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釋名·釋彩帛》看漢代的絲織工藝

李生玉

摘 要：《釋名》是我國第一部語源學詞典，而其中《釋名·釋彩帛》對漢代絲織類詞語進行了比較科學地分類和訓釋，是研究漢代絲織工藝的重要來源。本文將對此篇中的絲織類詞語進行意義分類，并借助于其他古代文獻實際地考釋名物稱謂，進而考察漢代絲織品的社會文化內涵。

關鍵詞：《釋名·釋彩帛》;絲織品;社會文化內涵

東漢末年劉熙著《釋名》，今本27篇分為8卷。全書采用聲訓的方式來探尋事物命名的緣由，有“晰名物之殊，辨典禮之異”之稱贊，實為詞源學之開山佳作?！夺屆纷鳛槲覈谝徊空Z源學詞典，共釋名物詞1710個，真正做到了“夫名之于實，各有義類”。[1]《釋名·釋彩帛》一篇共有36個訓釋詞條，本人以此為依據(jù)，對詞條進行意義分類，并嘗試分析部分詞條命名的理據(jù)，進而揭示漢代絲織品的社會文化內涵。

一、《釋彩帛》釋義

《釋彩帛》一章介紹了漢代絲織品的生產技術，包括繅絲和染色技術。以及展示了漢代絲織品品種的多樣性。從而反映了兩漢時期絲織業(yè)繁榮興盛的發(fā)展狀況。

（一）漢代絲織品的生產技術

1.繅絲技術

“繭曰幕也。貧者著衣，可以幕絡絮也?；蛑^之牽離，煮熟爛，牽引使離散如緜然也?！盵2]這里描寫了煮繭的過程，煮繭利于繅絲，是制絲過程中的一道關鍵性工序?！痘茨献印ぬ┳逵枴分杏涊d：“繭之性為絲，然非得工女煮以熱湯，而抽其統(tǒng)紀，則不能成絲。”這也證明了漢代采用的是沸水煮繅絲技術。[6]《說文解字》：“繭，蠶衣也。”[3]《淮南子·主術訓》云：“湯之時，七年旱，以身禱于桑樹之際，而四海之云湊，千里之雨至。”這說明了我國古人很早就開始人工種植桑樹、養(yǎng)蠶，這也從側面證明了漢代絲織業(yè)的發(fā)達。

2.染色技術

隨著漢代絲織品染色技術的提高，我們可以看到漢代絲織品的色彩變得豐富多樣起來。在漢代，染料植物種植很廣，種植利潤也很大。正如《史記·貨殖列傳》中所說的種植“千畝卮茜”收入可以“與千戶侯等”，反映了當時對植物顏色需要量之大和染織業(yè)的發(fā)達。

（1）青色調

“青，生也，象物生時色也?！盵2]在古人眼里，青位于五色之首，青色是生命最初的顏色，代表一種新生的希望。如《爾雅·釋器》：“青，謂之蔥?！鼻嗌糜谛稳萑藭r，也是我們年少的樣子?，F(xiàn)在仍有“青蔥少年”一詞的說法。

“縹，猶縹縹，淺青色也。有碧縹，有天縹，有骨縹，各以其色所象言之也?！盵2]《說文解字》：“縹，帛青白色也。”[3]這說明了縹是一種淺青色。

“綠，瀏也。荊泉之水，于上視之。瀏然綠色，此似之也?！盵2]《說文解字》：“綠，帛青黃色也?！盵3]綠在傳統(tǒng)色彩中，屬于“青”的范疇。劉氏采用聲訓的方法，解釋“綠”像水流清澈的顏色。

“紺，含也，青而含赤色也?！盵2]劉氏采用聲訓的方式，釋“紺”為青中帶紅的顏色。如《說文解字》：“紺，帛深青揚赤色?！盵3]又《廣雅》：“紺，青色?！笨傊?，把“紺”歸為青色的一種。

