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之戀》：知識分子的跨國經典愛情——對話旅美女作家王正軍（上）

北京 王紅旗

王正軍，旅美作家。曾任教于北京第三師范學校、清華附中多年。1984年受美國哈佛大學邀請，隨先生赴美。去美國后曾在勒星頓中學任教中文，繼續(xù)寫作，并在《中報》《華僑日報》《國際日報》等發(fā)表詩、散文、小說。1996 年獲美國《國際日報》金牛獎。1998 年于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詩集《美麗的哈佛》。2004 年，出版長篇小說《哈佛之戀》，并由當當網錄制配樂朗誦光盤發(fā)放全國，現與移動小說網合作，播放配樂朗誦。2014 年10 月二次印刷?，F任職美國CIG 公司副總經理，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紐英倫地區(qū)理事會理事，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永久會員。

跨國愛情的“原生活語態(tài)”表達

王紅旗：

你的《哈佛之戀》記錄了兩代中國知識分子留學哈佛的堅韌奮斗與人格成長歷程。作品從不同側面塑造了人物豐富獨特的個性，進而理性反思中華文化對其性格與發(fā)展的影響。作品沒有視西方的性自由、性開放觀念為洪水猛獸，而是多方面思辨其利弊。你在美國生活幾十年，能夠以置身事外的“距離”，客觀審視自我與“他者”的文化，從東西方文化比較的角度，構思小說情節(jié)，塑造人物性格。尤其是，小說創(chuàng)構的詩意和諧之美境，人物善良與博愛的浩然正氣，表現出一種強大的精神與審美張力。

王正軍：

這本《哈佛之戀》的誕生，跟中國華僑出版社世界華文文學出版中心主任、本書的責編崔卓力的精心策劃分不開。在書名的大紅字上加上銀邊，以及金色防偽標志，確實與眾不同，輕描淡寫的背景里是整個地球的版圖，里面有一位中國知識分子的側面形象，那頭發(fā)就像巖石上的韌草，特別代表了中國那種剛毅的、博學的、善良的知識分子形象。他目光力及四海，心胸開闊，顯示了一種“青春中國”的文化力量。

書的封底，是強勁的干樹枝托舉藍天，一對情侶走向哈佛——這個背景是哈佛大學的大禮堂。并且，選印了我的一首詩《星光》：“不穩(wěn)定的靈魂/在穩(wěn)定中求解脫/從不去猜測/天意如何/閃爍/只為了你/為了那不可言喻的/期盼/在層層疊疊的/冥想中/你是我唯一的答案/遙遠又遙遠/貼近又貼近/顫抖著/是緣/是禪”。這首詩，既代表我唯美主義的愛情觀，也突出了這部小說的愛情主題。

我覺得，這種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否則就是萍水相逢，浮云而過，在心靈里留不下什么蹤影。一部巨著《紅樓夢》已經把愛情詮釋得無以復加，林黛玉的一首詩：“眼空蓄淚淚空垂，閑拋暗灑更為誰？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哪得不傷悲?！边€有“枕上輕寒窗外雨，眼中春色夢中人！”

從提筆開始寫作之后，石森與麗塔的愛情，就讓我欲罷不能。我一直被他們的命運牽著走。其實石森的愛情也并不是那么簡單，那個年代的愛情是由歷史來決定的。其實，我最想說的是石森經歷過兩次戀愛，第一次是和麗塔的戀愛，第二次是與宋雯的婚姻。

王紅旗：

石森和麗塔在哈佛大學的戀愛，是一種浪漫、溫馨、甜蜜、纏綿與銘刻的愛情，像一條歷史之河貫穿整部小說；石誠與安娜的愛情象征著永續(xù)的傳承，史密斯與張慧的情感是另一種顏色。小說對石森與麗塔的情感世界進行了情景與心理的細膩描寫，真切感人。但也許是有意回避，對生存環(huán)境“原歷史”的重構尚缺升華。對第二代留學美國哈佛的年輕人石誠與安娜、陸星與張慧的情感心理刻畫，顯示出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掙扎和奮斗，甚至是文化隔膜所導致的深深迷茫。

