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玩”的教育家，心里住著一群孩子

王夢茜 陳春光

2000年，在孫培文擔任湖南省常德市桃源縣第一中學（以下簡稱“桃源一中”）副校長的第七年，他遞交了辭呈，來到了還在籌建中的長沙同升湖實驗學校（以下簡稱“同升湖學?！保?。

彼時，迎接孫培文的只有一片黃土地與一份宣傳冊，他當時的心境與宣傳冊上的一句廣告語十分一致：“同升湖，夢開始的地方”。他的夢想，就是辦一所與眾不同的學校。

19年后，炎炎夏日，記者來到同升湖學校，采訪孫培文。

講到興頭上，他或猛一拍桌，或爽朗大笑，讓人感覺他的身體中似乎藏著巨大的能量。

因材施教，挖掘每一個孩子的閃光點

孫培文與教育結緣的故事，還要從他大學時代說起。1980年暑假，他收到湖南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入校體檢時，卻因為僅1.44米的身高、39公斤的體重被醫(yī)生攔了下來——不符合體檢標準，不能當老師。

他據理力爭：“那也不能退。我報的是重慶大學數學系，是你們把我招過來的?！痹瓉硎呛蠋煷笳猩k老師，看他的分數比本科線高出50多分，就爭取過來了，都沒看身高和體重?！拔蚁脒@就是我與教育的緣分，我特別珍惜。不管遇到什么困難，我都不言放棄，我相信我這輩子就是來干教育的?！?/p>

1984年，孫培文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桃源一中，1993年起擔任副校長，期間他一直負責一線的數學教學。“我上課從來不帶教案，也不帶教材，哪一道題在哪一本書第幾行我都記得?！睂O培文教數學有自己的一套。譬如，在教體育特長生算效率賬的時候，他就問學生：“你們洗衣服的時候，一般清洗多少次？如果每次能清洗掉70%的污垢，那洗幾次就差不多了？”將數學與生活相聯(lián)系，既有趣，又能激發(fā)學生的興趣，讓學生學到東西。

回顧在桃源一中的日子，孫培文印象最深的事，不是培育出奧賽第一名或高考理科第一名，而是幫助了一名想要回校讀書的打工妹恢復學籍。“當年有一種‘讀書無用論’的論調，她受此影響就輟學打工去了，在廠報當編輯。盡管她報紙編得好，但別的同事學歷比她高，報酬比她高，那時她才知道知識的重要。1995年下半年她找到我，我答應幫她?！睘榇?，孫培文從縣教育局一直跑到了省教育廳，最終幫助她恢復了學籍。這個曾經的農村輟學娃，后來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大中文系，后又被保送到復旦大學讀研究生。她就是婚戀交友網站世紀佳緣創(chuàng)始人、納斯達克上市公司CEO龔海燕。

到同升湖學校后，孫培文提出“人人都可成才，個個都是人才”的人才觀和“相信學生、依靠學生、發(fā)展學生”的學生觀。他時常和學校教師強調，育人要用“長板理論”，每個人都可成才，關鍵要靠精心的挖掘和培養(yǎng)，教師要激活學生向上的潛力，針對學生的特點進行教育?；叵雽W校創(chuàng)辦初期，面對文化成績并不拔尖的生源，孫培文看到的卻是孩子身上的閃光點?！昂芏嗳苏J為這是我們的生源劣勢，但這也可以成為我們的優(yōu)勢。因為這些孩子多是各行各業(yè)成功人士的子女，一般情商高、眼界開闊、社交能力強，這正是我們可以把他們培養(yǎng)成人才的前提條件?！?/p>

孫培文興致勃勃地同記者說起了他的學生：王向鋒，入選“全球2014年最具影響力中國科學家”，他的論文被全世界科學家引用超過4500次，是領域內具有杰出影響力的科學家;龔海華，十八洞村的青年村支書，帶領村民脫貧致富是他最大的愿望;曾靜，自己創(chuàng)業(yè)，從事美術教育行業(yè)，希望讓更多的孩子收獲受益終生的藝術素養(yǎng)……在孫培文看來，光是考一個好大學遠遠不夠，關鍵在于讓學生實現(xiàn)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霸S多學生在某個領域已經很成功了，就要鼓勵他們做公益，帶動一方經濟，造就一方文化。”

