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縣客家話BBA式形容詞

朱根鳳

摘? 要：贛縣客家話BBA式重疊形容詞數(shù)量眾多，用法廣泛，是贛縣城郊話中較有特色的一類形容詞。本文以贛縣城郊話為研究對象，嘗試BBA式進行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分析，語法功能，語法意義描寫。

關(guān)鍵詞：贛縣客家話;BBA式形容詞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4--03

贛縣區(qū)，屬贛州市轄區(qū)，通行客家話?！囤M縣志》（1991）中將贛縣境內(nèi)的客家方言分為三種，城郊話、南山話、東河話。縣內(nèi)三種話之間的聲韻調(diào)均有差異。本文以城郊話為描寫對象。贛縣城郊話中，形容詞程度表達除了常用程度副詞作為表達手段外，其重疊式BBA式的形容詞生動形式也常作為詞法層面的程度表達手段，是贛縣城郊話中較有特色的一類形容詞，且在贛縣城郊話中廣泛使用。如軟、丩丩韌、屑屑薄，這類形容詞主要用來描述人或事物的狀態(tài)，含有生動的描繪色彩，多由重疊和附加成分構(gòu)成，不能受程度副詞“頂”、“蠻”修飾。本文嘗試對此BBA式重疊形容詞進行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分析，語法功能，語法意義描寫。

一、BBA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分析

（一）BBA中的A

在贛縣城郊話中，BBA形式為偏正結(jié)構(gòu)，A為語義重點所在，且通常由能夠獨立運用的單音節(jié)語素充當。我們根據(jù)A的不同語義類型，從不同感官出發(fā)將45個常用的BBA式結(jié)構(gòu)分類：

視覺類：墨墨烏、墨墨暗、雪雪白、血血紅、嫩嫩黃、結(jié)結(jié)青、筆筆直、滾滾圓、溜溜尖、溜溜圓、ma?32ma?碎32（很碎）、t?hia21t?hia21瘦（很瘦）

味覺：ma?32ma?32苦、nei33nei33酸＼ma?32ma?32酸（很酸）、na?32na?32結(jié)（很澀）

嗅覺：噴噴臭、噴噴香、噴噴餿、噴噴腥

觸覺：冰冰冷、梆梆硬、確確?（很干）、確確酥、飄飄輕、軟（很軟）、丩丩潮（很潮濕）、丩丩韌（很有韌性）、踏踏溜、嗒嗒濕、嗒嗒霉、溜溜動、搖搖動、lo?32lo?32動（東西很松）、拱拱動（不停拱動）、約約動（不停擺動）、曳曳動（枝葉不停擺動）、抖抖動不停發(fā)抖、phia33phia33跌（走路不停搖晃）、pia33pia33腰（面團發(fā)酵地很軟）、糜糜爛

知覺：嗒嗒木（很笨）、ma?32ma?32舊（很舊）、盼盼暈（很暈）、翻翻起（胃里翻滾）

從上述分類出發(fā)，在贛縣城郊話中，充當A語素是有確定的音義對應關(guān)系的，大部分是用來修飾物，用來進一步增加對物的屬性描寫，少量用來修飾人，如t?hia21t?hia21瘦、phia33phia33跌。其語素以形容詞性語素居多，我們稱為A類;還有少量以動詞性語素承擔，稱之為B類。我們發(fā)現(xiàn)A類形容詞必須是具體可感的，這種具體可感可以體現(xiàn)為：1.有明顯的程度量上的可變化性，如苦、酸、結(jié)、圓、尖、輕可進入這種結(jié)構(gòu)，它們都有中間狀態(tài)，如苦有不同等級，酸也有多個酸度，但真、假、生、死在程度量上沒有可變化性，因此不能進入該結(jié)構(gòu)。2.有明顯的可感知性，視覺、味覺、嗅覺、觸覺形容詞語素都是我們具體可看、可聞、可嗅、可摸的，在數(shù)量上要遠比知覺的多，知覺較為抽象，感知性較差，數(shù)量也較少，惡、好、壞、廣這類很難進入這種結(jié)構(gòu)。此外，用在A位置上的形容詞也必須具有日常性，是我們生活中經(jīng)常可見、可感的。如顏色黑、白、紅、黃、青（在贛縣，一般把綠色稱為青色）生活中常見，而某類詞不日常如藍、灰、紫或人們心中沒有這種顏色概念如綠色，這類詞很少出現(xiàn)在這種結(jié)構(gòu)中。

