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天對普通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四季輪回一次有余,在國外拿到碩士學(xué)歷,或是從懷孕開始計算到產(chǎn)假結(jié)束,并不是一段特別難捱的時光。但對于只能在漂流中聽天由命的海難生還者來說,就成了無比漫長的折磨。
2012年11月17日,墨西哥漁民阿爾瓦倫加出海時因發(fā)動機被風(fēng)暴摧毀,順著洋流從墨西哥一路漂到了太平洋腹地,歷時438天,其間從未踏上陸地。為了生存,他和同伴科多巴吃扳機魚、喝龜血、捕海鳥、撿海上垃圾……他們曾與30多條游輪和集裝箱船擦肩而過,卻沒有一艘船停下來救他們。在科多巴死后,阿爾瓦倫加更陷入了難以想象的孤獨與絕望,但最終他選擇了努力活下去。他的漂流生存是一段殘酷的歲月,但又折射出人性的光芒,他是一位最平凡的英雄,《馬紹爾群島日報》稱他為“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
“你們要是來找我,現(xiàn)在就來,我可頂不住了”
2014年1月30日清晨,一個只穿著內(nèi)褲、披頭散發(fā)、虛弱不堪的白人爬上了位于太平洋腹地的馬紹爾群島埃邦環(huán)礁,被島民埃米和丈夫拉塞爾所救。當(dāng)時埃米和拉塞爾還不知道,面前這個看上去遭受過巨大磨難的男人竟然被困在海上漂流了9000多公里,長達438天。
這個名叫何塞·薩爾瓦多·阿爾瓦倫加的男人是墨西哥恰帕斯州科斯塔阿祖爾鎮(zhèn)的一個普通漁民。在此之前,他生活在薩爾瓦多(中美洲北部的一個沿海國家)。因為一場酒后斗毆帶來的報復(fù),阿爾瓦倫加拋棄了父母、妻子和剛剛1歲的女兒逃往墨西哥,最終來到了科斯塔阿祖爾。這個位于墨西哥東南沿海的小鎮(zhèn)既是生態(tài)旅游的天堂,又是無法管束的西部荒野,對于企圖逃離過去、重啟新生的人來說,堪稱理想所在。
自此,阿爾瓦倫加在科斯塔阿祖爾安頓下來,以捕魚為生,并和很多當(dāng)?shù)貪O民成為了好朋友。阿爾瓦倫加喜歡大海,稱大海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勇敢真誠,一旦有同行落水或者失蹤,總是一馬當(dāng)先地舍命相救;他樂觀幽默,是漁民群體中著名的“樂天派”?!叭绻兜降聂~非常少,很多人都會垂頭喪氣,可禪查(漁民們對阿爾瓦倫加的昵稱)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就算一點收獲都沒有,回到港口時他照樣興致勃勃。他是我們的開心果、忠實的朋友?!卑柾邆惣拥纳纤久字Z說。
阿爾瓦倫加平靜、富足的新生活在2012年11月17日被打破。
11月15日,科斯塔阿祖爾的漁民們在離岸160千米的海域打到了許多深海鮮魚,每個人分到了150美元的報酬。在當(dāng)?shù)兀瑑蓚€人吃一頓飯只要4美元,在海景房住一夜也只要7美元,這筆錢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正因如此,哪怕知道即將有風(fēng)暴來臨,漁民們都想搶在這幾日再次出海。一旦風(fēng)暴來臨,將有接近一周的時間不能出海,等風(fēng)暴結(jié)束是否還能有這樣的好運氣又是未知數(shù)了。
阿爾瓦倫加自然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他通知自己的大副雷·佩雷斯做好準備。佩雷斯20來歲,身形瘦削。在陸地上,他是個混混,和漁民打架,到處惹是生非;在海上,他就成了忠誠的伙伴,不僅干活賣力,與阿爾瓦倫加也配合默契。但是,出海當(dāng)天佩雷斯必須要去當(dāng)?shù)乇O(jiān)獄簽署一個緩刑文件,這使得阿爾瓦倫加不得不選擇一個新手替代。帶新手出海風(fēng)險十足,他們在海上除了不停嘔吐就是不斷要求趕緊回港,可時間緊迫,阿爾瓦倫加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他在市場找到一名急需工作的新人,伊齊基爾·科多巴??贫喟?2歲,身體很結(jié)實,是他們村的足球隊明星,阿爾瓦倫加和他在球場上曾見過幾次,但是從沒說過話??贫喟拖虬柾邆惣颖WC,絕對不會添麻煩,會圓滿完成捕魚任務(wù)。
11月17日上午,包括阿爾瓦倫加的漁船在內(nèi),10條漁船徑直駛向科斯塔阿祖爾的入???。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是,在他們向西航行的時候,一場威力巨大的風(fēng)暴正以相似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東北逼近。氣象專家在地圖上將其標注為“冷鋒11號”,它還在陸地上醞釀力量,很快就會橫行海上。
通常,開往捕魚作業(yè)區(qū)需要5個小時,但出發(fā)不到1個小時,科多巴就開始暈船,嚷著要回去。風(fēng)速從30千米/小時慢慢增加到48千米/小時,能見度只有800米,視野中看不到一條船。沒有雨,但風(fēng)聲尖厲,波濤四起,任何方向都有浪頭砸過來,每個都有兩米高。一個大浪打來,船劇烈顛簸,科多巴重重地摔在甲板上。阿爾瓦倫加提醒科多巴回到原位,不停調(diào)整油門,轉(zhuǎn)舵變向,磕磕絆絆著沖向大海深處。
下午5時,兩人才終于到達指定的作業(yè)地點。他們布線撒網(wǎng),開始捕撈工作,等到漁線完全延展開來,會產(chǎn)生強大的拖力,為小船提供穩(wěn)定性,抵御四面八方的海浪。大約凌晨1時,風(fēng)聲加緊,波濤洶涌,力量更強,阿爾瓦倫加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危險,他決定立即收線返航。兩人合力收回一半漁線,已是筋疲力盡,但這一次捕撈收獲頗豐。阿爾瓦倫加操縱著發(fā)動機,繼續(xù)收起漁線,海水迸濺,模糊了他的視線。7米小船一拉一放,劇烈晃動,只有緊抓欄桿才能站穩(wěn)。備用油桶、木箱和收起的漁線占據(jù)了大部分甲板空間,使得阿爾瓦倫加的活動空間很小,他隨即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既然沒有時間把漁線全部收起,不如把剩下的丟掉。他知道,必須放棄數(shù)千美元的漁線和魚鉤,但上了鉤的魚還值幾百美元,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割斷了繩索。風(fēng)浪更加狂暴了,阿爾瓦倫加將航線設(shè)定為東向70度,向著家的方向沖進風(fēng)暴之中。阿爾瓦倫加心想:如果一切順利,日落之前,他就能享用雞肉和啤酒了,然后就是長達一個星期的狂歡,等待風(fēng)暴離去。
失去了漁線的穩(wěn)定作用,小船隨著巨浪上下顛簸,嚇得科多巴厲聲喊叫。這時,風(fēng)速已經(jīng)達到80千米/小時,海面上滿是白沫,海浪的不斷沖擊讓小船偏離方向。阿爾瓦倫加要科多巴放下海錨,這樣可以使船頭與海浪保持平行,提供拖力,從而穩(wěn)定船只。船中的海水已經(jīng)沒過腳背,阿爾瓦倫加鎮(zhèn)定地掌舵,命令科多巴向外舀出船中的海水。很多船長在船進水過多時會選擇和大副一起舀水,這樣船會失去方向,阿爾瓦倫加可不會顧此失彼。
正當(dāng)阿爾瓦倫加一門心思地向著海岸艱難前進時,科多巴開始崩潰了。越來越可怕的天氣瓦解了科多巴的意志,他雙手抓住欄桿,不停嘔吐并大喊大叫發(fā)泄心中的恐懼。黎明的曙光剛剛升起,潮水上漲了,阿爾瓦倫加緊緊瞪著指南針,無論風(fēng)起浪涌,他依然信心十足,某種程度上,正是這些棘手的挑戰(zhàn)使得海上生活如此讓人振奮,不用6個小時他們肯定能安然回港。但科多巴越來越害怕,他根本體會不到阿爾瓦倫加的自信,開始變得暴躁,拒不服從舀水的命令,滿腦子都是船要沉了的念頭?!八喼悲偭?,好幾次他都躲進了冰柜里?!卑柾邆惣诱f,“他在冰柜里嚇得身體僵直,在鯊魚尸體上癱作一團?!?/p>
經(jīng)過大半夜的航行,他們已向海岸走了64千米。但是,阿爾瓦倫加必須一邊舀水一邊開船,科多巴一點忙也幫不上。早上8時左右,阿爾瓦倫加聽到了發(fā)動機發(fā)出的第一聲異響,仿佛有人咳了一聲。不到10分鐘,發(fā)動機開始連續(xù)卡殼了。1個小時之后,視野之中山頭隱隱浮現(xiàn),他們距離陸地只有32千米了,而發(fā)動機的咔咔聲變成了持續(xù)巨響。“我不敢相信,已經(jīng)能看到陸地了,發(fā)動機卻罷工了?!?年前,阿爾瓦倫加遭遇過嚴重的發(fā)動機故障,螺旋槳轉(zhuǎn)得極慢,費了3天的工夫才上岸。這一次,經(jīng)過10分鐘的修理,發(fā)動機徹底沒了動靜。
