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為你撐開一片空間

文：華明玥編輯：饒曉陽

有心相伴，無非是在僅有的斡旋余地中，為你撐開一方自由呼吸的空間。

高銘沒有想到的是，她剛生完兒子，家里就擁進了一大家子。婆婆聲稱外人來帶她的親孫子，她絕對不放心，因此否定了高銘和徐巍早就商定的要請育兒嫂的意見。高銘從醫(yī)院一回家，就發(fā)現(xiàn)婆婆不僅帶來了公公，還帶來了大姑子家的二小子。大姑子遠在新疆打工，兩年前離婚了，當時二小子才剛會走路。此時爹娘不幫忙，誰幫？高銘的婆婆理直氣壯地說：“我這閨女命苦，十年青春都陪在婆家?，F(xiàn)在倒好，男方帶走了懂事伶俐的老大，偏偏留下天天闖禍的老二，我可不放心老頭子一個人在家?guī)鈱O。老頭子吃了一輩子單位食堂，連家里的鹽罐子放哪兒都搞不清楚。這會兒你們又需要我，我不帶著這兩個拖油瓶來，他們可怎么過日子？”

婆婆的小算盤巴拉得很精：她替兒子媳婦帶孩子這兩三年，自家的房屋可收拾干凈了出租。租金攢起來，以后可以幫補大女兒。婆婆覺得高銘和徐巍都在互聯(lián)網(wǎng)頭部企業(yè)工作，工資高，福利好，買的房子也大，擠一擠，都住得下。她為兒子出力，為女兒攢錢，一碗水端得不要太平。

于是，高銘的產(chǎn)假就在婆婆的高喉嚨大嗓門中開始了。每天家里的兩臺電視開得震天響，婆婆要聽豫劇，公公要聽京劇與說書，兩個人的耳朵都有點聾，于是高銘家的120個平方都成了共鳴箱。加上大姑子家的二小子咚咚咚的拍球聲，開心調(diào)皮的嬉鬧奔跑聲，婆婆惱羞成怒的喝止聲，剛滿月的嬰兒不分晝夜的啼哭聲，吵得高銘的腦袋嗡嗡作響。3個多月的產(chǎn)假，她變得死宅一名，宅到不愿意出自己的臥室房門。假期還沒有歇滿，她就借口自己所在的項目組事兒特別多，需要提前回崗上班。

徐巍每天來高銘所在的公司接她下班回家，車開到自家樓下的車庫，徐巍剛要下車，高銘一把拉住他，央求說：能遲一會兒上樓嗎？我想靜一靜。

徐巍心中就是一動。他轉(zhuǎn)頭看看高銘，忽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在喧囂的生活中耗盡了力氣，發(fā)際線上移，眼下的黑眼圈微微發(fā)青。白天，她在項目組里與一眾牛人唇槍舌戰(zhàn)，與客戶爸爸來回拉鋸，與合作方費盡口舌，晚上回到家里，她依舊沒有一點點個人空間，可以休養(yǎng)生息。長此以往，她會累垮的。徐巍心疼地意識到，自家父母的強勢進駐，讓高銘在家的處境變得尷尬。喧鬧的家庭環(huán)境，對自己來說，是原生家庭的天然狀態(tài)，對高銘而言，卻令她心神崩潰。高銘在高知家庭中長大，戀愛時，徐巍去過她家，發(fā)現(xiàn)整棟專家樓都悄無聲息，連傍晚孩子們的練琴聲都格外輕。高銘曾對他解釋：不給別人添麻煩、不打擾別人，正是科學院家屬院中絕大多數(shù)居住者的共識。所以，不僅鄰居們的電視機音量極小，連很多人家的鋼琴，背后都包著舊棉被，以求降低音量。

徐巍意識到，他應該想方設法在這不得清凈的生活中，為高銘撐起一方自在呼吸的空間。說干就干，他迅速在公司附近，為高銘租了一個便宜的頂樓單間。他去宜家買了輕便的桌椅、花架、書櫥、茶幾，并自行組裝了一張小床。他把整個空間布置成深深淺淺的米灰色，用自己收集的博物館、美術館海報，為墻面做了淡淡的、冷感的裝點。他準備了一些坐墊與靠墊，一些雜志與書籍，一套茶具，兩個花瓶，也準備了幾只放點心的碟子。他做這些準備工作的時候，晚回家了十來天，高銘的婆婆倒也沒有問，在老太太眼里，兒子是干大事的人，加班很正常；媳婦都生娃了，事業(yè)心還那么重，真是為她心累。她從來不曾意識到，是自己不容分說的進駐，讓媳婦攢了一肚子說不出的心累。

