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

1

我和林沖是因?yàn)樾市氏嘞В髞碜叩揭黄鸬摹?/p>

那年，我和那個賣肉的之間發(fā)生的事，也許大家都知道吧。在渭州街頭，我碰到小旋風(fēng)柴進(jìn)，以及名頭很大、沒甚本事的李忠。說實(shí)話，李忠一直生活在別人的光環(huán)下，混吃混喝。我們?nèi)齻€到酒樓吃酒，聽到老金家女兒哭哭啼啼，原來，她莫名其妙地成了鄭屠的小三，又沒有得到鄭屠的偷偷照顧。后來，被鄭屠潑辣的原配發(fā)現(xiàn)了，這女人向金氏索要一筆精神補(bǔ)償費(fèi)，鄭屠這廝居然默許了惡婆娘的行徑。于是，金氏便由昔日穿金戴銀擦脂抹粉的金絲雀，一下子變成了在酒店和KTV賣唱的下等藝人。說真的，鄭屠有錢，而且在渭州人脈不錯。這本不關(guān)我什么事，但那日在柴進(jìn)和李忠面前，我夸下了?？冢逃?xùn)教訓(xùn)這些有幾個臭錢、動不動就搞人家女人，而且不負(fù)責(zé)任的人。

第二天，直至來到鄭屠肉攤前，我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說這事。鄭屠的笑臉引起了我的惡心，于是我想戲弄他一番，沒想到他居然那么聽話。他的順從助長了我的威風(fēng)，于是，在我讓他剁寸金軟骨的時候，他不耐煩了。那會兒，我騎虎難下，爭斗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我也沒有想到，他那么不經(jīng)打，在我三拳之下，居然死掉了。

于是，我從一名軍官變成了殺人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想到離開這里，在代州雁門縣，我又遇到了金家父女，金家女子好福氣，已經(jīng)傍上了雁門縣的趙大員外，今非昔比，完全不用出去走穴掙錢了。趙大員外讓金氏吃好穿好，在豪宅里養(yǎng)得白白胖胖。金老頭也父憑女貴，整日提籠架鳥，像個退休的高級干部一樣，擺起譜了。

其實(shí)，我打心眼里看不起這類人。趙員外雖然有錢，但是畢竟年紀(jì)大了，下巴刮得鐵青，一毛不剩，再怎么打扮都無濟(jì)于事，那年齡完全從臉上看得出來，這是典型的老牛吃嫩草的嘴臉。但是世風(fēng)日下，我也無可奈何。如今，他們已經(jīng)生米做成熟飯，我也就不管了。早知道他們是天生的小三胚子，我在渭州就不惹那些糗事了。

所幸的是老金還算有良心，通過趙員外舉薦，讓我到五臺山當(dāng)和尚。這真是喜從天降，說真的，我早就考慮過這事。在我眼里，那里清靜，少事端，而且環(huán)境不錯。

到五臺山之后，我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世人沒有絕對的稱心如意。任何時候，總有些讓你不滿意的地方。五臺山讓我不滿意的地方是伙食太差，菜里居然沒有一點(diǎn)油水，而且全部是清水煮白菜。上山之前，我知道自己肥胖，而且有點(diǎn)高血脂，原想到山上之后，飲食清淡，對身體有好處，但沒想到如此清淡。于是，我想偷偷改善一下。再說，久未喝酒，肚里的酒蟲早就干渴難耐了。我是個豁達(dá)自在之人，一慣光明磊落，不會偷偷摸摸。因?yàn)槲页匀夂染疲退麄凈[翻了，我便離開了五臺山。

說真的，五臺山的那些經(jīng)歷，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那些師兄師弟，真的對我不錯。但是，我圖活個自在，并沒有想什么成仙成佛。我知道，容不下我的，不是他們，是那個行業(yè)的規(guī)章制度，聽別人說過一句話，叫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也許就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什么志向，我只圖活得自在瀟灑。人生在世，最大的快樂不過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于我，別無他求。

后來，我還和別人打過架，打架于我來說，真是不屑一提。許多人總是低估我的拳頭和力氣，總想在我這里揚(yáng)眉吐氣一次，但他們總是不堪一擊，一點(diǎn)兒也不經(jīng)打。算了，不說這些了，在我的人生中，我真不記得打趴下過多少人。