阿爾瓦倫加必須尋求幫助。他準備向岸上報告越來越糟糕的情況和自己的新方位,沒想到盛放GPS的桶里進滿了水,GPS被水泡壞了,幸好無線電還能用。沒有坐標,阿爾瓦倫加第一次感到焦躁不安,他朝著無線電呼叫自己的船東威利:“威利!威利!我的發(fā)動機壞了。”
“禪查,禪查,冷靜!伙計,告訴我你的坐標?!痹诳扑顾⒆鏍柕拇瑝]中的威利應(yīng)道。
“導(dǎo)航儀也壞了?!卑柾邆惣釉絹碓交倚膯蕷?。
“好吧,禪查,我們?nèi)ソ幽?,我們很快就出發(fā)?!蓖鸬馈?/p>
“你們要是來找我,現(xiàn)在就來,這里浪太大了,船里進了很多水?,F(xiàn)在就來,我可頂不住了!”阿爾瓦倫加喊道,這是他們最后一次通話。
只要天氣允許,一群勠力同心的漁民就會組隊出海搜救
一接到阿爾瓦倫加的求救電話,船塢里就開始爭論不休。有些人認為應(yīng)該立刻就出發(fā),有些人則認為實際情況需要他們從長計議。那天早上,幾乎所有船只都出去捕魚了,岸上的水手少得可憐。除了阿爾瓦倫加,還有兩艘船也失蹤了。船隊已向海岸警衛(wèi)隊和港務(wù)局匯報,可大家都不指望有什么幫助。兩天前的那場風(fēng)暴里有一條船沒回來,他們微薄的搜救力量還在忙著找那條船。
到了中午,一個孤注一擲的計劃形成了:由老舵手特魯姆皮洛開船出去尋找。佩雷斯也自愿加入到這次救援中?!拔液蠡跊]能跟他一起出海,他帶著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新手出去了。在我妹妹快死的時候,禪查幫了我一把,他給了我錢讓我去看妹妹。然而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在他身邊。”佩雷斯說。與威利最后一次通話時,阿爾瓦倫加說能看到“天堂口”后面的山,如果特魯姆皮洛和佩雷斯能夠獲得精確的坐標,這將是一場危險但直接的救援,但沒有了坐標,救援全憑猜測行動。
“很殘酷,浪足足有五六米高?!迸謇姿够貞浾f,“我們開出去40千米,大浪就差點把我們打翻,淹死在海里。船里進了一半水,我覺得船快沉了。特魯姆皮洛說實在太危險了,還沒等把阿爾瓦倫加救出來,我們可能就先死了。所以我們只能掉頭回來了?!?/p>
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開始攜手同心對抗厄運,求生的本能克服了心力交瘁的疲憊。浪在眼前涌起,高過頭頂,然后分開。兩個人都緊靠沒有浪的那一側(cè)船身,眼看著浪打過來,趕緊跳到另一側(cè),依靠體重控制平衡,預(yù)防翻船??墒秋L(fēng)狂浪急,兩股浪在半空中相互撞擊,形成巨大漩渦,把他們高高拋起,足有3層樓那么高,然后就像坐跳樓機一樣瞬間下落。兩個人都穿著沙灘鞋,缺乏抓地力,科多巴就像碰撞試驗中的假人一樣顛來倒去?!八哪X袋猛地磕了一下,沒出血,很明顯疼得不得了。又摔了一次,差點斷了肋骨。”阿爾瓦倫加說。
他們捕獲的魚有近500千克,這讓小船的頂部很重,加大了不穩(wěn)定性。根本沒有時間請示老板,阿爾瓦倫加自作主張,把這些魚全都倒進了海里。他們花了差不多1個多小時才扔完魚,又把冰塊和備用汽油也扔了。為了加強穩(wěn)定性,阿爾瓦倫加串起了50個浮標,正是這些浮標幫助他們度過了那個早上。
在喘息的空隙,阿爾瓦倫加發(fā)現(xiàn)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無線電沒電了,他們無法再給搜救人員提供信息。一次風(fēng)暴往往能持續(xù)5天,而現(xiàn)在還是第二天,沒了GPS、發(fā)動機壞了,現(xiàn)在連無線電也無法使用了。
接近正午的時候,一股惡浪從左邊撲來,托起船底,小船傾斜,差點倒扣。阿爾瓦倫加剛從船尾挪到船中間,立足未穩(wěn),摔在甲板上,科多巴已消失在驚濤駭浪之中。“所有東西都被沖走了。”阿爾瓦倫加說,“科多巴隨著釣線、備用水和食物一起落水。他一只手抓緊欄桿,海水沒胸,一時間險象環(huán)生。我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我抓住他的頭發(fā),把他扯到船上?!?/p>
關(guān)于阿爾瓦倫加被困在海上的消息越傳越遠,人越聚越多,人們都在海灘上的臨時營房里等待他們心目中的海上英雄順利返航。他們相信阿爾瓦倫加會活著回來,講述他的這次冒險經(jīng)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每次舉辦大力士比賽,阿爾瓦倫加總是冠軍,他能連續(xù)6次將60升的油桶舉過頭頂。他還是一名游泳健將,是科斯塔阿祖爾的捕鯊高手,有什么能難得倒他呢?
18個小時過去了,阿爾瓦倫加音信全無。第二天早上天一亮,4條船整裝待發(fā),繼續(xù)搜尋工作。威利說:“一般我們會找到船,至少找得到設(shè)備。尸體是找不到的,早被鯊魚吃了?!闭l也沒有強迫誰參加這次救援,雖然只需要8個人,可是愿意出海搜救的人遠不止這個數(shù)目。阿爾瓦倫加的好朋友太多了,包括威利和米諾,都親自帶隊上陣。
這天的天氣更加惡劣,天氣預(yù)報說風(fēng)力最高可達到96千米/小時,但為了救回阿爾瓦倫加,沒有人退縮。搜救船隊一來到大海,大浪就從四面八方襲來?!昂@艘詭缀醺覀兤叫械慕嵌蠕佁焐w地地拍過來?!币粋€水手說,“我們開著船,要躲開浪再加速,免得船翻了。這項任務(wù)很艱難,可我們還是開出去40千米。要不是禪查的發(fā)動機壞了,他早就回來了。”
他們找了一整天,4條搜救船通過無線電保持密切聯(lián)系,確定每條船的搜救海域,萬一有船傾覆,好作出緊急應(yīng)對?!暗教幎际抢?,不知道會從哪個方向拍過來。”威利說,“浪一個接著一個,沒得躲?!蓖兔字Z找了12個小時,滿心希望能發(fā)現(xiàn)阿爾瓦倫加的身影,可是他們大失所望。
大風(fēng)咆哮了3天后開始平息,漁民們可以開小型飛機進行搜尋了,但情況令人泄氣,“海面上白茫茫一片,氣流很強,船太渺小了,像一滴水那樣,根本看不見”。
一般而言,搜救行動只會持續(xù)3天,但是對于禪查,只要天氣允許,一群勠力同心的漁民就會組隊出海尋找。北風(fēng)凜冽,日復(fù)一日,連續(xù)16天風(fēng)高浪急,人們不知道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是否還在人世。
“我第一次感到深重的恐懼,我們離海岸太遠太遠了”
連續(xù)5天的狂風(fēng)巨浪終于平靜下來。現(xiàn)在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離岸差不多450千米,早就超出墨西哥海岸警衛(wèi)隊有限的搜救范圍??胺Q奇跡的是,兩個人沒有再落海。船尾的海錨使船頭和拍來的浪保持平行,兩個人就這樣在風(fēng)浪中一天又一天地熬了過來。
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查看著地平線,風(fēng)平浪靜擾亂了他們對深度的感知。在遠海上,人對深度的感知很微妙。800米外的泡沫塑料看上去就像一艘航空母艦。位于水下30米深的物體會被海水放大、扭曲。由于參照點極少,所有漂浮的物體都可以被任意想象成人們心中的某種東西。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就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一樣,無法確認他們的所見所聞是否真實。
雅馬哈發(fā)動機光禿禿的,沒了蓋子和拉繩。所有漁具都漂到了幾千米之外,壞掉的通信設(shè)備早已沉入海底。兩人手忙腳亂地收拾工具和補給:一塊長木板、一個裝著幾件衣服的灰桶、一把刀把裂開的舊魚刀、一把用慣了的砍刀、一根木棒、帶蓋的空冰柜、一堆空瓶、一小堆尼龍繩、壞掉的發(fā)動機,他們還在座位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皺皺巴巴的洋蔥。暴風(fēng)雨持續(xù)了4天還是5天?他們無法確定,饑寒交迫的二人縮成一團,摟抱著互相取暖。
第二天早上,太陽從海上升起。阿爾瓦倫加給他的小船重新起了一個名字。原先,這艘船叫“海岸捕蝦船3號”,現(xiàn)在它叫“泰坦尼克”號。船小志大,挺過了無數(shù)次風(fēng)浪的重擊之后,自有底氣傲視群雄?!氨绕鹆硪粭l‘泰坦尼克號,我的小船成就大多了。那一條怎么著了呢?沉到海里了!”阿爾瓦倫加說。
