距今50萬年的北京人化石及其用火的痕跡被發(fā)現(xiàn)，對人類發(fā)源地的猜測開始向東亞的中國傾斜。到了20世紀70年代，在東非先后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古人類化石，這些化石的年代大多早于北京人和爪哇直立猿人，這其中最著名的“露西女士”于1974年被發(fā)現(xiàn)，包括顱骨，骨盆，肋骨等較為完整的骨架。經(jīng)過測定，這名生育過的女性，生活在320萬年之前。

?2008年在河南許昌靈井舊時器時代遺址發(fā)現(xiàn)的古人類頭蓋骨化石（圖為牙齒），這一古人類頭蓋骨化石按照慣例被命名為“許昌人”。

“門牙”內(nèi)部呈現(xiàn)M形的凹槽。

目前國際上普遍接受這樣一個觀點：500萬年之前的非洲，失去了雨林的古猿不得不開始直立行走，以適應草原的生活，也從此踏上向現(xiàn)代人進化的征程，他們被稱為直立人。直立人在190萬年前-170萬年前之間，走向歐亞大陸，并在各地開枝散葉，這也是人類第一次走出非洲。

在“露西女士”被發(fā)掘時，中國境內(nèi)被發(fā)現(xiàn)最古老的直立人是170萬年前左右的元謀人，可并沒有像藍田人、北京人或南京人那樣發(fā)現(xiàn)頭骨，僅有兩枚門齒化石。對于直立人來自非洲的結論，我國科學界并未完全接受。上世紀末，我國設立“九五”攀登專項計劃，支持學者在中國境內(nèi)尋找距今180萬年-400萬年的古人類遺存，以解決東亞人類起源這一重大問題。后來相繼發(fā)現(xiàn)距今200萬年-240萬年的有巫山人、繁昌人、建始人。但只發(fā)現(xiàn)了牙齒化石、石器和人類的生活印記，并沒有發(fā)現(xiàn)類似“露西女士”那樣的較為完整的骨架或頭骨化石。從感情上來說，我們不愿排除人類起源亞洲的可能，讓我們期待更有說服力的化石證據(jù)，來證明腳下的土地自始至終地孕育了我們。

說到這里，有個讓人痛心的問題。中醫(yī)有一味藥材叫“龍骨”，是埋藏年代久遠的動物骨骼以及化石，走進稍大些的中藥鋪，都能在抽屜上看到它的名字。重慶巫山縣和湖北建始縣都有記載，當?shù)卮迕裨?jīng)長期、大量挖掘“龍骨”，賣給供銷社和中藥鋪。成千上萬斤的古代動物甚至人類化石，就這樣消失在湯藥中，這里面很可能有我們與祖先血脈相連的證據(jù)。

現(xiàn)代人來自哪里？

隨著時間的推移，直立人在持續(xù)演化，并歷經(jīng)了早期智人、晚期智人，最終成為你我這樣的現(xiàn)代人類。那么第二個重大的分歧點就此出現(xiàn)。世界各地的現(xiàn)代人類，是由非洲的晚期智人再次走出非洲，取代了當?shù)氐闹绷⑷撕蟠⒀莼两?，還是由各大洲當?shù)氐闹绷⑷朔謩e演化而來呢？人們提出的這兩個觀點，所對應的分別是“非洲起源論”和“多地起源論”。

《圣經(jīng)-出埃及記》描述了摩西在上帝的指引下，帶領人們走出埃及抵達中東的故事。非洲起源論的觀點與《圣經(jīng)》不謀而合，較為容易被西方學者所接受。尤其在歐洲找不到連貫的從古猿—直立人—智人的化石鏈條的情況下，他們從傳統(tǒng)和宗教情感上，更愿意相信是非洲的晚期智人如同《圣經(jīng)》中描述的那樣，從非洲走向世界，完全取代了各地的直立人或者其后代，形成了現(xiàn)代人類。

這個理論提出了很久，但苦于沒有證據(jù)支持。到了1987年，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研究人員利用分子生物學，開始尋找人類女性始祖的試驗。眾所周知，細胞的核心是細胞核，來自父母的遺傳信息DNA就在其中。同時，細胞核外面還有叫做線粒體的物質，其作用是為細胞提供能量，線粒體里也有DNA（mtDNA），但只來自母親。研究人員通過分析世界各地女性的mtDNA，發(fā)現(xiàn)非洲婦女處于繁衍分支樹的基部，而且根據(jù)基因變異周期形成的分子鐘，推斷出全世界的女性來自15萬年之前非洲的一名女性，被稱之為“夏娃”。

不久有其他科學團隊利用男性DNA性染色體中的Y只來自父親的原理，也同樣得出了全世界男性的Y染色體，來自非洲同時期一名男性晚期智人的結論，這個男人似乎應該被稱之為“亞當”了。來自非洲的人類先祖在5萬年-7萬年的時候，走向歐亞大陸，并經(jīng)過白令海峽和群島分別抵達美洲大陸和澳洲大陸。

兩個起源論各自的困惑

有了先進的分子生物學支持，非洲起源論獲得了廣泛的認可，但是，這一理論并未成為學術界的共識，尤其是在東亞地區(qū)。從上世紀20年代至今，我國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大量古人類化石，時間點涵蓋從240萬年前的直立人到1萬年前的晚期智人，形成了一條綿密悠長的化石證據(jù)鏈，而且這些化石擁有較為穩(wěn)定和獨特的外在特征，如鏟形門齒、面部扁平、長方形眼眶等。這些證據(jù)說明，中國境內(nèi)的古人類，一直處于連續(xù)演化之中，進程并未被打斷，不支持外來種族突然取代本地種族的假說。