后來在開封，我遇到了林沖，這是我前半生中唯一欽佩過的人，我們一度成了生死之交。在我蒼老之后，回憶往事，林沖是我想起最多的人。

2

我們的交往算得上神交。到開封之后，托朋友的關(guān)系，我找了個活兒，用時髦的叫法，我變成了一個“空中飛人”，在一個蔬菜基地當(dāng)領(lǐng)導(dǎo)。他們都叫我魯主任，主任就主任吧，我才不管你們叫我什么，只要我活得灑脫就行。我每天安排手下那些工作人員種菜澆水，施肥除草。你們可能不知道，我的基地是不用農(nóng)藥的，那東西有毒性，噴在菜上有殘留，別看菜長得蓬勃，但吃了對人體有害。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這菜搞特供，送的都是大宋朝的重要部門，什么總統(tǒng)府啦，什么陸軍司令部啦，還有民政部，財(cái)政部之類，所以，食品安全是大事，民以食為天，更何況我肩負(fù)的是向大宋朝的心臟部位供送營養(yǎng)的重任。

我的工作量也不大，只要安排好了，活兒有別人在干，我就喝喝茶，和別人聊聊天，練練武藝。雖說我是搞管理的，但我是軍人出身，習(xí)武已成每日必做的功課。

我級別不高，但待遇不錯。許多沒有達(dá)到特供級別的官員，便施以小恩小惠，企圖也享受這些綠色的有機(jī)食品。并且有官員親自前來，想和我拉拉關(guān)系，順便捎帶一把青菜，或一個嫩葫蘆之類的。因而，我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我和林沖的相識有點(diǎn)傳奇色彩，但絕對沒有傳說中那樣神奇。你們想吧，一棵正在成長的柳樹，哪怕它只有我的禪杖粗，只要是正常生長，任何一個人都是拔不出來的，更別說是鴉雀搭窩的大樹了，誰說他有力氣，找個大拇指粗的小樹拔一下試試。

真實(shí)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天下午吃過飯，我們在樹下乘涼，幾個下手比劃起剛學(xué)的拳腳，我看得一時興起，便打了一套拿手的軍體拳，又舞了一會兒禪杖。說真的，我的軍體拳比較正宗，也扎實(shí)到位，主要是我練過，作為一個老軍人，這是基本功。但是禪杖就不一樣了，禪杖的舞法是我自創(chuàng)的，有的時候，我把它當(dāng)棍用，打、掃；有的時候，我把它當(dāng)?shù)陡?，劈、削；極少數(shù)時候，我把它當(dāng)槍用，搠，搗。我往往把一柄禪杖舞得呼呼生風(fēng)，眾人喝彩叫好。說到底，是我的基本功扎實(shí)，十八般兵器雖然說不上樣樣精通，但常用的那幾種，信手拈來，也算得上得心應(yīng)手。一句話，一憑力氣大，二憑有技術(shù)，如果這兩樣都不錯，就是個高手。再說，憑本事吃飯，到哪里都理直氣壯。

我不知道那天林沖來菜園的真實(shí)目的。我把禪仗舞得呼呼生風(fēng)的時候，聽到門口有人大聲喝彩、叫好。一個動作做完，我回頭去看，一個儀表堂堂、國字臉、皮膚白皙，有著一把美髯的男子在叫好，他的表情，語言，以及流露出來的那種據(jù)說叫“氣質(zhì)”的東西，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我向他施了禮，以示回應(yīng)。他走上前來，顯得文質(zhì)彬彬，也對我抱拳施禮，并且說，在下林沖，是中央警備區(qū)的一個教官。聽了他的介紹，我不由得對他心生敬意。這并不是他的職位有多顯赫，我知道這類教官級別不是很高，多是正連級至正營級，再說，交朋友，我并不過分看重這人的社會職務(wù)。人這東西，怪得很，能交往到一起，多是志趣相投，說文氣一點(diǎn)，是物以類聚吧。