教育服務，培養(yǎng)讓學生受益終生的能力

孫培文是一位愛“玩”也會“玩”的校長。大學入學體檢不達標的經歷是他強健體魄的起點。進入大學后，他堅持體育鍛煉，羽毛球、足球、乒乓球樣樣拔尖。至今，他的羽毛球在同升湖校園內還是無人能敵。讀書期間，他自學橋牌，拿了四次全省的橋牌冠軍，此外他還是各類電子游戲的高手?！皶娌艜?，會玩才會工作。”孫培文笑著說。高中部主任姚麗君曾是孫培文在桃源一中時的學生，她眼中的校長“心里仿佛住著一群孩子，永遠懷著飽滿的激情與創(chuàng)造力去工作”。

“求學同升，受益終生”是同升湖人一直堅持的育人理念。

孫培文從自身經歷出發(fā)，總結多年教育經驗，提煉出“好身體、好心態(tài)、好習慣”的育人觀?！拔艺J為能讓學生受益終生的，不是眼前的考試分數，而是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良好的心態(tài)和優(yōu)秀的行為習慣。好的身體才能支撐自己做想做的事，好的心態(tài)有助于更好地面對未來的挫折和誘惑，好的行為習慣則是優(yōu)秀的前提?！睂O培文說。

孫培文有個有趣的觀點——教育是服務行業(yè)，學生是服務對象而非產品。那么如何提高服務水平，做出服務特色？他認為，應為學生搭建平臺、提供資源，讓他們能夠自由地探索、尋找自己的興趣所在。學校為此成立了專門的部門——學生能力發(fā)展中心，研究和開發(fā)特色課程。目前學校已開設了10大類200多門特色課程供學生選擇，培養(yǎng)和提升學生的公眾演講、團隊協(xié)作、實踐調研、問題解決、自主學習和溝通交流等核心技能?！拔覀冮_發(fā)了領導力課程，帶學生去上海、香港參加世界頂尖的中學生商業(yè)模擬挑戰(zhàn)賽，還引進了ASDAN（英國素質教育發(fā)展認證中心）國際素質教育體系培養(yǎng)學生的綜合組織能力……在同升湖學校，95%的學生選擇了1-2門特色課程”，學校副校長兼學生能力發(fā)展中心主任朱元英介紹道，“如果有學生想學的課程沒有開設，可以提出申請，學校一定支持，內部若沒有教師，我們會在外面請教師來上課”。

2007屆學生邱翔在墨爾本成功創(chuàng)業(yè)，年紀輕輕便成為澳洲湖南商會會長?；叵肫鹪谕W校度過的時光，他說：“與國際化的學術資源相比，綜合性的學習能力、獨立性的人格培養(yǎng)與開放性的思想碰撞給我?guī)淼挠绊懯歉鼮槭芤娼K生的?！?/p>

新高考改革的一個核心內容是生涯規(guī)劃教育。2015年，新高考還在上海、浙江試點時，孫培文便帶著學校的管理干部及骨干教師，走遍了試點地區(qū)的名校?！拔蚁Ｍ覀兊拿恳晃焕蠋煻寄艹蔀閷W生的生涯導師，學校的任何學習活動都應該和生涯教育有關。”目前學校已有百余名持證生涯導師。

2018年，學生生涯發(fā)展指導中心成立，旨在幫助學生將興趣轉變?yōu)閷W科優(yōu)勢。同年落成的生涯樓是孫培文的得意之作。生涯樓一樓有藝術鑒賞體驗室、聲歌體驗室、音樂工程創(chuàng)新實驗室，對音樂制作、音樂理論、音樂鑒賞等職業(yè)感興趣的學生可以在那里體驗實踐。走上二樓，在樓梯口的電子屏上，學生可以瀏覽國內外大學的介紹視頻、職業(yè)訪談視頻，了解職業(yè)、專業(yè)和學科等。走進未來教室，學生能夠通過VR（虛擬現(xiàn)實技術）體驗，真切地感受各個職業(yè)——在航母甲板上操縱飛機起飛、在手術室里拿起手術刀、在海底世界觀察生物……身臨其境般的體驗能讓學生更直觀地了解各種職業(yè)。生涯咨詢室、生涯檔案室、生涯測評室、生涯活動室、心理活動室，人工智能學職體驗室、經管類學職體驗室、語言類學職體驗室、傳媒類學職體驗室……從理論到實踐、從橫向延伸到縱向發(fā)展，學校逐漸構建起以職業(yè)體驗為核心的特色生涯教育體系?！斑@是學校最受歡迎的一棟樓，有的孩子周末能在這里玩一天?！睂O培文笑著說。

