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慶
二、名家翰墨
書法是中國文人安身立命的基本技藝,點畫之間不僅寫出形意之美,也張揚書家的個性與激情。明清書壇姿態(tài)豐富,名家輩出:從明代中期“吳門書派”成為中流砥柱,到晚明追求文人趣味與浪漫主義的不同書風,及至清代帖學的由盛轉衰與碑學的乘勢崛起,并衍生出碑帖融合的創(chuàng)作模式,整個時代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
明代書法沿襲宋元以來帖學傳統并繼續(xù)發(fā)展。初期主宗趙孟頻,追求古人法度,書家以由元入明的“三宋”(宋克、宋璲、宋廣)以及稍后力主“臺閣體”的“二沈”(沈度、沈粲)為代表。
至明代中期,文人“士氣”與濟世精神得到充分彰顯,一批書家沖破“臺閣體”束縛,掀起鼎革浪潮。其中以祝允明、文徵明、王寵最負盛名,被稱為“吳門三家”。他們力矯“臺閣體”之弊,倡導帖學書法本義,形成聲勢浩大的“吳門書派”。展覽中有“吳門書派”先導吳寬的《行書游西山記卷》(圖16)。明成化十四年(1478)五月二十五日,吳氏受徐用莊之邀,招好友史鑒同游江蘇靈巖、鄧尉、玄墓等山,作題記及紀游詩十五首,歸后二日謄寫而成此卷。是卷字體稍扁,字形向右上方傾斜,筆畫凝重,書姿奇崛, “雖規(guī)模于蘇(軾),而多所自得”。祝允明的《草書七絕三首卷》(圖17)皆為題詠家鄉(xiāng)蘇州城詩作,通篇筆勢豪放縱逸,章法打破行距空間限制,視覺張力強烈。祝氏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并稱“吳中四才子”,詩文不避俗庸、直抒情懷,書法亦揮灑自如、抒情寫意,從此卷中可見一斑。文徵明的《行書游西山詩卷》所錄為明嘉靖二年(1523)文徵明以貢生入京,待詔翰林院時,與同僚暢游京郊西山所得七律十二首。居京三年對文徵明影響頗深,他一生曾多次抄錄《游西山詩》以記之。全卷氣脈川流不息、徐疾有致,用筆蒼勁流暢,結體工穩(wěn)秀雅,神韻與氣質兼?zhèn)?,顯示了作者晚年柔媚與剛勁兼有的特點。以上三卷均為書家自作詩稿,既可見書寫之美,又可賞文辭之妙。展覽中還有吳門書家后繼者周天球、王稺登、張鳳翼等人作品,書風不出文氏范疇。
明代晚期,書壇呈現出兩種傾向:以董其昌、陳繼儒為代表的書家強調書法的賞玩性與文人趣味,力求閑逸淡雅的審美情趣;而黃道周、倪元璐等書家則一反柔媚時習,以剛健奇崛為勝,表現出典型的浪漫主義特征。此次展覽了董其昌的《行書裴將軍詩卷》和陳繼儒的《行書閏中秋詩卷》(圖18):董書用筆圓潤精妙,結字活潑多姿,墨色清潤虛靈, “平淡天真”之氣貫穿始終;陳書布局疏朗雅致,運筆清健飄逸,全篇氣韻貫通,猶有米芾“沉著飛翥”之神韻。黃道周與倪元璐二人均為晚明性情剛直、氣節(jié)忠義之士,他們的書法中也融入剛正、倔強之氣。展覽中黃道周示諸同人《行書七言律詩卷》奇崛剛勁、雄健奔放,倪元璐賀友人新婚《行書七絕詩軸》(圖19),欹側多變、姿態(tài)生動,皆為晚明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行書佳作。
清初書法延續(xù)明末書法余緒,書壇名家王鐸、傅山、朱耷等人多為明末遺民,他們承接明末浪漫主義書風,借書法抒發(fā)胸懷,以個性鮮明、豪放樸拙、硬倔怪異的行草書擅名當時。展覽中王鐸(圖20)、戴明說、龔鼎孳、法若真、傅山(圖21)、祁豸佳諸家作品均為綾本縱式巨幅,素綾性軟,著墨滲化,于明代晚期至清代早期較為盛行。文人書家在此大幅上恣意書寫,如飛瀑直下,一瀉千里,筆勢綿延不斷,氣勢浩蕩不絕,自由狂放之感更加突顯。此類名作亦是綾本書法在明末流行的實物見證。