我們互相施禮之后，他對我的身手大加贊賞?？吹贸鰜?，他是誠懇的，我邀請他到我的辦公室去坐。他說，他的老婆還在蔬菜基地外邊的一個美容店做皮膚護(hù)理，他過去說一下，免得老婆做完找不到他。我說，咱們一塊去吧。于是，在一個叫“東京媚娘”的高檔美容院門口，我等著他，林沖進(jìn)去不會兒就出來。我們?nèi)缘轿业霓k公室去，這會兒，手下已經(jīng)按我的吩咐去買了三斤熟牛內(nèi)，二斤牛蹄筋，于是我和林沖開始在我的辦公室喝酒?？吹贸鰜?，林沖雖然也很豪爽，但有些拘謹(jǐn)。我知道，長時間呆在機(jī)關(guān)的人，都謹(jǐn)言慎行，這是他們的通病。和林沖邊喝邊聊，后來得知，他的父親原來和我在一起呆過，也是軍官，于是，我們更加興奮。

林沖的酒量也不賴，我們正喝得高興，他的夫人來了，有他家保姆陪著。說真的，林沖的老婆特別漂亮，也極會保養(yǎng)，衣著穿戴也很時尚高檔，更重要的是她很會說話，舉手投足很是得體。林沖介紹說，他的老婆姓張，單字貞（珍）。我是個老粗出身，文憑不高，不知道是哪個字，也沒有去問，但這個女人，卻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請她入座，和我們一起喝酒，她笑著推辭了，說她和保姆到菜地里看看。我安頓一個小伙子，提上一個竹籃跟上，有需要的什么蔬菜，盡管采摘。

那天下午，林沖回去的時候，天色擦黑了。我們喝了不少酒，已經(jīng)達(dá)到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了。我安頓手下，把林沖護(hù)送回去，順便也把那滿滿一籃子青菜送過去。

3

從這天開始，我和林沖開始頻繁聯(lián)系。我們經(jīng)常喝酒，東京街頭的大小酒店，都留下過我們的身影。對他家的情況，我逐漸越來越清楚，林沖的夫人張貞，在中央警備司令部正門那條街上開著一家商店，里面出售筆墨紙硯，煙酒副食之類的雜貨，生意雖然不大，但養(yǎng)活她一個人綽綽有余。同時，我也知道了，林沖的丈人，也曾經(jīng)是個小軍官，已經(jīng)退休了，現(xiàn)在的主要工作便是在東京的街頭提籠架鳥，不是去公園，就是去花鳥魚蟲市場。

林沖的父親也早已退休在家。說老實(shí)話，我們大宋朝對軍人的待遇不是很好，工資不高，退休之后工資更低。但林沖已經(jīng)好幾代領(lǐng)工資了，又在東京有房，日子還算不錯，而如今的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老家在甘肅平?jīng)?，家里貧窮，兄弟又多，從少年時代出來當(dāng)兵，我很少回家，父母也在前些年去世。我由于職務(wù)低，收入不多，又喜歡大碗豪飲，工資幾乎全喝了酒，而且經(jīng)常調(diào)動，帶不起家屬，又不方便帶，所以一直沒有娶妻。

我們在一起喝酒時，我也認(rèn)識了林沖的幾位朋友，其中就有他的同學(xué)陸謙。說真的，我對他的這位同學(xué)第一印象不怎么好，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很機(jī)警，也很靈活，一看就知道是個有心計(jì)的人。一次我們私聊的時候，我對林沖講過我的感覺，但林沖卻不以為然，說這同學(xué)很不錯，在中央警備司令部里面的一個處工作，是個副處長，別看現(xiàn)在是個副處長，但很會來事，不久就會成為處長的。他和政治部一位姓高的副主任有了聯(lián)系，這位副主任可是大有來頭，他老爸可是大宋朝陸軍的副司令員。

林沖說的這位副主任，我聽說過，叫高小俅，是軍中的新星，據(jù)說前途不可限量。而他的老爸，在東京和全國官場，都很有名，一方面是位高權(quán)重，另一方面，是他的履歷。這位叫高俅的副司令員，并非軍人出身，而是個優(yōu)秀的足球運(yùn)動員，大宋帝國總統(tǒng)趙佶愛好文藝，是個著名書畫家，也是個球迷，看過高俅的多次表演之后，便和高俅在一起談討踢球的技巧，后來發(fā)現(xiàn)這高俅還是個軍事人才，便給他委以陸軍副司令員的職務(wù)。

說真的，這消息剛一出來，朝野嘩然，但不久就平靜了。據(jù)讀過書的那些人士說，一千多年前，有一個姓范的生意人，成了國家的總理，幫助越國打敗了吳國。據(jù)說這樣的綜合型人才很多，后來的歷史證明，趙佶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像他這樣的總統(tǒng)很多，在起用人才方面不拘一格。

