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芙蓉
紫蘇芬芳了我的童年,也暈染著故鄉(xiāng)的每個旮旯。
? 在故鄉(xiāng)的一座座丘陵、一塊塊黃土上,紫蘇隨處可見,落地扎根,有股子韌勁,像一個個樸實的鄉(xiāng)民。它們遵循自然的規(guī)律,春生夏長,在炎炎夏日中把生命怒放到極致。
? 陽春四月,仿佛只是幾場春雨,一陣春風(fēng)的事,它們就萌芽了、抽葉了,在竹籬下、在阡陌邊、在田埂上,一鋪開就是成片成片的。它們不用下種,不用施肥,甚至也不用考慮在菜園里給它們留點地盤,它們就見縫插針地長起來了,羞澀地、好奇地看著紅塵中的人和事。
? 某天大人不知從哪個田壩口弄到一些活蹦亂跳的小魚仔兒,我們小孩兒趕緊去掐紫蘇,原來它早已長成豆蔻年華的少女,有尺來高,亭亭玉立。上面還有晶瑩的露珠兒,仿佛她深情的淚。趕快摘一把鮮嫩的葉尖兒回家,用清亮的井水洗一洗,讓母親切成絲,放到正要出鍋的鮮魚湯里,瞬間紫蘇魚的香味四溢,一直滾到舌尖上來了。壓抑多時的清苦生活也因這頓紫蘇魚湯而活色生香起來,大人小孩也都一掃沉郁,滿臉紅潤歡喜。
? 然后,炎熱的夏季到了,我們似乎忘記了紫蘇,不去打擾它的清靜,讓它自由地生長。
? 不覺到了秋天,紫蘇安靜地舉著滿樹的紫蘇子,默默地、脈脈地,似一個成熟的少婦。它更加端莊安詳了。你把它連根拔起帶回家也可,把它獨自忘在田野隨風(fēng)而逝也罷,它決不像那纏人的蒼耳,隨便抓個什么就不放手。紫蘇,它有自己的信仰和生活。
? 冬天,它枯萎了,芳蹤杳然??墒腔蛟S在某個結(jié)著蛛絲的窗欞上,它還是和主人家共守一屋煙火。菱形的莖稈筆直,暗紫色的葉子有點蜷縮。在掌心輕輕地揉碎一片干紫蘇葉,就聞到了它內(nèi)斂隱秘的幽香,令我有如遇知己的歡喜。
? 在家鄉(xiāng),家家戶戶總是要收藏一些干紫蘇的,阿婆的酸菜壇子起了白,只需不慌不忙地捋一把干凈的干紫蘇葉放進(jìn)壇子里,不過幾天,酸水清亮,芳香四溢,酸菜味道純正妙絕。
? 我離開故鄉(xiāng)多年,卻從未忘記紫蘇恬靜等候的模樣,未忘記它濃烈好聞的香氣。甚至于紫蘇這個名字,念一下都滿口芬芳。不論哪個廚房飄出紫蘇的味道,我總愛停下腳步,貪婪地吮吸著。
? 如今,老屋已老,雜草葳蕤。不知那墻角屋后,是否還有紫蘇嬌小的倩影?是否還有它的好姐妹薄荷如影相隨?我那失散的童年姐妹們可好?
? 母親早已花白的頭發(fā)隨風(fēng)飄揚(yáng),可是,在她的廚房里,依然會有紫蘇的芳香。只要我們回家,餐桌上總有一道我們百吃不厭的紫蘇魚湯。當(dāng)香味氤氳于鼻尖的時候,便覺得肉體得到了慰藉,靈魂得到了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