（二）BBA式形容詞中的B

關(guān)于B的性質(zhì)定義為詞根或詞綴一直以來是學者爭論對象，在研究漢語其他方言的BA式形容詞當中，多數(shù)人認為是詞綴，如張小克、龔娜、楊紹林，近年來，也有學者認為應該視具體情況來看b的性質(zhì)，彭小球、羅昕如認為益陽方言前字“X”既可以是實語素，也可以是虛語素。在贛縣城郊話中，我們把B分為成詞語素、類詞綴語素、不成詞語素三大類，具體分析如下：

1.B作為實義的成詞語素

這種情況下的B，詞匯意義比較實在，有的還可以單用。具體情況可以分為：

（1）B由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充當，這類在城郊話中較少，主要有結(jié)結(jié)青、嫩嫩黃，“結(jié)”、“嫩”都是性質(zhì)形容詞，可單用并受程度副詞的修飾，意為 “澀”、“嫩”，這里用來修飾青、黃的某一種狀態(tài)。

（2）B由名詞性實語素充當，如血血紅、筆筆直、雪雪白、墨墨暗、屑屑薄、冰冰冷，這里的B都是具有A這一屬性的代表事物，如血是具有紅這一顏色的典型事物、冰塊也是具有冷這一性質(zhì)的典型事物，血、墨、屑、冰這些語素本身可以單用，這里B用隱喻式形象表達A的性狀。

（3）B由動詞性實語素充當，這與現(xiàn)代漢語BA式生動形容詞B語素主要集中在由名詞性實語素充當有很大區(qū)別，踏踏溜、抖抖動、搖搖動、曳曳動等，這些詞中B的理據(jù)義較為實在，且充當B的必須要有[+可持續(xù)性]特征，用來進一步補充說明動詞性語素A的持續(xù)動態(tài)狀，如抖抖動，表示動的過程中伴隨著人不斷顫栗、哆嗦的狀態(tài)。

2.B作為語義未完全虛化的類詞綴語素

在贛縣城郊話中，充當B的有一部分處于向詞綴虛化過程的中間狀態(tài)，這類詞本是實詞，意義實在，當?shù)厝藶榱吮磉_形象生動在使用過程中突出強調(diào)實義中的某一義項或強調(diào)其程度，義項泛化，加之使用頻率的增加，類化組合越來越多，其原始義逐漸虛化，如丩，溜等詞。丩本意同“糾”，表示相互糾纏，在贛縣城郊話中，進一步引申為東西皺巴巴變形的樣子，如 這張紙好丩，表示這張紙很皺，由“皺”這個義項出發(fā)，“丩韌”用來形容一些皺巴巴又不易斷的東西，如蘿卜干丩丩韌，表示蘿卜干不易嚼爛。韌本意是變形不易折斷，丩強調(diào)其變形的程度，重疊丩丩程度進一步加深，使用頻率的增加還出現(xiàn)了丩丩潮的搭配，表示受潮的東西，這里的丩丩理據(jù)義逐漸虛化，看不出概念義，程度及抽象義較為明顯。溜在贛縣城郊話也屬這類，在現(xiàn)代漢語中，滑溜指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城郊話中“溜滑”、“溜動”、“溜尖” 這里的溜突出了“光滑、平滑、無阻礙”之義，程度義明顯。