還是說我和林沖的事吧。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并且結(jié)為異姓兄弟，這一切，都是學(xué)了劉關(guān)張的樣子。但說真的，劉關(guān)張之后，結(jié)拜兄弟多成了沖動之舉。林沖夫妻倆經(jīng)常約我到他們家吃飯，讓我不要生疏，想吃什么就說一聲，他們完全能滿足我。他們甚至開始為我張羅媳婦。我說，我老大不小了，也居無定所，娶個老婆是個累贅。在我的再三推辭下，他們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其實(shí)在我的心里，有另一層意思，即使娶妻，能娶到林娘子這樣人長得漂亮，又淑賢能干的女人嗎？林娘子真正是那種能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人物。后來我發(fā)現(xiàn)，凡說起女人，我總是不由得和林娘子去比，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能和她相比的。到后來，我覺得自己暗戀上這個叫張貞的女人了。但是我對自己的人格還是自信的，我不會做出格的事，我只是在心里敬重她，她是菩薩一樣的女人，我怎么會去玷污呢？我只能敬重。

4

大約不到一年吧，正在我們義氣相投，喝得盡興之時，有一天，林沖又來請我喝酒，席間菜還未上，他對我說，他調(diào)了，調(diào)到燕京軍區(qū)的一個物資站，任正團(tuán)職站長。我一聽當(dāng)即高興地對他說，好啊，祝賀你！林沖卻顯得并不高興，他說，好啥呀！調(diào)得那么遠(yuǎn)，父母老婆都在這邊，以后怎么照顧？我一想，這確實(shí)是個問題，林沖的父母年紀(jì)大了，妻子又在經(jīng)營門市部，以后分居兩地，確實(shí)不是個辦法。

一時間，我們都悶聲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林沖說，先干一年，以后想辦法往回調(diào)吧。我一想，也只能如此。我問，怎么突然間就調(diào)了呢？而且直接從正連級到正團(tuán)職，越過了副營職、正營職。林沖詳細(xì)向我講了他的升遷經(jīng)過。

那天，林沖的好友陸謙讓林沖請他喝酒，是一副喝不倒就不罷休的架式，林沖無奈，只得請他去酒店。陸謙對林沖說，你的機(jī)會來了。那天你操練士兵，高小俅副主任看到了，他問這人是誰，我介紹了你和我的關(guān)系，后來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他想幫你一把，我問怎么個幫法，他說已經(jīng)對老爹說了林教官許多好話，他爹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哪天帶林教官去辦公室見老爹。

有一天，高小俅派陸謙來找林沖，陸謙告訴林沖，高副主任要帶他去見高副司令員。林沖感到很突然，忙問，就這會兒去嗎？拿些什么見面禮？陸謙說，高副司令員是愛武之人，很是喜歡兵器，據(jù)說你家有口祖?zhèn)鲗毜?，不妨獻(xiàn)給高副司令員。林沖原想去街邊的保健品店里，買些虎骨或一張虎皮，陸謙說，那類東西司令員見得多了，不會稀罕，我說的沒錯，你就照我說的去辦。

林沖回家拿了寶刀。說真的，他有些舍不得。這口寶刀傳了幾代人了，到后來舍不得用，當(dāng)傳家寶呢，但陸謙說出來了，林沖不好意思拂他的面子。兩人先去找了高副主任，之后，高副主任帶林沖去了高副司令員的辦公室。說起高副司令員的辦公室，林沖很是激動，那眼中閃著光芒。林沖對我說，高副司令員的辦公室叫“白虎堂”，那辦公室很高大很闊氣，裝修得很是豪華，高大的辦公桌后面的墻上，高懸著“白虎堂”那副大牌匾，辦公室還連著健身房，臥室。進(jìn)去的時候，高副司令員正在臥室休息，見到高副司令員，林沖忙作了自我介紹，并且有些受寵若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向高副司令員磕了三個頭。高副司令員很高興，連聲說，聽說了，聽說了。顯得很是客氣。獻(xiàn)上寶刀之后，高副司令員連說幾個好，好，小俅對我說過你的情況，我會考慮的。

林沖說，那天他很緊張，出了白虎堂，他才感到出汗了，上衣幾乎濕透了，被風(fēng)一吹，身上有些發(fā)冷。不到一個月吧，調(diào)令就下來了，直至看到調(diào)令，林沖也感到有些茫然。

