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嵎生：APEC首次交鋒，美國知難而退

王嵎生和潘基文約定，各自扮演不同角色，從不同角度施加影響。“潘基文和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峰會期間，王嵎生表達中方堅持“靈活性”的強烈意愿，潘基文則出面向美加澳等成員國曉以利害，并在施加適度壓力的同時，作出一些技術性的妥協(xié)，達成各方基本上都可以接受的案文。

在新中國70年的外交歷程中，亞太經(jīng)濟合作組織（APEC）是我國積極開展多邊外交的重要舞臺，是深化亞太區(qū)域經(jīng)濟合作的重要平臺。

今年是APEC（亞太經(jīng)合組織）成立30周年，中國與APEC之間的緣分也是由來已久。1991年11月，中國加入APEC大家庭，這是中國參與的第一個區(qū)域經(jīng)濟合作組織。

“高抬貴手”

中國加入APEC以來，磋商、協(xié)調及發(fā)展始終是主旋律，但也并非一帆風順。最大的分歧主要是堅持“平等的伙伴關系”還是一家或幾家說了算的問題。

圍繞這一問題，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同發(fā)達國家，特別是美國，進行了無數(shù)次談判、博弈，為倡導和維護APEC平等互利、自主自愿、協(xié)商一致等“核心價值觀”，作出了重要貢獻。

1993年，時年64歲的王嵎生被任命為中國APEC高官。上任后不久，APEC第一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美國西雅圖拉開帷幕。

王嵎生回憶，當時美國的戰(zhàn)略意圖十分明確，即組建一個由它主導的“亞太共同體”。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提出建立“新太平洋共同體”的設想，想讓美國在經(jīng)濟、安全、價值觀等方面主導環(huán)太平洋地區(qū)事務，APEC西雅圖峰會就是推行該設想的重要一步。

在領導人會議前一周，美方散發(fā)了領導人《經(jīng)濟展望聲明草案》，明確提出建立“亞太共同體”的構想。

對于這一提議，APEC成員普遍不能接受。中國領導人寫信給克林頓指出，“亞太共同體”的性質和觀念既不反映也不符合APEC的現(xiàn)實。

“在上世紀90年代初，搞‘亞太共同體根本不現(xiàn)實。東盟沒有一個成員同意，日本也不同意。”王嵎生說，在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反對聲下，美國見勢不妙，只好知難而退。

克林頓當晚還在宴會上解釋說，他不是要搞“共同體”，而是希望搞“大家庭”。美國高官還私下向中方傳話，希望中方“高抬貴手”。

經(jīng)過連夜磋商，最終與會領導人在《經(jīng)濟展望聲明》中承諾，要努力深化“APEC大家庭精神”，打破了美國企圖主導APEC的設想。

中韓聯(lián)手

1994年，APEC又一個重磅議題——“茂物目標”誕生。所謂“茂物目標”，是指發(fā)達成員國在2010年前、發(fā)展中成員國在2020年前實現(xiàn)貿(mào)易和投資的自由化。它為30年來APEC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具有里程碑意義。

但因當時各成員國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不一，對“茂物目標”的細節(jié)存在嚴重分歧。美國主張貿(mào)易自由化應包括所有經(jīng)濟領域，不允許有例外。而中韓等發(fā)展中成員國希望有“靈活性”，按各成員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情況實施貿(mào)易自由化進程。

于是，在1995年的APEC大阪峰會上，細化“茂物目標”方案成為最重要的議題，特別是貿(mào)易和投資自由化領域的“靈活性”問題。

為了爭取“茂物目標”的“靈活性”，王嵎生與時任韓國APEC高官的潘基文（后出任聯(lián)合國秘書長）進行了一次難忘的合作。

峰會前，潘基文私下與王嵎生會面，一上來就跟他訴苦：“王大使啊，我來之前總統(tǒng)跟我說，《大阪行動議程》一定要爭取到靈活性。如果爭取不到，回來就給我走人！”

潘基文表示，必要的“靈活性”是APEC自主自愿原則的一個重要方面，不能妥協(xié)，希望中國鼎力相助。

韓國擔憂的“靈活性”問題，也正是中國所顧慮的。王嵎生贊成潘基文的主張，兩人約定，各自扮演不同角色，從不同角度施加影響。

“潘基文和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狈鍟陂g，王嵎生表達中方堅持“靈活性”的強烈意愿，潘基文則出面向美加澳等成員國曉以利害，并在施加適度壓力的同時，作出一些技術性的妥協(xié)，達成各方基本上都可以接受的案文。

經(jīng)過多輪艱苦談判，最終在《大阪行動議程》中加入“茂物目標”的“靈活性”原則，緩和了APEC成員國間的對立情緒。

一波三折

1996年11月，APEC峰會在菲律賓蘇比克召開，會議的主旨是要進一步深化APEC“大家庭精神”。

在當年5月的第二次高官會議上，王嵎生在中菲雙邊磋商中提出了“APEC方式”。當時，菲律賓外交部副部長馬卡拉納斯認為這一提議很有意義，將是中方對蘇比克會議的一大貢獻，他愿意為“APEC方式”的通過，主動去做各方的工作。

然而，就在峰會前夕，菲律賓對“APEC方式”的態(tài)度突然轉變，表示一些發(fā)達成員國不贊成，特別是美國“強烈反對”。

為此，中國領導人三次親自寫信給時任菲律賓總統(tǒng)拉莫斯，做了大量說理工作，但菲律賓準備的《蘇比克宣言》草案中仍只字不提“APEC方式”。

領導人會議前一天，王嵎生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他緊急約見馬卡拉納斯副部長，強調宣言中一定要加入“APEC方式”。

王嵎生開門見山地說：“中方此前為顧全大局，勉強同意了美國在宣言中的一些建議。但如果因為美國反對而不加入‘APEC方式，那么中方也將反對美國的建議，這樣《蘇比克宣言》還能通過嗎？”

聽到這里，馬卡拉納斯開始有點緊張，表示將爭取把“APEC方式”寫進宣言草案。但王嵎生立即反駁：“只‘爭取不行，還是要設法寫進去。”

第二天一早，菲方在新草案中增加了“APEC方式”的內容，并獲與會領導人一致通過。次年，APEC領導人《溫哥華宣言》進一步指出，“APEC方式”是當今“國際經(jīng)濟合作的全新方式”。

“APEC方式”的獨特，在于它是“對話平臺”而非“談判平臺”，以“自愿”而非“約束”為原則，以全體成員國達成共識為前提，強調協(xié)商一致、自主自愿。

發(fā)展中國家代表普遍認為，“APEC方式”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是“APEC大家庭”的靈魂，反映了冷戰(zhàn)后世界人民追求和平、發(fā)展與合作的愿望，體現(xiàn)了真正的平等伙伴關系。

（《北京日報》2019.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