那天下午,飛機在頭頂嗡嗡作響,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試著發(fā)信號,可沒人注意到。兩人疲憊至極,很快沉入了夢鄉(xiāng),直到被難忍的口渴喚醒。船上一滴淡水也沒有了。海面上到處漂著椰子,阿爾瓦倫加飽受折磨。它們打著旋兒漂過去,他甚至能嗅到椰子汁的涼意和甘甜,誘惑著他游過去,但是他不能。這里是公海,即使從船上游過去抓住椰子再游回來用不了1分鐘,但仍有可能受到鯊魚的襲擊,淪為它們的美餐。
阿爾瓦倫加不曾目睹鯊魚生吞活人。但和科斯塔阿祖爾的其他漁民一樣,他聽說過原來的老板吉歐死得何等悲慘。幾年前,吉歐在趕回岸邊的時候撞上了一根半沉半浮的木頭,他被撞下船?;靵y之中,船偏向了,等大副拐回來的時候,海面只留下了一片鮮紅,眾多魚鰭在水面穿梭,吉歐已然葬身魚腹。種種跡象表明吉歐死得相當(dāng)恐怖,尸骨無存。顯然,鯊魚群就在木頭下面或者附近徘徊。吉歐的悲慘遭遇和阿爾瓦倫加的捕鯊經(jīng)驗都在殘忍地提醒他,在這些水域游泳無異于自殺。無論他多么渴望椰子汁和椰肉,他的航海智慧還是占了上風(fēng)。他會守株待兔,直到椰子觸手可及。
在海上的第6天,他們享受了第一個平靜的夜晚,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有一種怪異的矛盾感覺:他們是被困住了,無法逃脫,但又感到無比自由。他們比其他人更加深入大海,風(fēng)平浪靜,星光熠熠,仿佛駛?cè)肓似届o的港口?!拔覀兲痤^,看見了飛機,它們閃爍著飛遠。我們心想,那些人有飯吃,多么幸福啊。他們有燈光,有溫暖。他們從容自在,而我們在下邊活受罪。”阿爾瓦倫加說。
兩個人躺在木板上,長時間沉默,偶爾說幾句話,誰也沒有把話挑明:他們失聯(lián)了,只能在海上隨波逐流。他們聽過很多失蹤漁民的故事,明白很難碰見島嶼,要是他們有一面帆或者一雙槳,沒準能設(shè)定航線,可是他們赤手空拳,只能被風(fēng)和洋流帶到任何地方,在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上打轉(zhuǎn)、繞彎或者曲折行進。
他們一天會向西漂流大約120千米,沿途距離最近的陸地是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克利伯頓島,位于西邊1600千米——那是拿破侖征戰(zhàn)生涯中的遺留物,依然屬于法國,不過已經(jīng)成了孤零零的前哨。向南,最近的是加拉帕戈斯群島,距離1770千米,在赤道的另一側(cè)。
11月23日,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阿爾瓦倫加早早醒來。他對小船進行了一番檢查,評估了已經(jīng)所剩無幾的補給,大體勾勒出一個計劃。根據(jù)豐富的經(jīng)驗,他意識到目前唯一可行的獲救途徑就是被另外一條船上的人發(fā)現(xiàn)。實際上,這也十分困難,7米長的小船在海上很難被發(fā)現(xiàn),船身也不醒目,連桅桿都沒有。在800米外,他們就成了隱形人。
科多巴一睡醒就開始幫阿爾瓦倫加干活。他雖然在風(fēng)暴中又哭又鬧,可是從未因為肉體傷痛喊過疼,風(fēng)暴使他對阿爾瓦倫加產(chǎn)生了一種完全的信任。阿爾瓦倫加告訴他自己的計劃,兩個人一起把阿爾瓦倫加的T恤系到一根從海里撈起的木棒上,一看到船他們就用打火機點燃T恤,利用煙火求救。
這一天,有10多次,他們以為看到了大船,于是忙不迭地準備發(fā)信號,結(jié)果是一場空歡喜。直到傍晚,他們終于聽到了一艘大船引擎的聲音,這是一艘集裝箱船。在距離它最近的時候,科多巴點燃T恤,阿爾瓦倫加迅速將其舉起來。T恤沒有燃燒起來,它又濕又沉,只零星冒出幾縷煙來,與其說是求救信號,不如說是對他們當(dāng)下困境的一點可憐提示。大船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發(fā)出突突的聲音離開了。兩個人沒有信號槍,沒有探照燈,僅有的鏡子也因太小無法反射光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船消失在眼前。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到深重的恐懼。我們離海岸太遠太遠了。漁民不會到這么遠的海域來?!卑柾邆惣诱f。
“經(jīng)歷劫難,你會發(fā)現(xiàn),你以一種親密的方式和魚這種生命相連了”
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吃過東西、喝過淡水了。周圍都是水,卻要活活渴死;水下都是魚,卻無法捕獲,這種懲罰真是太殘忍了。
“我餓得都想吃自己的指甲,吃各種零碎的東西?!卑柾邆惣诱f。他開始用雙手從海里撈起水母,然后整只吞下去?!八鼈兿U得我的嗓子生疼,還可以忍受,我又吃了兩個紫水母,蟄得更疼?!钡笇徑怵囸I的作用不大,阿爾瓦倫加又尋思著吃自己的手指,因為害怕失血后止不住而放棄。最后,他打起了在船下啃食青苔的扳機魚的主意。沒有釣具,也沒有魚叉,這個經(jīng)驗豐富的漁民發(fā)明了一套徒手捕魚的辦法,一開始一條也抓不到,但他并不氣餒,漸漸地他逮了幾條魚上來,兩人終于獲得了食物。
科多巴將魚剔除內(nèi)臟,切成手指長短,放在太陽下曬干。阿爾瓦倫加等不及,直接把生魚肉塞進嘴里。這幾天他們沒有吃過一頓飯,他實在是餓極了。因為高度精神緊張,甚至都忘了睡覺這個基本的人類需求。進食完后,阿爾瓦倫加開始喝自己的尿。他不覺得尷尬,鼓勵科多巴向自己學(xué)習(xí),至少可以給身體提供最低程度的水合作用。但充滿鹽分的尿液破壞了身體的內(nèi)在平衡,需要更多的淡水來稀釋鹽分。這時候他們意識到,喝尿不過是一種絕望的掙扎。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天能發(fā)發(fā)慈悲,快點下雨。
等待下雨的日子里,他們有時觀察是否有大船從海面上路過,有時則會查看源源不斷漂過來的垃圾。無處不在的垃圾成為他們延續(xù)生存的源泉,他們掌握了撿垃圾的智慧,學(xué)會了如何辨別各種各樣的塑料。只要看到空水瓶,他們就撈起來存好,以便之后儲水。
一個鼓鼓囊囊的綠色垃圾袋從船邊漂過,兩個人把它截住,撈上船,撕開后像法醫(yī)一樣仔細檢查其中的物品。一塊面包皮就能讓他們喜出望外,如果有金槍魚,簡直就是一道大餐。垃圾袋里有一塊杏仁大小、未經(jīng)咀嚼的口香糖,他們把它切成兩半,一人一半,品嘗著人間美味。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升變味的牛奶。在厚厚的一層食用油下面,隱藏著許多已經(jīng)被油浸了的胡蘿卜。兩人如獲至寶,把這些當(dāng)作感恩節(jié)大餐?!拔覔粕蟻硪粋€飲料瓶子,里面還有一滴,但是真甜哪!我好像又回到了人間。”阿爾瓦倫加說。
9天過去了,還沒有下雨。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絕望至極,開始尋找露水。他們在船體正中劃下一條不存在的線,將船等分,兩個人就伏在各自的地盤里,從船頭到船尾把船舔了一遍,尤其是洼陷處,舔得分外仔細,那里最有可能保存幾滴晨露。
為了讓科多巴分心,阿爾瓦倫加讓他在甲板上守望。阿爾瓦倫加忙著設(shè)計庇護所,以躲避風(fēng)吹日曬。他把冰柜豎立起來,坐在冰柜的陰影里,掃視著大海,苦苦思索?!氨癖緛硎怯脕硌b魚的,但從他能注意到冰柜并把它改造成庇護所來看,他就是能想辦法活下來的人。生存從來就不是消極等待,而是積極的、有目的性的追求?!痹诿绹0毒l(wèi)隊工作過數(shù)十年的約瑟夫·弗萊斯后來聽到阿爾瓦倫加的事跡時評價道。
饑渴交加的阿爾瓦倫加準備開辟新的食物來源,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營養(yǎng)豐富的海龜。找到一只海龜并不難,因為墨西哥海岸是海洋動物的庇護所,政府開設(shè)了海龜保護區(qū),眾多海龜在此繁殖,備受呵護。在遠海上,如果漁民不開發(fā)動機,任船漂流,海龜就會以為這是個落腳點,或者有食物,它們會試圖爬上船。起初,阿爾瓦倫加發(fā)現(xiàn)的海龜都是死龜,渾身發(fā)紫發(fā)臭,根本不能吃。終于在一天晚上,一只海龜撞到了小船,阿爾瓦倫加毫不猶豫地抓起了這只莽撞的小家伙。