（2）紅色調

“赤，赫也，太陽之色也?！盵2]《說文解字》：“赤，南方色也?！睋?jù)五行之說，南方屬火，以赤為南方之色，故赤泛指火紅色，猶如太陽的顏色?！墩f文》：“赫，火赤貌。”[3]因此，通言來說，赫色等同于赤色，亦泛指火紅色，現(xiàn)在還有赫日、赫赤這類詞語。

“絳，工也。染之難得色，以得色為工也?！盵2]《說文解字》：“絳，大赤也?！盵3]大赤，即今天所說的大紅也。在這里，劉氏采用了聲訓的方法，在上古時期，“絳”、“工”同屬東部，仿佛像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生動的工人染織圖。

“紅，絳也，白色之似絳者也?！盵2]這里運用了對比的方法，說明了“紅”實指一種淺紅色。如段注曰：“此今人所謂粉紅、桃紅也?！?/p>

（3）黃色調

“黃，晃也，猶晃晃，象日光色也?！盵2]劉氏采用聲訓的方法，形容“黃”為日光的顏色，給人模棱兩可的感覺?！墩f文解字》：“黃，地之色也?！盵3]《論衡· 驗符》：“黃為土色，位在中央?！边@都說明了“黃”就是實指為黃色。

“緗，桑也，如桑葉初生之色也?！盵2]《說文解字》：“緗，淺黃色也?！盵3]這里采用聲訓的方法，釋“緗”為桑葉新生的顏色，即嫩黃色、淺黃色。

（4）紫色調

“紫，疵也。非正色，五色之疵瑕以惑人者也。”[2]《說文解字》：“紫，帛黑赤色也。”[3]劉氏采用聲訓的方法，意為紫色介于兩色之間，使人迷惑，分辨不清。如《論語》：“惡紫之奪朱也。孔注：“間色之好者?！奔粗缸仙着c紅色相混淆。

（5）白色調

“白，啟也，如冰啟時色也。”[2]《說文解字》：“白，西方色也。殷用事物色白?！盵3]“白”象日光上下射之形，太陽之明為白，從“白”的字多與光亮、白色有關。在這里，“啟”與“白”的音義完全不相關，因而可以看出劉氏利用聲訓的一些不科學的地方。

（6）黑色調

“黑，晦也，如晦冥時色也?！盵2]《說文解字》：“黑，火所熏之色也。”[3]《小爾雅》：“純黑而反哺者，謂之烏?！币陨隙颊f明了“黑”本義指黑顏色。

“緇，滓也。泥之黑者曰滓，此色然也?！盵2]《說文解字》：“緇，帛黑色也?！薄白遥硪?。泥之黑者為滓，字亦作淄?！盵3]《太玄·更》：“化白于泥淄?！弊ⅲ骸昂谝??！惫示l、滓二字都指黑色。

“皂，早也。日未出時，早起視物皆黑，此色如之也?！盵2]劉氏采用聲訓的方法，釋“皂”為早起，天未亮，萬物皆為黑色之義。今天也有“不分皂白”一詞。

3.刺繡工藝

“繡，修也，文修修然也。”[2]《說文解字》：“繡，五采備也?！盵3]按考工記，以言畫繢之事。則凡黹與畫之五采備者，皆曰繡也。這里采用聲訓的方式，點出“繡”的內在含義，即用彩色絲線在布帛上綴成花紋或圖象，即刺繡。另外，“繡”也指色彩多樣的繡花絲織品。外表華麗、價格昂貴，只有官僚貴族和富人階層才能消費得起。因而“繡”后來多用于表華麗義的詞語中，如“繡口”比喻文辭華麗，“秀囊”比喻知識豐富，文辭綺麗。

“繡”作為布帛上的一種裝飾物，根據(jù)繡有花紋的不同，可以將其分為不同種類的繡品，繡成不同的圖案，也代表著不同的蘊意。漢代刺繡工藝的成熟，不僅標志著漢代絲織業(yè)的繁榮，也從側面反映了漢代人的審美觀和消費觀。