3.B作為不成詞語素

在贛縣城郊話中不成詞的B構(gòu)成BBA式大量存在，其詞匯意義及虛化過程我們難以考證，很多都只能使用借字，實在沒有同音替代的只能直接作為記音符號并用表示，多為不成詞語素，其語法作用只是附加在詞根性語素A上，表示程度的加深。如噴噴臭、軟、phia33phia33跌、nei33nei33酸、k??53k??53動、ma?32ma?32苦、ma?32ma?32舊、lo?32lo?32動等，其用來修飾詞根義“臭、軟、跌、酸、動、苦、舊、動”，構(gòu)成偏正結(jié)構(gòu)，本身沒有任何詞匯義。其實，在整個贛南客家話中，這類詞都較多，《于都方言詞典》記載這類BBA式詞有31個，在南康方言中，溫珍琴也列舉了21個此類結(jié)構(gòu)。這類結(jié)構(gòu)在贛南客家話中表現(xiàn)B的共同特點是：有音無字多，同一個字有不同寫法，意義相同，如結(jié)[t?i??32]青，也有寫作“接青”或“截青”，但都表示果實未成熟，又酸又澀，讀音多集中在入聲調(diào)，位置較固定，只能位于A的前面，沒有AB或ABB形式，B作為前綴與詞根的搭配有擴散趨勢，如ma?32，后可跟“苦、酸、結(jié)、舊”等多個詞根結(jié)合，噴也可和“臭、餿、香、腥”組合。

（三）B與A的組合搭配

在贛縣客家話中，B與A可以有不同的組合，具體情如下：

1.BB與A的一對一組配

在多數(shù)情況下，A對B具有強制選擇性，一個B對應特定的A。如：筆筆直、雪雪白、嫩嫩黃、冰冰冷、飄飄輕、屑屑薄、梆梆硬、血血紅、踏踏溜、軟、糜糜爛、結(jié)結(jié)青等

2.一個BB組配多個 A

這種情況下，B屬于詞綴或類詞綴，其意義逐漸虛化，能產(chǎn)性較高，選擇具有多項性。

溜溜——溜溜尖、溜溜滑、溜溜動、溜溜長

m?32m?32—mA?32ma?32苦、ma?32ma?32、酸ma?32ma?32細、ma?32ma?32舊

丩—丩丩韌、丩丩潮? 確—確確酥、確確? 嗒—嗒嗒木、嗒嗒濕? 噴—噴噴臭、噴噴餿、噴噴香、噴噴腥

3.一個A組配多個 BB

存在少數(shù)A可以對應多個B，有的所語義表達沒有任何差別，我們看作是用了不同的借音字符，都表示程度增加，如ma?32ma?32酸、nei33nei33酸，但有的所表達的語義略有差別，主要是以“動”為語義重點的詞，表示不同的“動”貌。具體如下：搖搖動、約約動、曳曳動、溜溜動、抖抖動、拱拱動、lo?32lo?32動

4.BA與BBA的不完全配套性

在贛縣城郊話中，BA與BBA并不是完全對應的，并不是所有的BBA形式都有BA形式，B類重疊沒有相對應的BA形式，主要是lo?32lo?32動、抖抖動、拱拱動、搖搖動、翻翻起，其原因在于B的性質(zhì)。lo?32與贛縣城郊話經(jīng)常使用的一個動詞同音，表示攪拌義，與“動”也可搭配，lo?32動也表示攪拌，例：你lo?32動下子湯（你攪拌一下湯），但這里lo?32動不是lo?32lo?32動的重疊形式，lo?32lo?32動表示東西松動的樣子，例：凳腳有滴子lo?32lo?32動（凳腳有點松動），重疊lo?32lo?是表音詞綴，為了在交際過程中不引起歧義，lo?32lo?32動沒有l(wèi)o?32動的形式。而抖、拱、搖、翻在贛縣城郊話中本身是動詞，單獨作謂語，其動詞義較為常見，抖，表示抖動，例：你抖一下裳衣的灰塵（你抖一下衣服的灰塵）。搖，左右擺動。例：你搖一下腦蓋（你晃動一下腦袋）。翻，翻轉(zhuǎn)，例：你翻一下書（你翻一下書）。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是先重疊為BB，即BB+A—BBA，BB重疊，表示動作幅度的增大或是動作持續(xù)，最后附加在語義重心A上，將動詞A更加形象生動的表現(xiàn)出來。如抖抖動表示人不斷發(fā)抖顫栗的樣子。佢蠻冷，手腳緊抖抖動（他很冷，手腳一直在發(fā)抖）。首先語義重心是身子在動，在動的過程中伴隨著人持續(xù)不斷顫栗的狀態(tài)。