而且，分子生物學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很多細節(jié)仍然不夠成熟，比如上文曾提到mtDNA只能母系遺傳，但美國辛辛那提兒童醫(yī)院醫(yī)學中心的遺傳學家領導的這項新研究推翻了這一常識性的觀點，證明mtDNA有時也會來自父親。而且，以基因平均突變時間為依據(jù)的分子鐘，在估算百萬年這樣的大尺度時，很可能發(fā)生偏差。中國古人類學專家，科學院院士吳新智指出，每一個基因的遺傳位點都只能涵蓋人類演化史的很小一部分，如果選取的遺傳位點不同，得出的結論就可能不同，用基因做依據(jù)難免以偏概全。而古人類化石的外在形狀，形成年代是實實在在可供觀察和測量的。因此，兩種理論的爭論一直存在，很難說服對方。讓我們舉一個自己可以檢驗的有趣例子，上顎門齒（俗稱大門牙）。

大約90%的中國人的上顎門齒，其靠舌面一側，中間是凹陷的，低于外緣，術語稱之為鏟型門齒。當你用舌尖抵住左門齒的左邊緣輕輕向右滑至右門齒的右邊緣，你會感覺到舌尖走過了一個M型。

而且這一特征，在白人或黑人中，只占10%不到的比例，更重要的是，在中國出土眾多的古人類化石中，從200萬年的直立人，到1萬年的晚期智人，不是鏟形門齒的，一個都沒有。這是一個非常絕對的數(shù)字，但事實恰恰如此，一個都沒有！

全球不同地區(qū)人們的身高、膚色、臉型、瞳孔顏色不盡相同，但這些變化都是在長期的演化進程中，為了適應環(huán)境而形成的。比如，黑人生活在低緯度的熱帶地區(qū)，那里紫外線強烈，黑色素多可以阻擋過多紫外線造成的危害。白人生活在寒冷的高緯度地區(qū)，日照時間短，人們膚色白，是為了更多地吸收紫外線，以維持生存的需要。再比如，低緯度地區(qū)的人，嘴唇較厚，以便更好地散發(fā)熱量，高緯度寒冷地區(qū)，嘴唇較薄，是為了避免熱量流失。這樣的例子還很多，不再一一列舉。

為解開人類起源之謎，化石證據(jù)與DNA的研究都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千差萬別的外在性狀，多是因為千萬年以來，環(huán)境選擇的結果。那么門齒內(nèi)側凹陷這種不受環(huán)境影響的特征，應該與共同的祖先一脈相承，而不應該出現(xiàn)如此強烈的地域差別。莫非沒有鏟形門齒在東北亞大陸無法生存？顯然從各個角度都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按照非洲起源論的觀點，非洲的晚期智人沒有和當?shù)厝祟惤粨Q過基因，但2010年德國馬普研究所在《nature》雜志上發(fā)布了歐洲尼安德特人DNA的分析報告，顯示現(xiàn)代歐亞人繼承了一部分尼安德特人的基因，占比在1%～4%以內(nèi)。

這個例子至少說明，非洲的晚期智人不是現(xiàn)代人類100%的祖先，其次說明，他們和其他地區(qū)的人類之間，并沒有生殖隔離。（生殖隔離：兩性交配的后代不能生育。如馬和驢交配產(chǎn)下騾子，騾子不能繼續(xù)繁衍后代，馬和驢為生殖隔離。）而且從世界各地發(fā)現(xiàn)的化石中，并未發(fā)現(xiàn)古人類之間大規(guī)模屠殺的跡象，地球的冰川期，也不可能將所有大洲的人類全部滅絕，據(jù)資料分析，至少在東北亞大陸上，人類是可以生存下去的。那么，非洲起源論無法解釋的是，來到歐亞的非洲晚期智人，如何在一不和親，二不殺戮的情況下，完全取代原有的人類。

在工具的層面上，非洲起源論也無法進行合理的解釋。在中國出土各時期的古人類石器工具，絕大多數(shù)是最原始的第一模式，即由打擊方式制作的石器工具。非洲的晚期智人已經(jīng)掌握了更高級的磨制石器。如果他們來到了中國，為何沒有帶來先進的石器制作工藝呢？

上面列舉的是非洲起源論所不能解釋的現(xiàn)象，然而多地區(qū)起源論也遇到一個瓶頸，即如果一個物種的不同群體隔離上百萬年，將會演化成不同的物種，形成生殖隔離。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地球三大人種之間，是可以互相結合并繼續(xù)繁衍的。

新的理論

對此，以吳新智院士為首的中國學者提出了多地區(qū)起源并伴有基因交流的起源模式。簡單地說，就是腳下的大地，孕育了現(xiàn)代的我們，周口店的北京人，乃至元謀人、巫山人都是我們偉大的祖先。只不過在此過程中，伴有不斷地和外來人類的基因交流。例如，南京湯山人的鼻梁高聳，具有歐洲人的相貌特征。

人類起源說到底是一個科學問題，科學家有國界，但是科學無國界，無論是非洲起源論的學者不斷研究遺傳理論，還是我國學者不懈地找尋更為久遠的化石，都是為了讓科學和真理作出最終的回答。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