（二）漢代絲織品的種類

絲織品種類的多樣性，不僅展示了漢代絲織技術的日趨成熟，還體現(xiàn)了漢代絲織業(yè)的高度發(fā)達。

1.總稱

“布，布也。布列眾縷為經，以緯橫成之也。又太古衣皮，女工之始始于是。施布其法，使民盡用之也。”[2]這說明了制作“布”是古代女工的開始、絲織業(yè)的開端，更是人類生存的必備技能之一。布實是一種總稱，泛指一切紡織品。

2.按價格分類

（1）廉價的品種

“練，爛也，煮使委爛也?！盵2]《說文解字》：“練，湅繒也?！盵3]這說明“練”指生絲煮熟后的柔軟而潔白的產物，即白絹。

“絹，?也，其絲?厚而疏也?！盵2]《說文解字》：“絹，繒如麥絹者。謂粗厚之絲為之?！盵3]這說明“絹”實指一種廉價的絲織物。在漢代，當通貨膨脹、貨幣貶值時，“絹”也常充作貨幣來使用。

“縑，兼也。其絲細致，數(shù)兼于布絹也。細致染縑為五色，細且致，不漏水也。”[2]《說文解字》：“縑，幷絲繒也?！盵3]即指雙絲的細絹。

“素，樸素也。巳織則供用，不復加巧飾也。又物不加飾皆自謂之素，此色然也。”[2]《說文解字》：“素，白致繒也?！盵3]《禮記·雜記》：“純以素。”以上都說明了“素”指沒有染色的絲綢。

“綈，似蟲之色，綠而澤也?！盵2]《說文解字》：“綈，厚繒也。”[3]這說明“綈”指一種粗厚有光澤的絲織品。

“紡，粗絲織之曰疏;疏，寥也，寥寥然也?！盵2]這說明“紡”是一種稀而輕薄的絲織品。

“緜，猶湎，湎柔而無文也?！盵2]《廣韻》：“精曰緜，麤曰絮?！边@說明“緜”是一種柔軟精細的絲織物。

“絮，胥也，胥久能解落也。”[2]《說文解字》：“絮，敝綿也。”[3]這說明“絮”指劣質的粗絲綿。

“紬，抽也，抽引絲端出細緒也。又謂之絓;絓，掛也，掛于帳端振舉之也?！盵2]《急就篇》：“絳緹絓紬絲絮綿?！鳖佔ⅲ骸凹椫却终咴唤\。繭滓所抽也?！闭f明了“紬、絓”指一種粗綢子。

“繐，齊人謂涼謂惠，言服之輕細涼惠也?！盵2]《說文解字》：“繐，細疏布也?！盵3]這說明“繐”是一種細而稀疏的麻布。在古代，多用作喪服。

（2）名貴的品種

“錦，金也。作之用功重，于其價如金，故其制字帛與金也?！盵2]劉氏采用聲訓的方式，說明“錦”是一種名貴的彩色絲織品，價比黃金。后多用于指美好的事物，如“錦繡河山”指美麗的江山，“錦繡前程”指美好的未來。

“綺，欹也。其文欹邪，不順經緯之縱橫也。有杯文，形似杯也。有長命，其彩色相間，皆橫終幅，此之謂也。言長命者服之，使人命長，本造意之意也。有棋文，者方文如棋也。”[2]這說明“綺”是一種平紋底上起花的絲織物，即細綾。后多見于華麗、浮艷的詞語中，如“綺紈”為顯貴豪門所穿之衣，后成為富貴人家子弟的代稱。