二、BBA式的語法功能

在贛縣城郊話中，BBA式狀態(tài)形容詞與名詞性成分組合，可以在句中充當謂語、定語、補語，不能直接作主語和賓語，后面接 “下子”，構(gòu)成“BBA下子”，可充當主語和賓語，這一部分將在后面討論，但都不能充當狀語，且由于BBA式本身包含較高程度義，因此，也不能再受“蠻、很、頂”等程度副詞及否定副詞修飾。

1.作謂語。在贛縣城郊話中，BBA式狀態(tài)形容詞與名詞性成分組合構(gòu)成主謂結(jié)構(gòu)，在句中作謂語。（1）李子結(jié)結(jié)青李子很青。（2）佢手冰冰冷他的手很冷。（3）螺絲lo?32lo?32動螺絲很松。

2.作定語。作定語的BBA結(jié)構(gòu)在與名詞性成分組合搭配時，必須在中間加一個類似于“的”的結(jié)構(gòu)助詞“kie”。

（4）你mu?24拿mi33張屑屑薄kie紙（你不要拿那張很薄的紙）。

（5）k?24丩丩潮kie花生食?得（這些很受潮的花生不能吃）。

（6）確確?kie餅食得上火（很干的餅吃得我上火）。

3.作補語。作補語的BBA式形容詞，經(jīng)常前加補語標記“得”使用，多做情態(tài)補語，補充說明事物動作的情態(tài)。

（7）肉切得ma?32ma?32細一滴tse?32唔好鉗（肉切得很碎一點也不好夾）。

（8）裳衣舞得嗒嗒濕（衣服弄得很濕）。

（9）面涂得雪雪白舞什么哦（臉涂得那么白干嘛）？

4.BBA下子。在贛縣城郊話中，BBA形式經(jīng)常與“下子”連用。這里的 “下子”并不是表短暫義“一下子”的省略，語義在這里已經(jīng)完全虛化，并沒有增加句式的程度義，這里看作是一種語法標記，使得BBA從描述人或事物的狀態(tài)到陳述人或事物的狀態(tài)，語用上起委婉評述作用，因此，與BBA式結(jié)構(gòu)相比， “BBA下子”不能作定語，沒有“嗒嗒濕下子kie裳衣”或“嗒嗒濕下子裳衣”的說法，可以作謂語、補語，也可以作主語和賓語。在單句中只能位于句中，后面所帶必須是復雜形式，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復句的前續(xù)分句中，引出后續(xù)分句內(nèi)容。

（10）李子結(jié)結(jié)青下子，你mu?24食（李子很青，你不要吃。）—作謂語

（11）面涂得雪雪白下子舞什么哦（臉涂得那么白干嘛？）—作補語

（13）t?hiA21t?hiA21瘦下子唔好看（那么瘦不好看。）—作主語

（14）我覺得魚噴噴餿下子，冇食（我覺得魚很餿，沒吃。）（作賓語）

三、BBA的語法意義

1.量的增加。李宇明（1996）指出：“詞語重疊的主要表義功能是‘調(diào)量，使基式所表達的物量、數(shù)量、動量、度量向加大或減小兩個維度上發(fā)生變化”，在贛縣城郊話中，以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重疊、名詞性重疊構(gòu)成BBA，與基式A以及所構(gòu)成的BA相比，都有表程度量增強的意味。如：a.李子酸。a1.李子nei33酸。a2.李子nei33nei33酸。a組例句的李子酸度在不斷增強。以單音節(jié)動詞形容詞重疊則表示動量的反復持續(xù)性，也是一種狀態(tài)。如：腳抖抖動 。表示“抖”這個動作反復持續(xù)。

2.形象色彩的刻畫，BBA式重疊具有很強的形象性，使聽話人能夠調(diào)動感官各個方面精準把握說話人用在特定的場景里對事物或動作的描繪。對比：a.紙薄。b.紙屑屑薄。發(fā)現(xiàn)b句將紙張如同碎末般薄度描繪的生動形象，而a句薄的程度無從得知。

3.表達性功能增強。部分BBA式重疊在贛縣話中帶有說話人很強的主觀評價作用。對比：a.粿子韌。b.粿子丩韌。c.粿子丩丩韌。abc均為主謂句，Ab句則單純的描述粿子不易斷，但c句明顯嫌棄意味增強，表示說話人不喜歡，后面可接一個表示強烈拒絕意味的分句：粿子丩丩韌，一滴兒也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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