我們邊喝邊聊，林沖說，整個過程如同做夢一樣，他并沒有去跑官，但還是升職了，許多同事都向他道喜，要他請客。無論怎樣，他卻高興不起來，說真的，離家太遠(yuǎn)了。我說，如果是我這樣的光棍，遠(yuǎn)些倒沒什么，但他一家人呢，走后誰照顧呢？

林沖說，你說的對，我走后，家里怎么辦呢？說真的，我真后悔那天跟著陸謙去見高副主任，在東京，雖然職務(wù)上升得慢，但我不在乎那個，在教官的位置上我干得很順手，我不求升官發(fā)財(cái)，封妻蔭子，我只求過一種平靜安穩(wěn)的日子。但是，那種日子沒有了，為了一個虛名，我跑那么遠(yuǎn)，圖啥？

那天，我們喝得很晚才結(jié)束，到后來，我們都不再說話，只是喝悶酒。分別時，我們都醉了，但我們都說沒有醉，勉強(qiáng)握手之后，我們還來了個擁抱。分別后，回頭去看，我發(fā)現(xiàn)林沖扶著墻走，我想送他回家，卻感到暈得厲害，差點(diǎn)摔倒，在某個瞬間，我分明感到自己抱著一顆老楊樹，許多路人在用怪異的眼神偷偷地看我。

5

突然有一天，我在辦公室里獨(dú)自喝醉了。不知道為什么，那天我感到很孤獨(dú)，我忍不住想流淚。我讓隨從出去，我關(guān)上房門，捂著臉嚎啕大哭，哭夠了，我也清醒了，我才感到我是想林沖了。洗了把臉，讓心情慢慢地恢復(fù)了平靜，坐著喝了兩個時辰的茶，我決定去找林沖，和他聊天，約個時間給他餞行。

到他的單位之后，有個人對我很不客氣，說林沖早走了，讓我到燕京軍區(qū)去找，并且說了很多不客氣的話。我有點(diǎn)生氣，想和這家伙干一架，但轉(zhuǎn)眼一想，這地方不行，自己會吃虧的，于是忍住了。我狠狠地對他說，你叫啥名字？那家伙說，他姓洪。后來和別人聊天時，得知這家伙曾經(jīng)不服氣林沖，被林沖狠揍了一頓，于是，凡在他面前提說林沖的，他都不給好臉色看。

我聽后哈哈大笑，當(dāng)即打消了改天和他單挑的念頭，我反倒覺得這人挺有趣的，我覺得他還沒有長大，還是個孩子。

我順路打聽著去林沖娘子的門店去找。說真的，我不習(xí)慣叫某人的老婆為某娘子，這是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叫的，我習(xí)慣于稱某某人老婆，但對這個姓張的女人，兄弟林沖的媳婦，我卻例外地稱作林娘子。

林娘子在她的店里，但她的店面重新裝修了，正在打掃衛(wèi)生。我看到林娘子坐在門外的一張大遮陽傘下，保姆小錦正帶著幾個人搞衛(wèi)生，擦擦洗洗。我們打了招呼，我問她店里重新裝修，是改行嗎？林娘子說，魯大哥說的不錯，是要改行，但不是全改，是改變一部分商品品種，像麻辣片、麻辣棒等低端商品不再經(jīng)營，以后以虎骨虎皮冬蟲夏草等高級補(bǔ)品為主，兼營高檔煙酒及小件工藝品，玉石瑪瑙之類。林娘子向我說的很詳細(xì)，我開始還聽得懂，到后來就有點(diǎn)似懂非懂了。像冬蟲夏草玉石瑪瑙之類，于我來說似乎很是遙遠(yuǎn)，也很陌生，但我還是仔細(xì)地聽完了她的介紹。在我的感覺中，她的聲音是那么甜美，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聲音都要好聽，而她的表情，又是那么優(yōu)雅大方。這一切，都使我很難忘記。

到后來，我問，林教官什么時候走的，怎么也不說一聲。林娘子說，前些天走的，領(lǐng)導(dǎo)安頓了分管組織工作的富安帶老林赴任，時間匆忙，趕緊上任了。同時還給安排了兩個助手，一個叫董超，一個叫薛霸，以后協(xié)助老林，兄長你可以放心了。我們聊了一會兒，林娘子說，等會她關(guān)了店門，回家給我做些家常飯，也可以給我搟面條，做成酸湯面。這東西我最愛吃了，是我們家鄉(xiāng)的特色飯，她之所以會做，是我大概對她講了做法，她馬上就會做了，而且味道不錯。