明末清初,受金石學發(fā)展影響,一些書家立志擺脫閣帖束縛,糾正圓媚糜弱書風,開始從秦漢碑銘中汲取營養(yǎng),潛心篆隸,碑學萌芽得以出現。此次展出了“清初三隸”中王時敏和鄭笪的作品:王時敏書法不局限于帖學,受《夏承碑》《受禪碑》影響較大,以樸拙的隸書見長,所展《隸書七言律詩軸》(圖22)是81歲時為徽州汪姓老人秋日祝壽所作;鄭笸以漢碑為根基,融入行草筆法,形成了“沉著而兼飛舞”的風格,展中《隸書題破山寺后禪院詩軸》,為其早年研習隸書時所書。篆書名家趙宦光和王澍的書作也可于展覽中見到: 《草篆登鸛鵲樓詩軸》(圖23)為趙氏代表作之一,于篆書中融入草書連筆,別具自由飛動之勢;王澍為有清一代第一位以篆體知名書家,其《篆書豳風卷》雖稱“摹石鼓文筆意”,但筆畫纖細均勻、堅韌有力,字體結構穩(wěn)健、爐火純青。
清代早期,康熙皇帝酷愛董其昌書法,常臨摹董書,且喜以書賞賜諸大臣。此次展出了玄燁的《行書太白把酒問月詩軸》(圖24),字體娟秀妍潤,姿態(tài)瀟灑,亦是臨董之作。是軸裝池為清宮御筆專用樣式,以明黃色雙龍戲珠紋綾地裝裱,富麗堂皇,極具皇家氣度。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康熙時期崇董書風盛行朝野,書家皆以董字為尚,靈秀嫻雅之風流行。展覽中既有直接宗法董字、因書法深受康熙皇帝賞識的沈荃、陳元龍等人書跡;又有分宗晉唐,但都融入董字之法,共具秀韻之致的陳奕禧、何焯(圖25)諸家筆墨。
清代中期,帖學之風熾盛。因乾隆皇帝對趙孟頫書法的欣賞, “崇董”變?yōu)椤吧汹w”,豐腴宛轉的趙體取代了疏秀纖弱的董字,扭轉了康熙一朝以來“專仿香光”的局面。展覽中弘歷御筆《行書七言律詩軸》(圖26)書于乾隆皇帝第三次南巡途中,因大臣沈德潛、錢陳群二人出迎有功,特賜錢氏七言律詩一首。此軸盡仿趙孟頫書體,筆劃秀麗、圓潤端莊,雖饒承平之象,終少雄武之風。展覽中還有諸多帖學名家佳作:“館閣體”代表張照的《楷書七言律詩卷》,通篇五百余字,一氣呵成,點畫一絲不茍,運筆徐疾有度,章法規(guī)整劃一,為張氏精彩的小楷之作;清代帖學集大成者劉墉的《行書觀宋復古畫序軸》(圖27)抄錄宋人名篇,全幅融入行草筆意,力厚骨勁,氣韻蒼道,于唐人筆畫間又得清勁矯健之勢;與劉墉并稱當世的王文治的《行書卷》為錄寫習書心得,點畫圓潤豐美,結體端正瀟灑,風格清麗嫵媚,亦可見清代書家之筆趣。
帖學盛行之時,涉獵碑銘、納碑入帖、力圖變革的書家也日趨增多, “揚州畫派”諸家堪稱代表。他們不僅于繪畫上不趨時尚,在書法中也突破帖學籠罩,另辟天地。其中鄭燮和金農以隸書見長,黃慎與高鳳翰于草書著稱。此次展出了鄭燮“六分半書”抄寫的《三秦民謠》(圖28).融隸書于行、楷之中,字取橫勢,大小錯落,疏密相間,給人以苦澀質樸之感;金農隸書節(jié)錄《容齋隨筆》中賢士隱者周日章事跡,通篇取法漢碑,又參以己意,用筆酣暢,墨色濃重,結字扁平,已露“漆書”端倪;黃慎草書自作詩《送瑞金楊季重》(圖29),抒發(fā)與友人同游惠州后的離別之情,點畫紛披,結體疏落,有懷素韻味,堪稱其書風代表;高鳳翰“左書”唐代韓偓《草書屏風》詩,為離世前一年所書,筆力老辣,頓挫有致,可見其書法功底極深。
清代后期,碑學大興,名家眾多,他們上溯秦漢六朝碑版及金石文字,創(chuàng)造北碑書風,確立碑學典范。展覽中可見與鄧石如并稱、 “啟碑法之門”伊秉綬的《行書小園梅花詩軸》。伊氏以隸書名動天下,其行書也頗具個人面貌,點畫細瘦,體勢疏朗。在篆、隸二體盛行之時,真、行、草書也新貌紛呈,形成書道中興的局面。何紹基為兼善諸體的碑學代表,所展《行書節(jié)錄<漢書·敘傳)軸》(圖30)結字平直,下筆堅實,力重勢沉,揚骨抑姿,為何紹基晚年變法的典型之作。
此次展覽雖然只有100余件書畫作品,但已充分展示了明清500余年畫壇書界的發(fā)展風貌,為觀眾呈現了一場繽紛的視覺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