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九鼎的梅蘭芳

丁邦元

大家都知道京劇是中國的“國粹”，它那優(yōu)美的唱腔，精美的扮相，虎虎生風的開打，動人心弦的情節(jié)，深深打動了國內外觀眾。而在京劇藝術表演界，梅派唱腔獨領風騷。梅蘭芳，作為京劇表演大師，中國四大名旦之一，他的唱腔工而不板，華而能實，達到“字清、腔純、板正”的超然境界。他還將京劇帶到國外，多次赴日本、蘇聯(lián)、美國等國家演出，將京劇藝術推上國際大舞臺，為祖國的戲劇藝術爭得了榮譽。

今天，雖然梅大師早已離我們而去，但他的藝術才華及崇高的精神品質，像純正的水晶一樣晶瑩剔透。我偶然中聽來一個故事，從另一個側面體現(xiàn)出梅蘭芳高尚的人格魅力。

1971年秋天的一個上午，中國“火花大王”季之光打電話給我說：“我有一個關于梅蘭芳的故事，你愿意聽嗎？是我的親身經(jīng)歷，外人根本不知道?！蔽耶敿创饝?，騎著自行車來到他家里。

季之光說，梅蘭芳出生于江蘇泰州，雖然在這兒出生長大，但自從他從事京劇表演藝術之后，便忙于演出，很少回去，盡管如此他沒有忘記故鄉(xiāng)，經(jīng)常托人打聽故鄉(xiāng)的情況。

當年，揚州市政府（泰州曾隸屬揚州市）出于對梅大師的尊重和敬仰，請他回故鄉(xiāng)參觀和演出。梅大師接到邀請，十分高興，在演出十分繁忙的情況下，于1956年3月回到泰州。在泰州作了精彩演出后，又來到揚州，在揚州工人文化宮作首次演出。

為了讓廣大老百姓都能觀看自己的表演，梅蘭芳規(guī)定，除少數(shù)票送給有關單位外，其余的票一律開放，老少無欺，平等對待，不準開后門，杜絕人情票。

季之光的父親和三哥都是京劇迷，梅蘭芳的《天女散花》《貴妃醉酒》等戲曲，是他們最喜歡的劇目。季之光平時除了喜歡收集火花外，最大的愛好就是聽京劇。當他得知梅大師來到揚州，以他的人脈關系，本來可以弄到戲票。但出于對梅大師的尊重，他放棄了“走后門”的念頭，自覺排隊購票。

梅蘭芳將在揚州演出，一時盛況空前，萬人空巷。揚州工人文化宮的圍墻外，半夜三更就坐滿了人，人們帶著板凳、藤椅、行軍床排隊購票。季之光也在文化宮門口度過一個漫漫長夜，好不容易買到兩張票。

俗話說，看戲要看梅蘭芳，聽書要聽王少堂。這話在揚州地區(qū)乃至全國非常流行。季之光說，演出那天，舞臺上所有裝飾都是清一色的梅蘭圖案，桌圍、座墊、幕布都是如此，這是梅派京劇的標志，也是梅蘭芳最喜歡的圖案。

為了表達對梅蘭芳的尊重，市委打破常規(guī)，開幕前由地委文化處張?zhí)庨L站在臺前向觀眾介紹：“大家注意啦，梅蘭芳先生要出場了！”話音剛落，大廳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剛開始，梅蘭芳并未露面，只是在緊密的鑼鼓聲中，一只繡花鞋從右側的天幕下悄然露出，未見其面只見鞋，吊足了觀眾的胃口。熱情的觀眾對這一奇特的出場報以熱烈的掌聲。接著他背對觀眾輕移蓮步到舞臺中央，一個華麗轉身，觀眾剛看到他的臉，他又一甩水袖，將粉面遮掩起來，然后再移開水袖，亮出柳眉、鳳眼、玉鼻、紅唇，活脫脫一個美人，美得讓人眼饞，讓人如癡如醉。謝幕時，梅蘭芳竟然連謝十多次，觀眾仍然戀戀不舍，不肯離去。仿佛還沉醉在戲中，不能自拔，這大概就是梅派京劇的魅力。

季之光有一本名人簽名題辭簿。上面有巴金、陳大羽、陶玉玲、胡松華、丁玲、冰心、謝添、王丹鳳、孫道臨、趙丹、侯寶林等人的簽名及留言，唯獨沒有梅蘭芳的題辭。

于是，他找到文化處張?zhí)庨L，在張?zhí)庨L的帶領下，來到大汪邊招待所。這個招待所，曾接待過劉少奇、彭真、陳毅、葉劍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