酸湯面條勾起了我的食欲，我真的想跟她去，但是想到林沖兄弟不在，雖說她家里有保姆小錦，但還是不適當(dāng)。我讓她安排保姆平時常來，拿些時令鮮菜，要不我抽空送到她家門外也行。林娘子答應(yīng)來拿，于是，我離開了這里。我雖然也暗戀她，但朋友之妻，我怎敢有邪念？再說，我從未近過女色，更不可能從朋友這里下手。

晚上睡在床上，我突然想，明天去燕京軍區(qū)，找到滄州的這個物資站，看一下兄弟的新單位，也去給兄弟長長精神。

第二天我早早出發(fā)，去追趕林沖兄弟。經(jīng)過好幾天的追趕，在一個叫野豬林的服務(wù)區(qū)，我追上了他們。那兩個隨從人很不錯，每天打熱水給林沖洗腳，伺候他吃飯，看得出，他們相處得不錯。

馬上到了滄州，富安代表司令部組織部，宣布了對林沖的任職決定。對于這位空降干部，燕京軍區(qū)和滄州軍分區(qū)都很重視。距離滄州不太遠(yuǎn)的名門望族柴進(jìn)也專程趕來拜見林沖，一時間，林沖在滄州很有名氣。

滄州軍分區(qū)駐軍不多，但這里有兩個重要單位，一個是物資站，一個是滄州監(jiān)獄，都是正團(tuán)級單位。

富安不久就走了，我卻住了下來，我每天陪林沖檢查工作，晚上陪林沖喝酒，一時間，我們都感到很愜意，許多下屬看到我們走在一起，以為我也是調(diào)來的，對我很客氣。在這個物資站，我們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作為帶過來的人，董超薛霸對林沖也很尊敬。因?yàn)樗麄兊南嘀?，林沖的工作很輕松。

有一天，我們喝酒時，我對林沖說，我干脆不回東京大相國寺那個蔬菜基地去了，我在這里給你打個雜，工作時我不打擾你，下班了咱們喝喝酒，在一起諞諞，也很不錯。林沖憂心忡忡地說，他雖然在這里，但是心在東京的家里，湊合著干一兩年吧，就要求調(diào)回去。我想想林沖說的也對，沒有再堅(jiān)持。

林沖還說，不知怎么，他總是想起白虎堂，像他這樣的低級干部，是沒有資格進(jìn)那種軍機(jī)重地的，但卻進(jìn)去了，想起來恍然如夢。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們四目相對，好久沒有說話。

半個月后，有一天林沖對我說，你還是回東京吧，我不在家，如果家里有什么事，你替我照顧一下。于是，我告別林沖，回到東京，仍在大相國寺蔬菜基地任職。偶爾，我也到林沖娘子的門店里去坐坐，一般時間不會太長，我問一下她一切可好，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當(dāng)然，她也沒有需要我干的活兒，往往幾句問候之后，我就走掉了。說真的，和她獨(dú)處一會兒，我就會背部出汗，面紅耳赤。

6

后來，我?guī)缀鯖]有再見到林沖。也許是一年以后吧，是一個深秋的下午，太陽看似暖洋洋的，卻沒有什么溫度，天上沒有一絲云彩，門前那棵大樹上的葉子已經(jīng)落完了，整個樹枝光禿禿的，像立著的一把掃帚。我正在抓舉石鎖子，林沖來了，提著一包熟牛肉，一大壇酒，我沒有注意到他進(jìn)來，仍一上一下地舉著，直到覺得有些累，停下來之后，一側(cè)身，看到林沖站在不遠(yuǎn)處，我都有些不認(rèn)識他了。林沖大聲說，老兄好身手，弟已看了多時，一直不忍心打斷。我忙打拱作揖，問道，賢弟何時歸來？林沖說，昨日晚上到家，本想過來看望老兄，怎奈太晚不便打擾。