姚麗君為孩子們上生涯規(guī)劃課程，主要講授性格探究部分內容。在她看來，生涯課程對于激發(fā)學生的學習動力很有幫助?！皩W生通過生涯規(guī)劃課，能對自己形成一個比較準確的認識，繼而與自己未來的職業(yè)方向相掛鉤。孩子們會想，我今后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以此倒推，那么我要從事什么樣的職業(yè)，要考什么樣的專業(yè)，考什么層次的大學，考什么樣的分數，而現(xiàn)在和理想差距有多遠，那我可以從哪些方面提升，可以選哪些科目。這樣學生在高中階段就會有一個較為明確的目標并自覺為之而努力?！?/p>

國際教育，要“吸收”更要“傳播”

“辦一所具有中國底色，融合中西方教育優(yōu)勢的中國標準的基礎教育學校是我去伊頓公學考察后的想法?！?9年來，孫培文走遍了世界的知名學校，英國、美國、日本、澳大利亞……最多的一年他跑了20萬公里。

孫培文回憶起2012年參加中美基礎教育改革成果展示交流會時的場景：“當時美國老師用中國的傳統(tǒng)方法教授，中國老師用美國的傳統(tǒng)方法教授，我們學外國，外國學我們，效果都很好。”美國的基礎教育重思維，中國的基礎教育重知識，孫培文則希望做出一套融合中西方教育優(yōu)勢、不斷更新的基礎教育程序來。

2003年，同升湖學校國際部創(chuàng)立，目前學校在海外有2000多所合作院校，學生可以直接升入這些院校就讀本科或預科。同升湖學校國際化辦學的思想從國際部出發(fā)，惠及各個學部?！皬男W到高中都是自主開放的課堂，我們尤為注重培養(yǎng)學生進行主動學習、創(chuàng)造性學習、合作性學習、探究性學習能力等?！睂O培文表示。同時，學校非常重視英語學科教育，將“國際化英語教學”貫穿到學生的每一個學習階段，小學有雙語教學和英語PTE（Pearson Test of English）課程，初中有小托福課程，高中有雅思課程。

2000年8月底，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美國第12任能源部長朱棣文與“世界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一同參加同升湖學校的首屆開學典禮，他們在同升湖畔種下了“同升諾貝爾樹”，寄寓著學校培養(yǎng)出諾貝爾獎人才的美好希冀?！斑@對同升湖學子而言，是種下了一個神奇的夢?！睂O培文說。

作為同升湖學校的首屆學生，邱翔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仍難掩激動。“同升湖學校7年的時光給我?guī)砹撕芏嘤绊懼两竦氖斋@。從進校第一周作為學生代表迎接諾貝爾獎得主朱棣文開始，就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同升湖將賦予我全球視野與平臺?！?/p>

“培養(yǎng)國際化人才，必須要有中國底色?！边@是孫培文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在國際部的課程體系中，國學是必不可少的一門課。他將教育部“國培計劃”專家?guī)鞂＜?、中學語文特級教師、湖南省高考命題者之一的陶妙如派到國際部時說：“基礎教育的‘教’與‘研’你都做得不錯，你應該有更高的追求，到國際部去，研究國際教育，研究怎樣將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植入學生的血脈中，分享到世界各地?！?/p>

培養(yǎng)國際人才的初衷是什么？孫培文的答案是四個字——為國育才?！拔覀兪菫樯鐣髁x建設培養(yǎng)接班人，要是他們出國之后都不回來，那怎么行？所以在他們出國之前，我們要把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植入他們心里，增強他們的民族自信心。這對學生、對國家都有益?！?/p>