“我用刀子殺死了海龜。發(fā)動機里還有一些管子,我切下來當(dāng)作吸管。龜血濃稠,呈藍紫色,讓人想起葡萄酒。”阿爾瓦倫加叫科多巴一起來享用,科多巴無法接受喝龜血的行為,勉強接受了一些龜肉。在這頓大餐從獲取到入口的過程中,阿爾瓦倫加沒感到一絲一毫的惡心,他認為這是大海的恩惠。之后一整天,阿爾瓦倫加都沉迷于抓海龜,盡管科多巴不情愿,但抵不過饑餓的侵蝕,也開始幫忙。兩個人靠著龜肉開始恢復(fù)體力。
不僅如此,阿爾瓦倫加還開始儲備食物,他捉了3只海龜,養(yǎng)在甲板上的小水池里。
在海上的第13天,終于下了雨。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張大嘴巴迎接雨點,脫掉衣服,上上下下沖了個痛快。他們把可以用的桶都豎起來盛接雨水。這場雨讓他們儲存了足夠的雨水,為了避免接下來又沒有雨水的情況,兩個人嚴格控制飲水量,早中晚各一杯。
他們不再感到渴,饑餓感卻越來越強烈。他們開始吃之前抓到的海龜,大塊大塊切下龜肉。對于阿爾瓦倫加和科多巴來說,每次吃飯都是一種儀式,兩個人虔誠地享用著各自的份額。
“一般人會認為,餓過頭之后,會把臉埋在飯里狂吃,什么到嘴里都是一個味。這純屬誤解,根本不是這回事。”曾因被鯨魚撞破了帆船不得不在海上獨自漂流76天的史蒂夫·卡拉翰說,“一條魚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味道,我能分清其中的細微差別。我把魚掛起來,徹底晾干,吃起來像烤面包一樣又香又脆。魚肝很甜,我把它當(dāng)做飯后甜點。這跟你去超市買一條魚回家燉了吃是完全兩碼事。那時候,你絕對意識不到,魚是真正的動物。經(jīng)歷劫難,你會發(fā)現(xiàn),你以一種親密的方式和魚這種生命相連了?!?/p>
“你見過水塘里的一片樹葉在那里打轉(zhuǎn)嗎?我就是那片樹葉”
為了保證食物來源,阿爾瓦倫加大部分時間都在“狩獵”。有阿爾瓦倫加主持大局,科多巴回歸了助手的角色,兩個人的工作變得規(guī)律起來。鯊魚為他們提供了新的獲取食物的靈感:“魚群游過時,水的顏色會加深,我能發(fā)現(xiàn)這種痕跡。鯊魚在追趕它們,海水像開了鍋一樣。鯊魚吃小魚的時候,小魚會浮到船邊,我們就能把小魚撈起來,直到鯊魚離開?!焙髞?,阿爾瓦倫加拆開了發(fā)動機,用一些零件做成小的魚鉤,開始嘗試釣魚,運氣好的時候也能釣到幾條。但食物仍舊稱不上充足。
沒有手表,他們沒法計算時間。阿爾瓦倫加很小的時候,祖父教過他如何根據(jù)月亮的陰晴圓缺計時。他很早就掌握了這項本領(lǐng),不曾忘卻。在這個根深蒂固的習(xí)慣的影響下,他即使漂在海上,時間觀念也沒有紊亂。他出海時基本沒有月亮,在風(fēng)暴及隨后幾天里看著它逐漸變圓,現(xiàn)在月光又開始衰弱。據(jù)此判斷,他們在海上已經(jīng)漂了接近3個星期。
科多巴每天都要進行禱告。他陷入懺悔和虛度光陰的懊惱之中無法自拔。幾周以前,在踏上這場旅途之前,一名福音派教徒給他進行了一番預(yù)言,說他會命喪大海。為此,當(dāng)兩人不得不在海上求生時,科多巴始終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之前,阿爾瓦倫加的生活中都沒有天主教的影子。在家鄉(xiāng)薩爾瓦多,天主教彌撒很普遍,商場也會專門留出一塊地方,以低廉的價格租給小教堂。在墨西哥鄉(xiāng)下,家用皮卡車的發(fā)動機罩上都綁著瓜達盧佩圣母的瓷像。阿爾瓦倫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從來不會走進天主教堂,而是公然信奉冷酷殘忍的死亡圣神,將其頭像文在胳膊上。大多數(shù)漁民都會結(jié)伴做彌撒,與他們相比,阿爾瓦倫加特立獨行?!斑@些家伙從教堂里出來以后又抽大麻又喝酒,過不了幾天又去教堂了。我絕對不做這樣的事。他們這是在戲弄上帝?!卑柾邆惣忧宄约旱牡拙€是“只要不戲弄他,就不會冒犯到他”。
但現(xiàn)在,深陷形同無底深淵的厄運,阿爾瓦倫加潛移默化地從科多巴身上接受了祈禱和圣歌??贫喟透嬖V阿爾瓦倫加,自己的罪過加速了死神的到來,他乞求阿爾瓦倫加不要落入同樣的境地,祈求他尋找救贖。他們仰望蒼穹,許下一個又一個諾言,不停地禱告,科多巴甚至組織了一次宗教齋戒。
“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我求他發(fā)慈悲。畢竟,你不能求魔鬼高抬貴手。我祈求奇跡出現(xiàn),有人會找到我們。我不理解,為什么我稀里糊涂地進了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為什么選中我受這份罪?”阿爾瓦倫加問,“為什么偏偏是我?為什么不是別人?為什么這么久?我知道我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我女兒,我就總流眼淚?!?/p>
阿爾瓦倫加的女兒叫法蒂瑪,這時已經(jīng)13歲了,但他對女兒的印象幾近空白。她不到1歲時,他就逃離了家鄉(xiāng)。如果她得知這次暴風(fēng)雨,看到他駕船失蹤的消息,肯定會以為他不在人世了。阿爾瓦倫加莫名感到一股怒火。繳械投降、甘當(dāng)儒夫可不是他的風(fēng)格。他發(fā)誓,一旦生還,他會直接回薩爾瓦多。10年恩怨未了,仇人等著奪他性命,他不在乎;等他回去,迎接他的可能是法蒂瑪?shù)囊挥浂舛皇菗肀?,他也不在乎。他一心只想再見女兒一面,和自己的過去和解?!拔移笈紊系鄞蛳麘土P我的念頭,求他寬恕。我答應(yīng)會為他戰(zhàn)斗?!?/p>
“大多數(shù)人不是祈禱,而是在和上帝討價還價,這是不一樣的?!鄙嫘睦韺W(xué)家約翰·利奇如此剖析宗教信仰可以支撐人們在絕境中生存的現(xiàn)象,他認為這是一種常見的誤解。“他們的禱告往往是這樣的:‘親愛的主啊,我現(xiàn)在有大麻煩了。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讓我脫離苦海,從今往后我會多做善事……他們會說諸如此類的話,但這種討價還價堅持不了多久?!钡娉姓J宗教信仰對落難者大有幫助,“這是因為祈禱這一動作本身的效果在于它能平緩呼吸,還能占據(jù)大腦剩余的思考空間,否則,你的腦中會充滿焦慮和恐懼”。
約瑟夫·弗萊斯認為,盡管“信仰并不能保證生存,但大量情況表明信仰是一項決定性因素”。他援引在越南被俘的美國士兵為例證:“他們聲稱,‘是信仰讓我活下來或者‘我要回去見我的家人,是這樣的信念讓我堅持下去的。在阿爾瓦倫加的經(jīng)歷中,你會發(fā)現(xiàn)類似的想法。他牽掛家人,向比他強大的上帝祈禱。即使孤身一人,他也認為頭上有一個至高的存在,這種想法安慰了他。”
盡管暫時皈依了上帝,阿爾瓦倫加真正的信仰依然源自他內(nèi)心的一個信念:樂觀。“我從來不往壞處想,只想好的方面。我給自己打氣要活下去,要勇敢,要有信心,不能倒下去。我知道我在海上漂流,但我只想著生存。我總是朝前看,為未來做計劃,我絞盡腦汁地想辦法?!?/p>
有著20年的打漁經(jīng)驗,阿爾瓦倫加在海上如履平地,沒什么不適應(yīng),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贫喟蛣t終日惶恐不安,船前后搖擺,浪上下激蕩,讓他頭暈?zāi)垦?。風(fēng)起浪涌,撞擊著小船,科多巴開始嘔吐,這實在是不祥之兆,預(yù)示著他的生理機能將徹底崩潰。
先前不信上帝的阿爾瓦倫加從萬能的上帝處汲取力量,更加虔誠的科多巴反而陷入了悔罪的囹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寢食難安,堅信自己難逃命運的詛咒。他們同舟共濟,卻面臨著各自不同的未來。
科多巴的衣衫日漸松垮,他快穿不住原本的衣服了。阿爾瓦倫加眼看著科多巴越來越瘦削干枯、眼窩深陷。他的連帽衫帶著骷髏標志,而當(dāng)他的臉頰日漸消瘦,阿爾瓦倫加無法對兩者之間的對比視而不見。阿爾瓦倫加的腰身同樣瘦了好幾圈,力氣也小了不少,但依然保有鋼鐵般的意志??贫喟蜕硇木闫?,他認定是上帝要他如此,于是向所謂的命運屈服?!拔也幌朐龠@么受罪了?!边@個已經(jīng)瘦成皮包骨的小伙子像咒語一樣重復(fù)著這句話。
科多巴趴在船上央求阿爾瓦倫加:“橘子,我要橘子?!卑柾邆惣诱驹诳贫喟蜕砼?,向他保證自己很快就會拿來橘子:“好,我這就去商店,我去看看開門了沒有,要是開門,就給你買一些吃的?!彼钢h方朗聲說道,“我去買玉米餅、橘子和蝦?!卑柾邆惣哟蟛椒プ叩酱牧硪活^,從船頭到船尾用不了十幾秒,原地站立5分鐘后,他又大踏步地走回來。“商店關(guān)門了,不過別擔(dān)心,1個小時以后就會開門,會賣剛做好的玉米餅。”出乎意料的是,這種小把戲起到了作用??贫喟筒辉俸詠y語,他進入了夢鄉(xiāng),一睡就是幾個小時??謶植铧c奪走萬念俱灰的科多巴的理智,睡夢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力,也讓阿爾瓦倫加得到暫時的放松。為了安撫意志消沉的同伴,阿爾瓦倫加一天要假裝去商店好幾次。好在,這種把戲的確有好幾次都化解了科多巴的心理危機。