我們進(jìn)了屋子，拿出碗筷，開始喝酒。林沖說，這東京距離滄州好幾百里，路途遙遠(yuǎn)，那邊公務(wù)繁忙，再說，軍委高副司令員又安排董超作紀(jì)委書記，我馬虎不得，不敢擅離職守。我說，能理解，完全理解。我知道林沖是個微小謹(jǐn)慎的人，特別在乎在別人心目中留下的印象，而且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干事一絲不茍。

我們邊喝邊聊，十分盡興。到后來，林沖似乎喝醉了，說話聲音高了，他對我說，他昨晚回家時，高小俅副主任在他家里，在沙發(fā)上坐著吸煙，看到他回來，顯得有些慌亂。妻子張貞對他說，高主任幫她做成了幾筆生意，為了感謝高主任，她做了幾個家常菜，讓高主任嘗了嘗。聽到張貞的話，高小俅也說對對，但不久高小俅就走了。后來他沒有見到保姆小錦，問哪里去了，張貞說，小錦請假回去了。

林沖說這些時，有點(diǎn)吞吞吐吐，又有點(diǎn)黯然神傷。我知道林沖酒量雖好，但沒有我酒量好，我平時大碗喝習(xí)慣了，他用杯喝。

我問，你覺得不正常嗎？

林沖說，我也不知道。但總覺得心里疙疙瘩瘩的，也許是我想多了。

林沖說完這些話，望著我一言不發(fā)，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到后來，還是林沖打破了沉悶，他端起酒杯說，喝酒喝酒，咱不說那些了。于是我們又一杯接一杯地碰著喝，直到兩個人都喝醉了。晚上，我讓林沖睡我這里，不要回去了，不安全，但他還是堅(jiān)持要回去。無奈之下，我只得派人把他送了回去。

那夜，我一夜沒有合眼，在思考林沖說的話。

這次他在家呆了有一個月時間，這期間我們也喝過好多次酒，我們在一起時，沒有誰再提說高小俅和他媳婦的事。我發(fā)現(xiàn)，我們都在有意回避這兩個人，以及有關(guān)他們的話題。

一個月的時間馬上過去了，林沖走的前一天，我請他喝酒，為他餞行。到后來，林沖流淚了，我一時很驚愕，想勸他，但不知道該怎樣去勸。只一會兒，他便停了下來，對我說，弟要走了，望兄多照顧照顧家里。我說，我理解你的心情，放心去吧，我會留意你家里的事。

那天下午，林沖早早的回去了，他說要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好早點(diǎn)趕路。我想想也是，就沒有再挽留他，送他到他家院子前，我自個兒回來了。

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里，我變得悶悶不樂，酒也不想喝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林沖讓我照顧他家里，我怎么個照顧法？我是個男人，又不能常去他家里串門。思前想后，我覺得只能從了解他家的情況入手。

7

大約半年后，我把他家的情況了解清楚了。沒有想到，那個叫張貞的女人，竟然出乎了我的預(yù)料，她背叛了林沖。

我的具體做法是，安排了一個我完全信得過的小伙子，每天去盯梢林娘子，掌握她的活動規(guī)跡，也順便了解了解她們家的事，總之，她家的事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后來，他時常向我來報(bào)告，高小俅去了林沖家，而且許多次他來報(bào)告說，是頭天下午進(jìn)去，第二天早上才出來。而且他們曾在上班的時間段去高級酒店開房。這小伙還說，外面都傳得風(fēng)一陣雨一陣的，說那女人是高小俅的情婦，早在林沖去滄州之前，那女人就和高小俅勾搭上了。于是，高小俅把林沖引到他爹的辦公室，在那個叫白虎堂的地方，對林沖大加贊賞，并推薦說林沖是個人才，當(dāng)教練是大材小用。于是，林沖被提拔之后去了滄州。他們還說，高小俅還給那個女人買了一套房子，這房子，值好幾百兩銀子呢。

這些傳言入耳難拔，我感到痛苦和絕望。

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某天路過林娘子經(jīng)營門市部的那條街道，順路進(jìn)去，我發(fā)現(xiàn)她的店里面全是高檔商品，而且琳瑯滿目，除她向我曾說過的那些，還有包裝精致的鹿鞭、虎鞭之類，或是干貨，或是用酒泡著。這一切，很是出乎我的意料。看到這些東西，我一陣臉膛發(fā)燙，有些不好意思，忙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我想起別人傳言的她開了好幾個連鎖店的事，一問，林娘子淡淡地說，是開了幾個分店。我問生意怎樣，她說，還不錯，在高小俅主任的關(guān)照下，好些單位都來店里拿東西，量不但很大，而且利潤不錯。

