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宋代雕塑的世俗化

張超

【摘 要】宗教雕塑包括石刻雕像和彩塑像，是宋代雕塑藝術的集大成之處。宋代以前，宗教雕塑多為寫意象征性意象造型，而宋代宗教雕塑造型則高度寫實，風格也趨向平和典雅，雕像內(nèi)容富于生活情趣，反映出雕像柔性、舒緩的一面。并且，宋代宗教雕塑在選址和選材上也漸漸貼近普通百姓生活，這一宗教雕塑審美轉變充分體現(xiàn)了宋代宗教與現(xiàn)實生活相結合的世俗化傾向。

【關鍵詞】宋代;雕塑;世俗化

中圖分類號：J3?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2-0136-02

宋代以前，漢唐盛世帶來的經(jīng)濟大繁榮構建起富有浪漫主義和集體精神，氣質(zhì)陽剛宏大的美學體系。到宋代，中國封建社會開始轉型，藝術作品的風格也產(chǎn)生了相應的變化，更加傾向于關注現(xiàn)實生活和個體情感，美學氣質(zhì)相較于之前顯得陰柔、抒情。這種美學特征不僅體現(xiàn)在我們熟悉的宋詞文學和宋代文人繪畫中，在雕塑藝術中也有體現(xiàn)。

中國古代哲學體系主要是儒、釋、道三家，這對審美情趣也有極大影響。宋代美學融合了儒、釋、道三家的風格，并從之前以佛教為首轉變到以儒教為主。在儒學積極入世的人生哲學影響下，宋代藝術作品更加關照現(xiàn)實，強調(diào)了審美的社會作用，藝術作品反映的精神倡導人們直面現(xiàn)實人生，并追求平淡和自然性的人生境界。受這種美學思想影響，宋代雕塑的主要特征就是審美趣味的世俗化、生活化，以及在此帶動下創(chuàng)作手段的寫實化。這些藝術作品風格的變化也推動了宗教世俗化的進程。

一、宋代雕塑和前代雕塑相比的重大轉變

（一）空間的轉換——從石窟轉向寺院。北宋之前，為傳播宗教思想和舉行盛大的宗教活動，宗教雕塑選址多在交通發(fā)達的地區(qū)，并以石窟雕塑為主，故在這一時期，石窟雕塑的影響力甚至超過普通的寺廟。但石窟雕塑造價高昂，耗時日久，會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負擔，需要強大的社會經(jīng)濟實力作后盾。兩宋時候，北方邊境外族侵擾不斷，大小紛爭不息，極大拖累了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社會的不安定和軍費負擔使得較大規(guī)模的石窟雕塑建造顯得十分奢侈，因此石窟雕像在宋代并不流行。

與此同時，城鎮(zhèn)經(jīng)濟在宋代迎來了大發(fā)展，市井文化在這個背景下興起，刺激了城鎮(zhèn)中寺廟的建設，寺廟雕塑的宗教宣傳效果逐漸反超石窟雕刻。佛學早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jīng)在中國開始流行，當時寺院格局受前文所述原因影響，多采用“前院后窟”的式樣，并一直延續(xù)到唐代。直到宋代，寺廟開始擺脫石窟的制約，拉近了佛教寺廟和社會日常生活環(huán)境之間的距離，并促進了宗教雕塑風格的世俗化。羅漢像就是佛教雕像世俗化的代表形式，羅漢像的人物表情、動作和神態(tài)刻畫非常形象，宋代寺廟的羅漢像雕塑中，以山西晉城青蓮寺的十六羅漢像為代表，大量羅漢造像遍布全國。

（二）材料的轉變——從“石”轉向“泥”。宋代以前的宗教造像多為石窟像，取材為天然石窟石料。為適應宗教雕像選址變化，宋代的宗教雕像在材料上也發(fā)生了重要變化，從單一的石刻到石刻與泥塑并存。泥塑作為一種中國民間傳統(tǒng)的雕塑工藝形式，早在東晉時就已經(jīng)發(fā)展起來，宋代時將泥塑與彩繪結合，形成彩塑，并與所屬構筑物相配合，渾然一體。在此基礎上，雕塑家戴逵又受到傳統(tǒng)漆工藝的脫胎技術啟發(fā)，以泥塑為范，在外層層層貼麻刷漆后除去泥胎，形成“夾像”，又稱“脫胎像”。

自古以來，中國封建社會思想為“守土重遷”，藝術作品受其影響也盡可能利用當?shù)刈匀毁Y源，保持其天然性能。有了這樣的思想基礎，宋代雕塑材料從“石”到“泥”的轉變也就有了更深刻的社會意義。石頭的天然屬性堅硬、沉重、冰冷，容易讓人與宗教的彼岸精神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長期的農(nóng)業(yè)文明積淀，讓古代中國人民與泥土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建筑多為泥木共同構建，具有很強的可塑性。在這一層面上，宗教造像泥塑化也可以看作是宗教世俗化的結果，以溫和的泥土肉體取代冰冷的石質(zhì)軀殼。