當高銘看到老公為她準備的“小憩屋”時，猝不及防地，她開始淚目。她沒料到，她在大家庭中生活的舉步維艱與格格不入，都被徐巍看在眼里。他并沒有要求她適應，并沒有責怪說：“別的女人生完孩子，都能在鬧鬧嚷嚷的大家庭里生活，你為什么非要哭喪著臉？”他只是緘默無聲地為她撐開了一點兒屬于自己的空間。他說：“我測算過，從你的辦公室走過來只要8分鐘。中午，如果不太忙你可以來午休一個小時；要是晚上你想看個電影，翻翻書，也可以來這里喘息一會兒。我到這里來把母乳先帶回家。要是媽問起來，我就說你們新來了一個厲害的領導，動不動叫你加班。你要是不從，就得辭職回家，那樣一來，咱家每月兩萬元的房貸靠我一個人還嗎？想累死我？”

夫妻倆為這套說辭忍俊不禁。徐巍是兒子，更容易抓到老媽的“七寸”——雖然媳婦不時晚歸令她有所不爽，但把所有的生活壓力都放到兒子一個人身上，更讓她心疼。于是，這個家庭心照不宣的平衡終于再一次形成了：高銘在“小憩屋”里養(yǎng)精蓄銳、恢復元氣，再回家時也更容易心平氣和地面對大家庭生活的一地雞毛；而徐巍每月只多出了1300元房租，就換來了妻子與母親的和平共處。如今，只要高銘對婆婆的各種小算盤心生厭煩，內(nèi)心深處就會出現(xiàn)另外一個聲音：“婆婆也不容易，人到晚年，還要顧及兒女雙方的利益。”“她雖然強勢又世俗，可她也為你帶來了如此聰慧敏銳的老公。誰也不是石頭蛋里蹦出來的孫悟空，愛他，也要接受他的原生家庭，接受他媽媽的優(yōu)缺點?！?/p>

“小憩屋”使高銘緊繃的心神得以放松，之后，婆媳相處也日益和煦起來，這里面最大的受益者，難道不是率先起意斡旋的徐??？

無獨有偶，莊靈的先生老崔自從被公司派往銷售部門后，就失去了在技術部門“我要定時雙休”的自由。銷售是公司的生命線，在這家外企也不例外。一開始，老崔特別煩躁，因為，出差任務都是在周五到來，跑重慶，飛成都，去西安，回上海，會見客戶，外加開各種各樣的招標會、說明會，順便就占掉了老崔的一個雙休日。就不能把出差任務安排在周一到周三嗎？不能！老崔沮喪地發(fā)現(xiàn)，隨著工作的多線投入、3倍加速，幾乎所有可以拍板做決策的人，只有周末可略有空閑，這不得不成為出差談事的“好時光”。老崔被連續(xù)3個月的周末出差搞得煩躁不已，沒錯，這使得他完全沒有個人空間，沒有私人生活，沒有旅行、看電影、與家人特別是妻子相處的時間。老崔的口腔潰瘍，在這種煩躁的心態(tài)下就一直沒有好。

轉(zhuǎn)眼就來到2019年，莊靈所在的公司實施了“年假分時制度”。為了避免資深員工休年假一走十幾天，留下海量工作沒人能頂，公司鼓勵員工拆開來休年假。也就是說，莊靈可以請一天甚至半天的年假，加上法定雙休日，跟隨老公一起出差。老崔所在的公司實力雄厚，會為所有出差的員工報銷四星級以上大床房的費用，莊靈與老公一同出行，住宿費也省了，只要出個路費即可。莊靈對人感嘆：“我對老崔說，現(xiàn)代人的工作與生活原本就牽絲絆線，無法區(qū)分。與其為此煩惱，不如換種思維，把這周末的因公差旅，當作修身養(yǎng)性的短途旅行?！?/p>

每到一地，莊靈就迅速在網(wǎng)上查閱，是否有當?shù)靥厣耐黹g娛樂。重慶的江邊音樂噴泉，杭州的西湖煙火，桂林的《印象劉三姐》，廣州的花卉夜市，成都的博物館之夜，每次莊靈總能神奇地發(fā)現(xiàn)當?shù)刈罹咛攸c的景致、美食和娛樂。傍晚，老崔談完公事回酒店，莊靈已經(jīng)打扮一新，迫不及待要帶他出門賞景觀月，聽樂觀舞。反正夫妻倆在異地，也沒有熟人看得見，兩人就像戀愛中的小兒女一樣，手牽著手，帶著約會的心態(tài)去玩耍。這一路，莊靈都帶著老公，嘗試千奇百怪的小吃，看遍形色各異的展覽。去東北，看二人轉(zhuǎn)；去四川，觀賞川劇變臉；去天津，聽劇場相聲；走寶雞，又觀賞皮影戲。

不知不覺中，老崔的心情好了很多，連嘴角久治不愈的燎泡都收斂愈合了。他意識到，莊靈以其別樣的思維，為他這密不透氣的生活鑿開了一道縫隙，由此漏進了自然的天光，人文的氣息，民俗的情誼。她以自己別有的智慧，為老公撇清了心煩意亂的因素，讓他在高密度的工作生活中獲得了片刻悠然。

人近中年，家務事與工作的壓力呈幾何倍數(shù)增長，此時，伴侶的意義何在？有心相伴，無非是在僅有的斡旋余地中，為你撐開一方自由呼吸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