阿爾瓦倫加對科多巴無私的關(guān)懷不僅給了科多巴安慰,更對他自己大有裨益。心理學(xué)家認為,當(dāng)一個人有任務(wù)要完成的時候,就會集中注意力,他的生活就被賦予了一定意義。這也是為什么,二戰(zhàn)時的集中營中承擔(dān)醫(yī)生和護士角色的人生存的可能性更高的原因。阿爾瓦倫加主動承擔(dān)起照顧科多巴的任務(wù),使他在這場磨難中對生存更加堅定。
阿爾瓦倫加認為是單一的食物使得兩個人營養(yǎng)不夠,科多巴才如此胡思亂想,他必須尋找一些新的食物。這一次他打上了海鳥的主意。有時候,海鳥會停在船沿上休息,這正是捕獲它們的好時機。“我去抓的時候,它們就跑了,不可能捉到。我抓了3天,連根毛都沒有。我又氣又餓,我沖過去想一把抓住它們,可它們比我更快,碰都碰不到?!卑柾邆惣討嵟瓍s并不氣餒,他反復(fù)研究自己的動作和鳥的反應(yīng),他像貓一樣匍匐著靠近,終于有一次,他摸到了鳥,它的腳在他手里掙扎,阿爾瓦倫加利索地擰斷了它的脖子。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吃到除了魚以外的食物,科多巴也精神了起來,并學(xué)著阿爾瓦倫加的樣子捉鳥,兩個人都越來越順手。他們把暫時不吃的鳥折斷翅膀養(yǎng)在船上,像之前儲備海龜那樣,儲備海鳥。
情況向好的方向發(fā)展起來,但不久,一件事情徹底打垮了科多巴——他吃到了一只有毒的海鳥,那海鳥的胃里有一條毒海蛇??贫喟烷_始嘔吐、抽搐,雖然第3天他的身體就恢復(fù)了,但他開始排斥鳥肉,甚至連魚肉也不敢吃。這本來是一場意外,卻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贫喟托娜缢阑?,甚至策劃自殺,想要投入鯊群中。阿爾瓦倫加把他拉上來關(guān)到冰柜里,科多巴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臉,用頭撞冰柜,拒絕進食。
每到吃飯的時候,阿爾瓦倫加選擇先科多巴1個小時開始進食,為他驗證當(dāng)天的食物有沒有毒。他還用魚刺挑起肉丁送到他嘴邊,像喂小孩那樣,可不管他怎么做怎么哄,科多巴就是不愿意主動吃東西了。這時候阿爾瓦倫加意識到,一個人一旦不想活了,身體是很難有起色的。他繪聲繪色地給科多巴編織故事,盼望科多巴能重新振作。這種“白日夢”一樣的故事,也給阿爾瓦倫加的精神營造了一個避難所,他通過幻想得救后的日子獲得心靈的安寧。兩人還約定,如果科多巴活下來,他就去薩爾瓦多看望阿爾瓦倫加的父母;如果阿爾瓦倫加活下來,他就去找到科多巴的母親。
2013年3月15日,在海上漂流的第118天,科多巴終于還是沒能熬過去,他在阿爾瓦倫加的呼喚中睜著眼睛斷氣了。面對和自己一起共患難4個月的朋友的離去,阿爾瓦倫加哭了很久,這是這個大男人在海上第一次這樣失聲痛哭。
翌日早上,阿爾瓦倫加爬出冰柜,呆呆地看著船頭上的科多巴。科多巴坐在凳子上,好像在曬日光浴。阿爾瓦倫加問尸體:“感覺如何?睡得還好嗎?”“我睡得很好,你吃早飯了嗎?”阿爾瓦倫加把自己當(dāng)成來生的科多巴,大聲回答?!拔页粤?,你吃了嗎?”阿爾瓦倫加繼續(xù)自問自答,“我也吃了,我在天堂里吃的。”
一整天,阿爾瓦倫加都把科多巴的尸體當(dāng)成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給他講故事,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贫喟退篮蟮牡?天,尸體漸漸變紫了。到了第3天,尸體的皮膚被陽光曬壞了,像干硬的皮革一樣有了一層硬殼。“我摸了摸他,他硬邦邦的,他也不會變味,就是在太陽下變干了。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嚇人。像平時一樣,我還跟他擁抱?!钡?天,科多巴幾乎全身漆黑。阿爾瓦倫加照樣把他當(dāng)作活人,按部就班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與尸體的自言自語摧毀了阿爾瓦倫加的神智。他無法想象自己如何形影相吊地在船上生存。盡管性格迥異,但兩個人齊心協(xié)力,一起漁獵,共同面對厄運,捱過了艱苦卓絕的幾個月。阿爾瓦加久久凝視著科多巴,心想,或許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科多巴死后第6天,阿爾瓦倫加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跟一個死人交談?!拔艺嫦氚阉氖w扔到海里,可是做不到。”深夜,他又做了一次嘗試?!拔蚁忍嫠茨_。他的衣服我還用得著,我脫下他的短褲和運動衫。我穿上他的衣服,運動衫是紅色的,上面有一些骷髏頭和交叉骨頭的圖案,然后我把他投進了大海。把他推下去以后,我昏了過去。”
阿爾瓦倫加醒來后完全不記得尸體落水后的情景,考慮到饑不擇食的鯊魚,沒有印象反而是好事。他到底昏迷了多久?阿爾瓦倫加覺得不過區(qū)區(qū)幾分鐘,但他的整個世界一片空白。物是人非,不再需要照顧瀕臨死亡的搭檔,不再對著干尸自言自語,他孤零零地一個人漂在無垠的大海上?!澳阋娺^水塘里的一片樹葉在那里打轉(zhuǎn)嗎?我就是那片樹葉。”阿爾瓦倫加說。
“我的肉體消失了。我沒有了力氣,在冰柜里等死”
阿爾瓦倫加第一次意識到,在海上漂流比他在陸地上最可怕的經(jīng)歷還要糟糕。在海上討生活很容易,他真心喜歡喝龜血,他從10歲時就開始生吃螃蟹了,所以吃生魚也不是大問題。但現(xiàn)在,他骨子里的樂觀豁達開始動搖。
“整個早上,我一直看著我把科多巴推下去的位置。我不想再受罪了,我把刀架到脖子上。我感到仿佛有人在推我的手,是誰,是魔鬼嗎?是又餓又渴的痛苦!我好像被地獄之火焚燒著。我爬進冰柜,又一次放聲大哭。我只有一個人了,能干什么?找誰說話?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是我?guī)鰜泶驖O的,他卻死了,都是我的錯?!卑柾邆惣诱f。
幾天過去后,一個午夜,阿爾瓦倫加遇見了他魂牽夢縈的獲救良機。先是一陣音樂聲,接著人聲嘈雜,混合著發(fā)動機等機器的聲音和說笑聲。那似乎是一場派對,他鉆出冰柜,眼前燈火通明,一艘游船向他靠近??駳g越發(fā)喧囂,仿佛迪斯科舞廳里擠滿了飲酒作樂的人群。阿爾瓦倫加大聲喊:“救救我!救救我!”可沒人聽到他的呼喊,喧囂逐漸離他遠去。阿爾瓦倫加無可奈何地看著生命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閃爍著離去。前方是否會有島嶼,他不知道。這是迄今為止他最好的獲救機會,結(jié)果卻成了一場空。
阿爾瓦倫加傷心欲絕,已經(jīng)準備放棄了。他心想,自己完成了一次壯舉。在差不多半年的時間里,他忍饑挨餓,經(jīng)歷風(fēng)吹浪打,失去了科多巴,飽受摧殘。“我看著圍著小船打轉(zhuǎn)的鯊魚,心想我應(yīng)該跳下去,喂鯊魚。只要跳下去,它們就能把我吃掉?!卑柾邆惣诱f,“我把垃圾扔下去,鯊魚們開始瘋搶。它們似乎知道我要跳下去,已經(jīng)等不及了。我知道,它們用不了幾口就能把我吃得干干凈凈,沒準還沒等我落水,它們就把我吃了?!钡畠涸俅胃‖F(xiàn)在他的心頭,阿爾瓦倫加放棄了跳海的沖動,一想到女兒他就告訴自己必須堅持,“我做夢都會夢見女兒,她喊一聲‘爸爸就能讓我心花怒放”。
第165天,隨著斗志重燃,阿爾瓦倫加又患上了嚴重的幽居癥(長期離群索居引起的焦慮、抑郁等情緒問題)。他忍不住想換一種環(huán)境的沖動,甚至想過一個瘋狂的計劃:拋棄“泰坦尼克”號,坐在冰柜里漂流,幸而理智占了上風(fēng)。他最后選擇在小船附近游泳來擴大自己的生活圈。他揣摩出了一套探測鯊魚的方法,借助這一方法,短暫地在船底下游泳。在海中游泳是一次難得的放松,每隔一兩個星期,阿爾瓦倫加就會冒險下海游個痛快,同時還能從船底扒一些蛤蜊和甲殼動物作為食物。
歷經(jīng)7次月圓月缺,漂流了至少6500千米,阿爾瓦倫加依然孤獨如昔,徘徊在赤道無風(fēng)帶中。日復(fù)一日,小船幾乎都在原地踏步,仿佛凝固在風(fēng)景畫里。赤道無風(fēng)帶是指赤道附近南、北緯5°之間的地帶,屬于地球上最濕熱的地區(qū)之一,電閃雷鳴的暴風(fēng)驟雨時常不請自來。18世紀的水手稱,進入此地仿佛被判了死刑?!澳莻€時代只有帆船,水手們都不愿進入赤道無風(fēng)帶,原因有二:其一,暴風(fēng)雨太多;其二,大風(fēng)毫無征兆,很難脫身。”斯克里普斯海洋學(xué)院的氣候?qū)<抑x尚平如此解釋。