2002年，學校開始接待海外的華僑尋根子女。2008年，學校成為漢語國際推廣中小學基地。2009年，學校在美國建立孔子課堂，在國際上推廣漢語。國際部張修明主任組織英語教研團隊將《最美易經》《最美論語》翻譯成英文版本向海外發(fā)行。目前，學校已有20多位老師受國家漢辦選派承擔國家對外漢語推廣任務，200多位老師參加海內外游學培訓。潛移默化中，學校在學生們心中打下深深的中國烙印，這一烙印會隨著他們走出國門，傳播到世界。

教育扶貧，把優(yōu)質資源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2018年7月，湖南衛(wèi)視《少年說》節(jié)目組來同升湖學校錄制，1701班的白應楠走上了高臺，講述她的故事。白應楠來自甘肅，家里有9口人，一家人靠種地放羊為生，而當父親出車禍受傷之后，家里的負擔就更重了?！叭ツ?，丹勛教育基金會在甘肅資助5名學生來這里讀書，對我而言，這是一次能改變我一生的機會，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白應楠口中的丹勛教育基金會于2016年4月落戶同升湖學校，與學校簽訂“丹勛教育基金·同升湖實驗學校百年英才教育基地”合作協(xié)議，定向資助革命老區(qū)和貧困家庭品學兼優(yōu)或具有個性特長的學子入學就讀。孫培文認為：“這對于同升湖學校的發(fā)展而言，無疑又注入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彼麨榇藢ｉT成立了丹勛工作組，親自掛帥，從師資配備、課程設置、后勤保障、測評反饋等方面入手，建立起一套全方位的“丹勛人才培養(yǎng)體系”。

師資配備上，學校調配了高中部最優(yōu)秀的教師團隊擔任教學工作。教學上，由于陜西、甘肅兩省的教材和教學進度與湖南不同，學校教師提前對學生進行學情摸底，制定教學計劃?！搬槍碜躁兏蔬厖^(qū)的孩子們數理化基礎相對薄弱的現(xiàn)狀，學部開設了學科輔導課，多名教師額外為孩子們補了上百節(jié)課，幫助他們夯實基礎，縮小差距，數理化成績取得明顯提升?！睂O培文介紹道。后勤保障上，孫培文注重生活照管與心理疏導雙管齊下：食堂根據孩子們的飲食習慣開辟了專門窗口;“丹勛班”的教師不僅負責日常教學，還是孩子們的成長導師，為他們提供及時有效的心理疏導和學業(yè)規(guī)劃指導。

1701班班主任岳朝宇記得，白應楠剛來到同升湖學校時，看人的眼神里都是膽怯，“過去封閉的生活、巨大的壓力讓她在新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格不入，局促不安”。初到學校，白應楠無法適應，甚至提出要回老家。岳朝宇不斷開導她，還給了她一個小任務——在軍訓中代表“丹勛學子”發(fā)言。白應楠不僅出色地完成了發(fā)言任務，還認真投入軍訓。老師們的關懷、同學們的關心，讓她感受到學校的溫暖，逐漸適應了新的生活。在課余生活中，白應楠加入了校園廣播站、校園電視臺，從校園廣播的欄目主持到校園電視臺的新聞配音，從體育節(jié)的方陣主持到藝術節(jié)文藝匯演的節(jié)目主持，現(xiàn)在的她自信而從容?！皩W校給了我很多機會，讓我能夠站上那些舞臺，慢慢地自信起來，以前我都不敢主動和別人交流。”白應楠對記者說。

這樣的變化也發(fā)生在其他“丹勛學子”身上，王夢瑤、王蓉等同學的學習成績飛速進步，繆天海在月考中拿到年級語文最高分，朱澤希的作文被老師推薦到校報發(fā)表……“今天我站在了湖南衛(wèi)視的舞臺上，站在了你也能看見的地方，以后我還會站上更高的地方。等我學成歸來，一定給你們最好的生活。”正如白應楠向遠在甘肅的父親許下的承諾一樣，這群孩子在同升湖畔一天天地發(fā)現(xiàn)自我、鍛煉自我、成就自我。

每年的開學典禮上，孫培文都會這樣問孩子：“同學們，新的學年開始了，你有什么樣的目標和計劃呢？你想學哪些感興趣的課程？你想參加哪些有意思的活動？你希望我們的校園還有怎樣的變化？”今年開學，當學生們把認真思考后的答案告訴老師、校長后，想必孫培文又會摩拳擦掌，帶著老師們好好“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