王正軍：

愛情是文學的永恒主題。翻開女作家的作品，很少有不涉及的，卻又觀點各異。中國大儒們對女人有兩種相反的觀點，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曹雪芹說“女兒是水做的”，見了女人就覺得特別清爽。在愛情上也有針鋒相對的觀點。那么，愛情到底是什么？我有一首詩叫《愛情》：“愛情/是影子/沒有固定的格式/難覓規(guī)范的邊際/無心欺騙別人/卻明知在蒙蔽自己/掙扎/悄無聲息/哭泣/難拋淚滴/鐵似的跟定你/風里/雨里/用希望的光線/編織一個迷離的故事/縹緲而虛幻/幽深而甜蜜”。

這就是說，愛情有各式各樣的際遇，你沒法給它固定，就像影子，它跟著你的形影而動，是一種無聲的掙扎。因為愛情開始的時候、矛盾的時候會特別折磨人，必然會產生苦澀的韻味。當你真正定下來要結婚的那一刻才是最甜蜜，結婚之后又有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漸漸地由于生活、環(huán)境，由于周圍人看法的浸漬，愛情可能會產生變調。

王紅旗：

小說第一章以“求你不要離開我”開篇，第七十六、七十七章以“擁抱，緊緊地擁抱”“心心相印”結尾。請問你為什么這樣安排開篇？

王正軍：

“……風起/汪洋中徘徊的小船/帶著傷心的刻痕/早已離開失落的地方/黎明之后/即使返航/也不能再尋找到/原來的波浪……”這首引詩，就已預示了小說的結局。然而正像一本書上所說：“永恒，或總是被埋葬在遺忘的角落，而記憶的邊緣上，又時常會沉睡著我們最真摯的感情?！?p>我認為，長篇小說的開頭，是最難的一筆，正如一位曠世絕倫的畫家，當他凝神閉氣，舉重若輕，卷袖提筆時，其實早就胸有成竹……千山萬水，鐵騎奔馳也好；風情萬種，浩宇繾綣也罷，那第一筆基本上決定了他的主調……

當時，我用了十幾年心血，收集材料，構思已定，但如何下這第一筆，寫這第一章，真是頗費周折，這不只需要生活的積累，需要材料，更需要技巧，使讀者有勇氣打開這本六十萬字的書，并有足夠的興趣把它讀完……有的讀者確實說：我從來沒讀過這么厚的書，結果一打開就放不下了！就連素不相識的中國文學評論家、翻譯家馮亦代老先生、中科院美國文學研究員董衡巽先生，都予以贊譽！當然中國網的主任紅旗，責編，年輕的博士，更對這本書偏愛有加！謝謝大家的厚愛！但我想真正讓大家感動的，除了技巧，就是我的真誠……

石森和麗塔的相愛、分別，也太讓人唏噓了！現實決定了他們的命運，美麗的景色，是強烈的反襯！第一章給讀者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焦慮、疑問和困擾……石森到底有沒有葬身大海？撈沒撈到祖?zhèn)鞯挠耔C？他為什么會如此無情？麗塔能承受這愛情的打擊嗎？她后來的命運又如何？……

讓讀者看下去！再看下去，去尋找那匪夷所思的謎底。去了解人生、時代和愛情，羅德島是我先生生前和我最愛去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最珍貴最美好的記憶，為此，我的故事從那里開始，又從那里結束……