一個誤入赤道無風(fēng)帶的船員曾在他的航海日志中提到那段經(jīng)歷:“閃電直接劈下來,落到海面上。你看到雷暴來了,一團漆黑,簡直就是世界末日。那是一個非??膳碌牡胤?,讓你從心底感到恐懼。你覺得走投無路,感到絕望。在那里,一天就像一個星期那么難熬,一個星期就像一個月,一個月就像一年。”
或許是阿爾瓦倫加日漸堅定的信仰感動了上帝,第196天,在這恐怖的天氣下,他邂逅了地球上體積最大的魚:瓊鯊。以前阿爾瓦倫加只是遠遠目睹過這種深海巨獸,但從未離它如此之近,它幾乎是貼著“泰坦尼克”號?!拔业男〈晕⑾鲁粒谑俏颐嗣傰?。它的皮膚像銼刀和砂紙。要是它躍出水面,一個浪就能把小船卷下去?!辈粌H如此,阿爾瓦倫加還發(fā)現(xiàn),瓊鯊是個食物鏈源頭,他可以借機“蹭”魚,從瓊鯊那“蹭”來的魚更加肥美,魚肝都有拳頭大小,能讓他很好地恢復(fù)體力。
阿爾瓦倫加開始和這位新朋友暢所欲言,一聊就是幾個小時。他給瓊鯊講故事,只要摸得到,他就撫摸著瓊鯊綴著白點的皮膚。有個伴,哪怕對方只是一頭瓊鯊,也能讓阿爾瓦倫加天馬行空地展開想象。他不再孤獨,而是伴著瓊鯊噴水的聲音睡得更香。瓊鯊的陪伴幫助阿爾瓦倫加克服了身陷赤道無風(fēng)帶的寂寞和恐懼。他渴望大魚能開口說話,聽他懺悔,在電閃雷鳴快要撕裂他的世界時,給他安慰。和瓊鯊一起漂了一個星期后,阿爾瓦倫加發(fā)現(xiàn)自己又孤苦伶仃了。
公海上很難遇見海龜,阿爾瓦倫加食物金字塔的基層消失了,好在鯊魚隨處都是,可以代替海龜。在墨西哥的時候,阿爾瓦倫加能徒手活捉鯊魚,這一招令大家心服口服。這手絕活的關(guān)鍵是把發(fā)動機開到最慢,與鯊魚同速并排前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魚鰭,把鯊魚丟到甲板上。在沒有發(fā)動機、龜速漂流的情況下,他只能借助鳥血和魚內(nèi)臟作餌。鯊魚能夠補充蛋白質(zhì)、充當(dāng)藥品,但并不是每天都能捉到鯊魚,一個星期大概只能遇到一次。他饑一餐飽一餐,直到遇到一只漂浮的死鯨,才大大收獲了一把。他捉了很多停在尸體上進食的海鳥,扯掉翅膀,養(yǎng)在船上。
為了消磨時光,阿爾瓦倫加發(fā)明了可以和海鳥一起玩的游戲。他把河豚曬干,當(dāng)作足球拋到船中間,那是“中場”。河豚表皮帶刺,饑餓的海鳥啄不透,在啄來啄去之時,它們會把河豚從“球場”的一方“踢向”另一方。為了炒熱比賽氣氛,他還扔了一些魚塊和鳥雜碎,然后看著海鳥追逐河豚。他給鳥兒們起了名字,一只叫羅納爾多,另一只叫羅蘭多,有一支球隊里同時有馬拉多納和梅西。阿爾瓦倫加既當(dāng)球迷又當(dāng)解說員,沉迷在他的海鳥足球大賽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下午。他最關(guān)心的球賽是墨西哥對巴西。在這個由海鳥隊員組成的足球世界里,墨西哥隊總能贏球。
第219天,阿爾瓦倫加捉到了一只特別的鳥,褐色,像鵝一樣大,但是腿更粗,他叫它“潘喬”?!八念^是黑色的,很漂亮,我沒有吃掉它,其他鳥太丑了,可它不一樣,它是獨一無二的。我打一個響指,它就會跟過來。我把它當(dāng)人一樣,跟它說好幾個小時的話。它跟我一樣,是一種生靈?!卑柾邆惣訉⑴藛桃暈樽约旱膶櫸?,潘喬也一直沒有離開。早上,潘喬會展翅高歌,取悅阿爾瓦倫加;夜晚,潘喬挨著阿爾瓦倫加而眠。
阿爾瓦倫加在身體上與世隔絕,精神上無依無靠,在這樣的極端環(huán)境里,他自己構(gòu)建了一種用以逃避現(xiàn)實的虛幻世界。他開始編織關(guān)于美女的幻想,做白日夢的本領(lǐng)漸長。虛構(gòu)的故事如盾牌和鎧甲,幫他實現(xiàn)自我保護。對阿爾瓦倫加而言,這樣做可以向恐怖的海上漂流經(jīng)歷注入愉悅感:“我在小船上來回走,遐想著世界各地的風(fēng)景名勝。我想想自己走在高速路上,我爬進駕駛室,發(fā)動車子。有時候,我拿出我的自行車,開始騎行。這樣一來,我說服自己,相信自己確實是在做這些事,而不是在大海上坐以待斃?!?/p>
如同秋去冬來,在太平洋上,豐收和饑餓同樣交替出現(xiàn)。新月升起,阿爾瓦倫加突然被拋離漩渦,再次西行。他在漩渦里困了5個月,幾乎沒怎么向西前進,逃離漩渦似乎用了他一生的時間。阿爾瓦倫加為再次行進起來感到興奮,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糟糕的事實——離富饒的海洋渦流越遠,捕獲的食物越少,儲存的食物也越少。食物消失了,他又回到了荒漠。只剩下6只鳥的時候,阿爾瓦倫加恐慌不已。他把每天的喝水量降到最低,盡可能想辦法獲取食物。在這種情況下,阿爾瓦倫加仍然與潘喬分享少得可憐的食物。
阿爾瓦倫加一只接一只吃掉了剩余的幾只鳥,最后留下了潘喬。他警告潘喬,說它已經(jīng)被列入瀕危物種的名單。這時,阿爾瓦倫加和潘喬的友誼已經(jīng)超過了人與鳥的界限,但潘喬畢竟是一只鳥,包含幾百千卡的能量和寶貴的營養(yǎng)。如果有別的鳥飛過來,阿爾瓦倫加就會留下潘喬。他等了3天,仍舊沒有一只鳥飛過來。第379天,“晚上,趁著看不到潘喬的樣子,我殺死了它。我用一塊布蒙住它的頭,沒有動刀,直接擰斷了它的脖子。我得不到它的寬恕”。
一連幾日,食物的獲得仍然困難。阿爾瓦倫加餓得兩眼昏花,把手指都啃出了血,用僅有的一把刀割下自己的胡須,卷成球用海水浸泡之后吞進肚子。最后,他想到船下附著的貝殼。為了獲取食物,阿爾瓦倫加不得不下海游泳。他以前游過十幾次,都只是順便從船底帶一些貝類上船吃,而這一次他是專門為了吃它們而下潛,在船底摳貝殼的時間會變長,他必須更加警惕鯊魚。阿爾瓦倫加小心翼翼地爬回漁船,提醒自己不要丟了到手的戰(zhàn)果。一上船,他就癱倒在地。長時間緊張之后突然全身放松,好像剛剛突出重圍一樣。他把戰(zhàn)利品倒在甲板上,撬開貝殼,把肉一點一點摳出來,再剁成肉丁裝在瓶子里。這既是食物,又是上好的誘餌。他把肉丁丟進海里立即引來了扳機魚,當(dāng)然又有不幸的扳機魚落入他的手心。阿爾瓦倫加開啟全天狩獵采集的生活,貝殼、誘餌、扳機魚,他構(gòu)建了一條特別的食物鏈。
存儲的淡水依然在減少。阿爾瓦倫加幾欲發(fā)狂。老天爺太吝嗇了,一滴雨也不下。阿爾瓦倫加連抱怨、擔(dān)憂和憤怒的力氣都失去了。他躲在冰柜里,雙腳砰砰地跺著甲板,回聲如同警鐘,讓他覺得他還活著。阿爾瓦倫加越來越頻繁地感受到挫敗和沮喪。他從海里撈起一塊塑料布,打算用釣線串起來,做成大三角帆。在多次嘗試之后,他手里只剩下一堆破爛的塑料布。他又試圖用左手小拇指當(dāng)作17號扳手,去拆掉超過160千克的發(fā)動機(如果沒有這個重家伙,或許船會漂得快些),也沒有成功。
第410天,就在阿爾瓦倫加意志消沉的時候,地平線上隱約傳來發(fā)動機的聲音,影影綽綽出現(xiàn)了一支小船隊。其中一艘向阿爾瓦倫加的方向駛來,這艘船有好幾層樓高,在大海上迎風(fēng)破浪。阿爾瓦倫加相信兩條船肯定會撞個正著。這艘集裝箱船越來越近了,近到阿爾瓦倫加擔(dān)心自己的小船會被一劈兩半的距離。但是,大船從阿爾瓦倫加身后40多米處路過,繼續(xù)前進,他緊緊盯著白色船體,尋找著艦橋和放哨的人?!熬让?!這兒!這兒!”巨輪船舷上出現(xiàn)了3個人影,那3個人手持魚竿正在釣魚,阿爾瓦倫加一看見他們就拼命呼救。他們也向阿爾瓦倫加揮手了。阿爾瓦倫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頭敬畏地注視著他們。自己終于要得救了!有人看到他了!他們會用什么樣的救生船呢?怎么放下懸梯呢?阿爾瓦倫加想著自己獲救的情形,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做出施救動作,也沒有通知船長的意思,大船沒有放慢一絲速度,而是繼續(xù)迅速前行,上面的人甚至還在隨意地沖他揮手。
大船留下的尾波讓阿爾瓦倫加站立不穩(wěn)。震驚之余,他又喊又叫,然后陷入了沉思。怎么會這樣?這條船是真的嗎?它也許是專門來摧毀他意志的一次瘋狂的臆想?他詛咒船上的人,詛咒大船及其船長。他再一次失去了被大船拯救的奢望。那天晚上,阿爾瓦倫加仰望星空,白天的一幕重現(xiàn)心頭。那一幕的確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他繼續(xù)想下去,大船有什么理由不停呢?3個船員還沖自己揮手示意了。阿爾瓦倫加百思不得其解,喊出了自己的迷惑:“你們以為我是來這里散心的嗎?”