雕塑材料從“石”到“泥”的轉變，也促進了雕像技藝從“雕”向“塑”轉變。石像雕刻是一種“減法”，需要雕刻掉石料的多余部分，屬于“因材適雕”，石原料的成色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作品的呈現(xiàn)，對石料的要求較高，因此造像非常受限于當時的優(yōu)質(zhì)石料生產(chǎn)情況。不僅如此，石料雕刻過程是不可逆的，容錯率很低，在雕刻過程中一點失誤就會導致前功盡棄，這對雕刻者的技術提出了很高要求，而泥塑則恰好改進了這些短板，一方面，泥塑原料的獲取比石料容易，限制較小，泥土的好壞不會直接決定作品品質(zhì);另一方面，泥塑過程更像是“加法”，其間可以不斷修改，即便稍有差錯也并不影響最后的成品效果。這兩個特點使得泥塑相較于石雕在成本上大大降低，技藝要求也相對降低，有大量制作的可行性，更方便佛教造像向日常生活推廣。

二、宋代雕塑世俗化的具體表現(xiàn)

（一）雕塑形象生活化。城鎮(zhèn)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帶動了宋代市民階層興起，這一階層的思想和審美意識極大影響了當時社會對宗教關系和地位的思考。在宋代，神的形象不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更趨近于世俗中的平凡人物，完全“人間化”。宋朝大足石刻和麥積山的宋塑作為宋代宗教雕塑的代表，都鮮明地體現(xiàn)了宗教世俗化的特征，創(chuàng)造了完全不同于前朝的審美典范。這一時期“水月觀音”成為流行的觀音菩薩式樣，“水月觀音”得名《法華經(jīng)》中對南海珞珈山的描述——竹林依水，水月相映，觀音菩薩盤坐于月光清幽的水面旁，面色淡定典雅，體態(tài)恬靜婀娜，靜觀水中之月。這一式樣的觀音菩薩代表作當屬四川省安岳縣毗盧洞的紫竹觀音。紫竹觀音身后有橢圓月亮做背景，頭戴寶冠，面部豐滿，眼簾低垂，秀發(fā)披肩，瓔珞敝體，著短衫長裙端坐于寶座之上。菩薩身體微微前傾，左足踏蓮花，右腿置于座上，左手支在座旁，右臂輕搭在右膝上，神情溫婉，安然圣潔。這一菩薩形象更像是一位人間瀟灑自然的妙齡少女，與佛冠飛帶的天庭菩薩形象大相徑庭，完全反映了信眾的世俗化審美情趣。尤其是身材與衣著配飾的式樣，與宋朝的人物繪畫中所表現(xiàn)出的風俗畫形象大致相似，褪去宗教神秘色彩，實現(xiàn)了神像人間化。

（二）雕塑內(nèi)容世俗化。宋代市民文化興起于繁盛的商市交易，在瓦舍勾欄中悄然傳播，與上層貴族文化和士大夫的文人情趣迥然不同，是宋朝文化體系中具有時代特征的標志性社會存在。在這種文化影響下，雕刻內(nèi)容也逐漸世俗化，雕塑所反映的宗教與世俗差異從天上人間的巨大差別逐漸彌合，直到神性與人性相互融合，四川大足石刻就是宗教雕像內(nèi)容世俗化的代表作。大足石刻大量采風于市井生活場景，將大量的經(jīng)文故事演化為市井生活的映照，用連環(huán)畫式的敘述方法，從普通市民的角度詮釋宗教教義——佛教為主，兼含儒道，創(chuàng)造出更加生活化的宗教畫面，體現(xiàn)宗教雕塑的世俗之美。

（三）雕塑手法逼真化。宋朝的宗教雕塑在手法上更加倡導寫實，要求精密不茍，形神兼?zhèn)?，將雕像藝術的寫實技巧推向新的高峰。造型語言上，宋朝雕像對細節(jié)刻畫的重視程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頂峰，雕塑手法細膩，人物形象逼真。比如靈巖寺羅漢像，整體雕像在造型手法極為精煉的同時還能夠?qū)⑷宋镄睦砜坍嫾氈氯胛?。各羅漢身材適中，手足比例協(xié)調(diào)，骨骼肌肉的刻畫更是與人體解剖相差無幾，姿勢動作自然舒適，衣紋隨羅漢動作變化流暢，具有深淺曲直、變化不一的韻律感。不僅如此，靈巖寺羅漢像還充分考慮到了角度光線的變化，時而曲鐵盤絲、遒勁有力，時而輕巧纖柔、富于動感，整體造型更加真實?？鋸埮c寫實相結合，凸顯了藝術家們高超的造型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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