季之光滿懷無限的敬意，小心翼翼地在會客廳坐下，桌子上擺放有新鮮水果，還有優(yōu)雅的梅花，顯得十分整潔別致。梅蘭芳的秘書許姬傳先接待他，他對季之光說：“梅先生在整理打扮自己，請稍等?！边^了一會兒，梅蘭芳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來到會客廳。

張?zhí)庨L向梅蘭芳介紹了季之光，雙方握手寒暄后，季之光從包里拿出幾套精美的火花請梅蘭芳欣賞，其中還有梅蘭芳的京劇火花。梅蘭芳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藝術形象也登上火花天地。梅蘭芳當即抖出：他也是一個火花迷。他說自己收藏了三千多枚火花，其中有美國、日本、捷克、波蘭等國的火花。

在熱烈友好的氣氛中，梅蘭芳出其不意地說，他有一枚火花可算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精品中的極品。

季之光心想，他收藏了120個國家，15萬種150萬枚火花，幾乎囊括了世界上的火花精品，梅蘭芳居然有一枚獨一無二的火花極品，太讓人感到驚奇了。

梅蘭芳說，這是在一次他與世界喜劇大師卓別林見面時，卓別林特意送給他的。是由卓別林親自設計，親手繪制，當面送給他的火花。其名稱叫《地球、炸彈、希特勒》，火花上是大獨裁者希特勒抱著地球儀的畫面，希特勒屁股上有一塊燐片，盒內有7根形似炸彈的火柴，只要在燐面上一擦，就會“爆炸”噴火。這枚火花既生動有趣，又意義非凡。寓意野心勃勃的戰(zhàn)爭狂人希特勒妄圖獨霸世界，這只是癡心妄想，最后的結果必然是玩火者自焚。

季之光望著梅蘭芳，欲言又止，梅蘭芳猜透了他的心思，懇切地說：“這是卓別林送給我的珍貴禮品，是我們的友誼見證，不能隨便送人?！痹诩局飧械绞?，梅蘭芳拍著他的肩膀說：“今后有機會，我一定將這枚火花給你大飽眼福?！边@也許是一句安慰話，季之光聽后也沒放在心上。

得不到獨一無二的火花也罷，季之光請梅蘭芳題辭，梅蘭芳欣然同意，在宣紙上寫下這樣勉勵的話：“努力學習，為建設社會主義而奮斗！”

時光似一條流淌不息的河流。6年后，1961年8月8日凌晨5時，梅蘭芳因心臟病突發(fā)去世。他那精美的京劇藝術永留人間，眾多藝傳弟子如言慧珠、杜近芳、程硯秋、李玉茹、童芷苓、陳正薇、紅線女等仍然活躍在京劇舞臺上。

兩年后的一天，文化部藝術局局長馬彥祥到揚州視察檢查工作時，特地將那枚《地球、炸彈、希特勒》火花帶來了?；鸹ū趁孢€有卓別林和梅蘭芳的簽名，更添眩目的光彩和保存價值。特別令季之光感動的是，馬彥祥說：“梅蘭芳病危時，我去看他，他特意囑咐我，今后你有機會到揚州，一定要將這枚火花帶給火花大王季之光欣賞，這是我對他的承諾。今天我是代表梅先生來了卻遺愿的。”

季之光聽了這番話，感到梅蘭芳就在眼前，一句數(shù)年前的承諾，季之光已將它忘記?？墒敲诽m芳竟然牢記在心間，彌留之際還想到這件事。梅蘭芳真是“一言九鼎”。

當時，馬彥祥還將梅蘭芳贈給季之光的一批朝鮮、越南、日本的火花轉交給他，同時還送給他幾百張京劇名角劇照和戲曲節(jié)目單。

季之光由于當時太激動，沒有將那枚獨一無二的火花翻拍下來，他后悔了好長時間。季之光為了給泰州梅蘭芳紀念館留下梅大師的倩影，特地將梅大師送給他的一張18歲時的照片，轉贈紀念館，讓觀眾一睹梅大師年輕時的風采。

如今，梅蘭芳和季之光都已去世，但他們的友誼還在，梅蘭芳的戲品、人品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