王紅旗：

請你談談愛情對生命與生活的意義。

王正軍：

有位年輕的作家說：“愛情是構建婚姻的基礎，而和諧婚姻是愛情的完美歸宿，固然理念無誤，那也絕不可能就代替現實。”還有的作家說：“愛情與婚姻，沒半點毛關系！”（真讓人心疼)其實，我想每個人的青春時代，心中都建立了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殿堂，那里最純潔的一尊佛，便是愛情！幾乎每個人，都曾有過初戀（羞于表白，卻晝思夜想），這里包括了暗戀。但失敗者卻比比皆是！席慕容寫過一首讓人痛心疾首的愛情詩《一棵開花的樹》：“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當我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曾朦朦朧朧地尋找過那顆（自認為）最亮的星，然而那顆星卻冷漠而遙遠，無視地走過，沒有絲毫的知覺和憐憫。后來我似乎明白，因為自己也不是最亮，再后來我終于明白，我欣賞的其實是清華大學，而不是他！于是為了爭這口氣，下定決心，非清華、北大，不嫁?。ìF在想起來，真是愚昧和可笑）但上帝憐憫我，讓我如愿以償，先生北大畢業(yè)，文質彬彬，玉樹臨風！對我倍加呵護，但我依然酸楚，不以為然，認為自己還是失敗者！失敗的滋味，刻骨銘心，愛恨交加！再后來，我問自己：我是誰？我不過是一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為什么就不能輸！非得贏！并且還要折磨摯愛自己的人！后來，我終于了解了什么是真愛：“文革”中，他對我不棄不離！為了整出身不好的人，學校把他也從科學院研究所叫來，讓他聽批判我的會，讓他知道他的女人有多不好！但回家后，他悄悄地對我說：“不怕，你沒什么原則問題，要逼我們離婚！休想！”他的善良，讓我淚如雨下！

哈佛大學邀請他出國后，他立刻把我接到身邊……有一次，我們倆散步在波士頓海邊，有位遛狗的洋人，看出來我有些怕狗！于是她成心把狗撒開嚇唬我……那狗向我撲來，狂吠！先生展開兩臂護我在他背后，一路退卻到車旁，幫我開門到車里！其實生活的細節(jié)不值一提，但處處相濡以沫。2013 年，他因心臟病，突然走了，埋在了異國土地上，我的心也碎在了異國土地上……

漫長而又短暫的人生，最值得珍惜的還是愛情！假如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他一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陰雨過后一定是陽光明媚，記住一定要解脫自己，忘記或原諒那個不愛你的人，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才能找到真愛！愛情，是生命與生活的雨露！我最感動、最思念的依然是他給我的愛！

王紅旗：

小說結尾寫到，四十多年后，石森和麗塔因到紐約參加國際醫(yī)學會議而重逢，麗塔已經變成一個面目全非的老太婆，去見石森時卻還想穿他當年送給她的那件衣服。他們執(zhí)手回到“羅德島”，緊緊擁抱，重溫甜蜜的愛情。更神奇的是，在冥冥之中似有一條紅線，引領石森的兒子與麗塔的女兒同在哈佛大學讀書并戀愛，還準備結婚。請問這是你事先構思好的，還是在寫作過程中想象力的產物？

王正軍：

應該說兩者都有。我認為，長篇小說故事的結局，其實往往是作者思維宇宙最后的大爆炸！顯而易見，作者舉著自己那顆亮晶晶的還帶著血絲的眼淚，不要面子地向世界號啕，不管現實如何，不管自己的靈魂到此是死了，還是繼續(xù)殘喘，但一定要表達自己的信念?。ㄖ卑滓埠?，隱晦也罷）我就是不想要好人去死，讓真愛的人望穿秋水！

歷史夠殘酷，生活夠艱辛，人生夠滄桑，人性夠虛偽，但畢竟這世界上還有真情、善良、光明和溫暖！作家指揮著自己思維中的千軍萬馬，他唯一的尊嚴和權柄（成也，敗也，不在話下）就是要揭開謎底！他們真死了，我也要他們在天堂中，相見，相擁……甩開最初的矜持與無奈，去蔑視世俗和炎涼！我真的不想讓自己繼續(xù)受折磨，也不愿讓讀者再受折磨，所以有了那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