“綾，凌也，其文望之如冰凌之理也?！盵2]《說文解字》：“東齊謂布帛之細者曰綾?！盵3]這說明“綾”指細薄而有花紋的絲織品。漢代散花綾價格昂貴，可與刺繡媲美。

“紈，渙也，細澤有光渙渙然也?！盵2]《說文解字》：“紈，素也。謂白致繒，今之細生絹也?！盵3]這說明“紈”指白色的細絹，潔白而有光澤感。

“羅，文踈羅也。纚，簁也，粗可以簁物也。令，辟經絲其杼中一間并一間疏疏者苓苓然并者歷辟而密也?！盵2]宋·張俞《蠶婦》：“遍身羅綺?！边@說明“羅”是一種輕軟的絲織品，與“綺”等同，價格昂貴。

“縠，粟也，其形足足而踧視之如粟也。又謂沙縠亦取踧踧如沙也?！盵2]《周禮》疏：“輕者為紗，縐者為縠?！边@說明了“縠”是一種質地輕薄、纖細透亮、表面起皺的平紋絲織物。漢以后又稱“紗縠”，為貴重衣料。

“綸，倫也，作之有倫理也?！盵2]《說文解字》：“綸，青絲綬也。”[3]這說明“綸”實指青絲綬帶。為古代官吏系印所用，也用來借指高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二、漢代絲織品的社會文化內涵

（一）“男耕女織”的社會生產模式

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我國已經開始了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男耕女織是古人生活的常態(tài)。采桑養(yǎng)蠶作為古時女子的專職生產勞動，正如《詩經》記載：“婦無公事，休其蠶織?！边@證明了古代女子的生產勞動以養(yǎng)蠶紡織為主。

漢代確立了“農桑并舉、耕織并重”的國策，使我國古代絲織業(yè)的發(fā)展在漢代達到了高潮。如《鹽鐵論·本議篇》記載：“一女不織，或受之寒。”表明了當時的婦女都會紡織。漢代絲織品的豐富多樣，不僅展示了漢代絲織業(yè)的發(fā)達，更是古代中國“男耕女織”的社會生產模式的最好證明。

（二）古代神話的崇拜

中國是最早開始種桑養(yǎng)蠶和治絲紡織的國家。到了漢代，中國絲織業(yè)的發(fā)展日趨成熟，絲織品的制造，使人類文明向前邁進了一大步。而絲織業(yè)繁榮發(fā)展的背后，卻反映了古代先民對神仙的信仰。與之密切相關的就是古代的蠶女神話和織女傳說。

蠶作為絲之母體，這一天然的吐絲者，提供了紡織的原材料，為古代人民解決了衣食溫飽問題，因而古人對蠶日漸崇拜，他們認為蠶是一種通天的動物，并逐步對它們進行神化。趙豐認為：“在認識蠶蛾為通天之物的同時，人們也認識到蠶繭是蛹羽化的基地，繭絲服用的最初目的是利于人與上天的溝通，是靈魂升天的必由之路?！盵5]由此可見，古人養(yǎng)蠶紡織并不僅僅為了生活和生產，更是一種價值觀的體現(xiàn)，表達了古人對原始神話的崇拜。

（三）原始宗教的信仰

漢代絲織業(yè)發(fā)達的背后，又體現(xiàn)了古人對原始宗教文化的信仰。在古人的樹木信仰中，桑樹被看作是生育和繁衍子孫的原始母神。由于桑葉生生不衰、精細纖長的特點，因而古人會把桑樹和蠶絲與再生不死的原始宗教信仰結合在一起。

漢代人對絲織品的喜愛，深受我國本土宗教—道教的影響。古人向來追求長生不老，因此絲織品被人們賦予了長壽的意義，這也側面反映了我國先民的生死觀和價值觀。如應劭《風俗通義》記載：“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名長命縷，一名續(xù)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盵4]這里提到，在五月五日這個特殊的日子，用五色絲不僅可以驅鬼辟邪，還可以延長人的壽命。這自然是漢代人民賦予了絲織品一種異樣的宗教文化色彩，也體現(xiàn)了漢代人對絲織品超自然力量的崇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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