這一次擦肩而過的經(jīng)歷摧毀了阿爾瓦倫加的意志。他的精神萎靡,求生的意愿被大大削弱了。海水灌進船里,他心煩意亂,根本無心排水。他感覺自己死期漸近。他能想象自己像科多巴那樣虛弱地死去,連吃飯的欲望都喪失了。阿爾瓦倫加回憶起科多巴無神的目光、與自己漫不經(jīng)心的對話和對事物視而不見的狀態(tài)。如今,他也染上了同樣的疾?。簡适Я饲笊?。
他泄了氣,不再變著花樣保持斗志,別出心裁的幽默也消失了。他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一連幾個小時盯著冰柜柜頂,有時候,他甚至一整天都留在冰柜里,腦中一片空白,心如一潭死水。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邁向死亡。殺死他的不是饑餓,而是寂寞的深淵。他一心想逃離這艘小船。他感到頭很重,似乎要昏倒。他禱告著,試圖讓自己變得積極起來,但求生的意志一點一點地消失了。船下出現(xiàn)了新魚種,黑鱸和海豚,它們在身邊游來游去,可他無動于衷。“我的肉體消失了。我沒有了力氣,在冰柜里等死。我很虛弱,不停地想到自己的死亡。這么多念頭讓我無法承受。”
每個人的死亡都是獨一無二的,對阿爾瓦倫加來說,死亡是從腳趾失去感覺開始的。“我按摩腳趾,盡力讓它們暖和起來?!卑柾邆惣诱f,“膝蓋以下都僵死了,走不了路。身體沒有反應(yīng)。我使勁捶腿,雙腳、小腿沒有一點感覺,都僵硬了。膝蓋以下什么感覺都沒有,麻木感就這樣蔓延到全身?!?/p>
等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之后,他的身體已經(jīng)很差,連完成簡單的動作都很困難,捉鳥更是難于上青天。他試圖恢復(fù)肌肉力量,可為時已晚,身體不聽使喚。雙腿“開始發(fā)木,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他做噩夢,夢見死神,不斷地夢見自己去買枕頭?!拔乙惶毂纫惶焱纯?。我曾經(jīng)目睹同伴的死亡,而我想我應(yīng)該先是倒地不起,然后開始風(fēng)干。我胃里一點東西都沒有。我覺得自己會慢慢地死去。”
“人生中免不了會遇到挑戰(zhàn)和懲罰,你必須和它們戰(zhàn)斗!”
大雨鋪天蓋地下個不停。阿爾瓦倫加趴在船上哀號?!拔液魡旧系郏瑢λf:‘我存的水夠喝很多天了。”結(jié)果雨卻下得更大了。船里滿是水,阿爾瓦倫加只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我一直是個手腳勤快的人,可現(xiàn)在只能漂著?!贝系乃呀?jīng)有30厘米深了,他躺著,看著滿天繁星,有羽毛從臉上漂過去。船頭上10多只憤怒的海鳥咯咯大叫,一片吵鬧,他置若罔聞。水輕輕抬起他的身體,一切都變了樣,他以前怎么沒想過這種情況呢?他覺得生命力已經(jīng)從身體里流失了一半,但至少現(xiàn)在不用對付重力了?!拔业戎砸驯伙L(fēng)干,我覺得我要暈過去了。我發(fā)著燒,情緒低落,看起來活不了幾天了。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吊著一口氣。我將死于絕望,死于孤獨?!?/p>
不知何時,洋流速度加快,他竟然看見船后出現(xiàn)了尾流,但是沒有地標參照,很難判斷前進的情況。定向倒是容易,他可以根據(jù)朝陽和落日來判斷。但他急于確定漂流狀況,于是開始采取一種新的日常做法。每天早上,他把羽毛扔進尾流,他比較尾流里羽毛漂浮的軌跡和旭日初升時的光線,以此確定航線。羽毛不再指向西南,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現(xiàn)在正向北方漂去。月亮經(jīng)歷了15次圓缺,漂過未知海域的阿爾瓦倫加深信他的下一個目的地就是天國?!拔遗c死亡的關(guān)系中不再有恐懼。如果我大限將至,那就死吧,那是上帝的意志。我不會自殺的,但是我等著,等著死亡的到來?!?/p>
在海上的第438天,2014年1月29日,阿爾瓦倫加乘著洋流飛快地順風(fēng)前行,雨霧迷蒙之中,出現(xiàn)了一座熱帶小島。小船向岸邊靠近,小島越來越清晰,阿爾瓦倫加能看見島上的棕櫚樹林。鳥類繁多,成排地落在小船的桿子上,身體先于大腦行動起來——抓鳥。進行一輪捕獵后,阿爾瓦倫加準備下船游過去,但很快,過于虛弱的身體和鯊魚的隱患使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拔乙恢碧嵝炎约?,實際距離比看上去更遠,路上會有動物、鯊魚或者鋒利的巖石,我得穩(wěn)住。我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尋找合適的機會?!?/p>
即將踏上陸地的事實讓他既緊張又興奮,只好靠吃東西來分散注意力。他拾起剛剛捕獲的鳥,邊拔毛邊打量著小島,努力尋找棚屋、公路和小船的蹤影。眨眼間他就吃掉一只,開始吃第二只,第二只吃完他又開始切海龜,他不能讓自己的雙手停下來。剛過下午,阿爾瓦倫加向海岸靠近,100米,50米,10米,阿爾瓦倫加在這個時候縱身跳下小船,水才到他的腰部,這里全是水母,蜇得他很痛,他卻哈哈大笑起來。他手腳并用爬到沙灘上,爬向一個小山坡,決心在天黑前離大海越遠越好,他的小船在他身后撞擊著海岸。
阿爾瓦倫加筋疲力盡,在棕櫚樹下睡了美美一覺。第二天清晨,他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了更大的一個島,他打算游到那個島上去。突然間,他注意到一個紅色的東西。他愣了幾分鐘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件男士襯衫,一件紅色的短袖襯衫掛在晾衣繩上。他心頭狂喜,然后聽見了世界上最壯麗的聲音,一只雄雞的報曉啼鳴聲。
“救命!救命!救命!”阿爾瓦倫加高喊。他從坡上爬下來,一點一點地朝一個木棚挪過去。紅襯衫的主人是誰呢?危險嗎?會是食人族嗎?阿爾瓦倫加的腦子里胡思亂想著,他習(xí)慣了潮起潮落、搖晃起伏的海上生活,踏上堅實的地面后,他都感覺不怎么踏實。正常情況下,強壯的阿爾瓦倫加會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下山,用不了幾秒鐘?,F(xiàn)在,他就像一個醉漢一樣,得扶著樹干一步一步地挪,并節(jié)省一部分力氣努力呼救。
阿爾瓦倫加上岸的地方是馬紹爾群島共和國最南端的埃邦環(huán)礁,這里人煙稀少,島民埃米和丈夫拉塞爾在這里以采集椰子為生。最先聽到呼喊的是埃米,那時候她剛吃完早飯,“我站起來張望。發(fā)現(xiàn)有個白人,他只穿著內(nèi)褲,披頭散發(fā)的,很虛弱,我的第一念頭就是這個人是游過來的,他肯定從船上掉下來了”。
善良的拉塞爾夫婦救了阿爾瓦倫加,給了他衣服,生火給他取暖,還給他做飯。埃米說:“我記不得烙了多少餅,我烙一張他就吃一張,真是太可憐了?!崩麪枌⒕绕鹨粋€白人這件事兒傳遞到最近的鎮(zhèn)上,鎮(zhèn)長派警察和護士到島上幫助阿爾瓦倫加。他們查看了阿爾瓦倫加的小船,小船就像電影中的道具一樣,甲板上布滿薄薄一層綠霉,發(fā)動機七零八落,整條船表面陳舊,油漆斑駁,看不到任何一處發(fā)亮的地方。甲板上,兩只像雞一樣已經(jīng)拔完毛的海鳥肉色粉紅。甲板骯臟不堪,到處都是水和羽毛。海錨已經(jīng)用了很久,亂糟糟地系著藍白色的尼龍繩。一只被吃掉一部分的死海龜躺在一個空龜殼旁邊。整條船彌漫著死亡的氣息?!斑@條船又臟又亂,肯定在外面有些日子了。一看見這條船,我們基本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钡?,438天的漂流聽上去太過不可思議,他們需要進一步確定阿爾瓦倫加所言是否屬實,才能送他回家。
此時,即將前往馬紹爾群島首都馬朱羅的阿爾瓦倫加還不知道,他即將引起全球媒體的轟動,成為獵奇對象和嘲諷靶子。關(guān)于阿爾瓦倫加的第一篇報道由《馬紹爾群島日報》發(fā)出,簡要概述了阿爾瓦倫加震撼人心的傳奇漂流,一時間激起各國媒體的興趣。夏威夷、洛杉磯和澳大利亞的記者紛至沓來,想采訪這名所謂的漂流者。雖然他們只知道阿爾瓦倫加在海上漂流了14個月,其他細節(jié)都是空白,但這可難不倒媒體。他們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編造了一個神乎其神的精彩傳說,可以同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相媲美。
阿爾瓦倫加無意出名,也不想接受采訪,他在病房門口張貼告示,乞求記者們離開,因為他只想回家。2014年2月19日,在確認他的身份和經(jīng)歷屬實之后,他終于在警察的幫助下回到了薩爾瓦多,見到了在海上時給了自己無盡勇氣的女兒法蒂瑪。他尚不能很好地說話,也沒有完全地適應(yīng)陸地,他鼓起勇氣,對法蒂瑪說:“我知道我沒有盡到養(yǎng)育你的責(zé)任,這么多年都不曾關(guān)心你,但是,現(xiàn)在我回來了,以后我會照顧你的,我最親愛的女兒?!?/p>
在438天的海上漂流中,阿爾瓦倫加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從他的經(jīng)歷中,我們能同時看到這種奇跡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他是一個幸運兒,但他同時具備適合極限求生的身體條件、能讓自己填飽肚子的生存技能、絕不放棄的求生意志、在幻想中建立的精神避難所,以及支撐他堅持下去的未盡的責(zé)任。他的漂流生存是一段殘酷的歲月,但又折射出人性的光芒。他是一位最平凡的英雄。至于他的經(jīng)歷能為他人帶去什么樣的影響,正如他自己所說:
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我受了這么大的罪。也許人們在讀我的經(jīng)歷的時候會意識到既然我能挺過來,他們也能。許多人為心魔所困,而我不僅如此,還在肉體上飽受摧殘。我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如果我能堅持下來,那么你一樣也能。如果一個抑郁的人看了我的故事之后能放棄自殺的念頭,那么我的故事就是有意義的。保持強大,正面思考。人生中免不了會遇到挑戰(zhàn)和懲罰,你必須和它們戰(zhàn)斗!
(參考資料:《438天:在死寂與鯊群的陰影下》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10月第1版;作者:喬納森·富蘭克林)
“現(xiàn)代魯濱遜”被指控吃同伴遺體
一艘沒帆沒槳的小船,一個男人靠生魚、海龜、海鳥和雨水維生,在茫茫太平洋上漂泊了438天獲救。這是一個難以置信的海上生存故事,創(chuàng)造了有史以來在海上漂泊時間最長的幸存記錄。但獲救者卻引起了苛刻的質(zhì)疑,尤其是死去同伴的家人。
曾在太平洋上漂流14個月、被稱為“現(xiàn)實版魯濱遜”的墨西哥漁民何塞·阿爾瓦倫加,在獲救近兩年后吃上了一起官司,而指控他的正是當(dāng)年與他同船出海并喪命的同伴科多巴的家人。據(jù)英國《獨立報》報道,科多巴的家人指控阿爾瓦倫加為了生存,吃掉了科多巴的尸體,為此他們要求阿爾瓦倫加支付100萬美元的賠償金。
阿爾瓦倫加的律師表示,阿爾瓦倫加并沒吃過科多巴的尸體,那一刻,他有足夠的食物。科多巴的家人之所以起訴,是因為他們想敲阿爾瓦倫加一筆。因為就在起訴前幾日,阿爾瓦倫加剛出版關(guān)于自己海上求生的新書。律師稱,很多人認為這本書會讓阿爾瓦倫加一夜暴富,實際上他得到的報酬并不多。
阿爾瓦倫加此前在墨西哥南部的恰帕斯州一個漁村工作。2012年11月,阿爾瓦倫加與科多巴駕駛小船出海捕魚時,突然遭遇暴風(fēng)襲擊,兩人被卷入海中。隨后,他們開始艱難的海上求生之旅,依靠抓魚捕鳥度日,喝的是尿及海龜血,在饑餓難耐時吞食水母。按照阿爾瓦倫加的說法,科多巴始終無法適應(yīng)生吞活魚和海龜肉,此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不久便因饑餓死去。在科多巴離世6天后,阿爾瓦倫加將他的尸體丟進大海,獨自開始漫長的漂流。2014年1月30日,阿爾瓦倫加在太平洋的馬紹爾群島一個珊瑚島礁被發(fā)現(xiàn)并獲救。
自獲救那一刻開始,阿爾瓦倫加便成為全球矚目的焦點,很多媒體對他進行專訪。贊嘆之余,也有人質(zhì)疑阿爾瓦倫加在太平洋獨自漂流14個月的真實性。
首先,獲救后,阿爾瓦倫加似乎太健康了,絲毫不像是在海上漂泊一年多的人。雖然他的頭發(fā)和胡須很長,皮膚也被海風(fēng)吹得粗糙,但一年來缺乏食物和淡水的生活,居然沒有使他過于消瘦,只是輕微的貧血,他甚至沒得壞血病。為他診治的醫(yī)生指出,阿爾瓦倫加的海洋飲食中,鳥類和海龜肉含有大量的維生素C,這可以很好地預(yù)防壞血病,同時,阿爾瓦倫加不時還會捕上一條身量較小的鯊魚來吃,為自己提供營養(yǎng)。
其次,是他的漂流路徑和時間。為此,夏威夷大學(xué)的科學(xué)家建立相關(guān)模型對阿爾瓦倫加的漂流之旅進行驗證。該實驗共16條研究路線,從該科斯塔阿祖爾漁村西南方向200海里(370.40公里)處開始,就洋流、氣流進行跟蹤。盡管對于偌大的海洋來說,16條路線十分有限,但是,最終其中的幾條研究路線的確是抵達馬紹爾群島埃邦環(huán)礁附近。因此,科學(xué)家認為阿爾瓦倫加的經(jīng)歷合乎情理。
盡管有醫(yī)生和科學(xué)家的證明,還是有人不斷地質(zhì)疑阿爾瓦倫加,甚至連科多巴的親人也是如此。面對大量的質(zhì)疑,阿爾瓦倫加不得不再三辯解,甚至通過了測謊儀的測試。最后,來自墨西哥的官方證明也顯示,確實有兩個漁民在2012年11月失蹤,當(dāng)時海上搜救了幾天,因為大霧和惡劣天氣而取消。
實際上,阿爾瓦倫加是一個廣為人知、備受喜愛的漁民,在科斯塔阿祖爾這個小漁村,有數(shù)十名證人親眼看見他離開海岸,開始原定的跨夜捕魚。因為他沒有回到岸上,漁民們?yōu)榱苏宜踔脸鰟恿孙w機。當(dāng)阿爾瓦倫加在馬紹爾群島登陸時,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媒體的關(guān)注,這不是一個成名心切的騙子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至于他為什么同意出書,他說:“如果一個人在看了我這么悲慘的經(jīng)歷之后能夠克服心魔,保持正面,那么這就是最大的意義?!蹦壳埃柾邆惣雍团畠阂黄鹕钤谒_爾瓦多。他曾經(jīng)是大海的兒子,可他更是一個父親,現(xiàn)在,他決定在陸地上試試運氣了。
(責(zé)任編輯:陳毓婧;參考資料:《“現(xiàn)代魯濱遜”被指控吃同伴遺體》《環(huán)球時報》2015年12月17日;作者:丁良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