林娘子的表情很坦然，表現(xiàn)的也很得體，既沒有炫耀，也沒有隱瞞。到后來，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并叫我大哥，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走神了，我想到關(guān)于她和高小俅的傳言上去了。

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我迫使自己不把她和高小俅往一起扯，但沒有辦法，因?yàn)?，不斷有關(guān)于她和高小俅的緋聞傳來。

每次聽到高小俅去了她家，我都非常惱火，我都趕到林沖家那條巷子口，我想沖進(jìn)去，打高小俅這個王八犢子，但每次都被我的手下人攔住了。他們都說，我這樣闖進(jìn)去捉奸，名不正言不順，高小俅反咬我私闖民宅，會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我常常在這個時候冷靜下來，坐在就近的房檐下，而禪杖就扔在我的腳下。那個時候，我非常的難受，我想等高小俅那廝出來，我故意撞上去，借機(jī)痛打他一頓。但是我等不住他出來，他每次進(jìn)去，都有好半天，而且常常過夜。我等不住是一方面，手下那些和我關(guān)系好的，都勸我不要惹事，并說如果林沖出面，我給他幫忙也行，但我一個局外人，不好直接插手。于是，好多次我都垂頭喪氣的回去了。我發(fā)現(xiàn)，我快要瘋掉了。

考慮再三，我決定去滄州找林沖，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他，和他一道回東京，來懲罰這對狗男女。如果林沖需要，我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我決心為兄弟報(bào)這筆仇。

于是，我安頓好手頭的工作，去了趟滄州。到的時候已是那天黃昏，我去辦公室找林沖，他沒有在，就連他的宿舍里也沒有。我問他手下值班的戰(zhàn)士，那個戰(zhàn)士吞吞吐吐不肯說，我從他那表情上完全看得出來，他知道林沖去了哪里。于是，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提了起來，我說，如果你不說，我就把你摔死在這里，如果你對我說了，以后我肯定會幫你一把。

到后來，這個小戰(zhàn)士對我說了，說林沖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問為什么租房子，他一個人租房子干嘛？小戰(zhàn)士又吞吞吐吐起來，我一發(fā)怒，他又說了出來。原來，林沖在這里有了一個年輕的女人，他們租房子住在外面，只有幾個心腹知道具體地方。

我的心里猶如一團(tuán)亂麻，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辦，我揮舞禪杖，打壞了院中的幾棵小樹，并且打壞了幾盆花，我要到外面去住賓館，但小戰(zhàn)士說這會還早，讓我先坐在會客室里喝茶，他去找林沖。我想想也行，既然來了，我就要見林沖一面，講清楚他家里的事，看他怎么個態(tài)度，也了卻我的心愿，朋友一場，我不能藏著掖著，這不符合我的性格特點(diǎn)。不一會兒林沖就回來了，他見面很是熱情，先是熱烈地握手，之后對我說，咱們到外面酒店去，我為你接風(fēng)，還有幾個朋友，我也想介紹你認(rèn)識一下。

這一切都說明林沖變了。以前我們見面，都是單獨(dú)相處，說些掏心窩子的話，我不愿有別人在場，說話還得小心謹(jǐn)慎，我只愿和他在一起，有酒、有牛肉即可，別的我都不喜歡。

8

我們并沒有爭執(zhí)多久，林沖馬上就妥協(xié)了，他按我的要求，安排手下人去外面買了熟牛肉，并且買了一壇子好酒，在他的辦公室里，我們開始喝酒。林沖還要買別的菜，都被我拒絕了。我看得出來，他情緒不錯，比上次回家時好多了。

我們剛開始喝得有點(diǎn)沉悶，我不知道該怎么向林沖張口，說他老婆和高小俅的事。漸漸地喝得有些興奮了，我問林沖，你上次回家到現(xiàn)在有近一年了吧，怎么不回家看看？

林沖夾起一塊牛肉，送進(jìn)嘴里大嚼起來，之后咽下去，我看到他的喉結(jié)那里動了一下。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對我說，我還回來過一次，你不知道吧？那表情，有些滿不在乎。

這次輪到我驚愕了，你回來過一次？什么時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林沖很隨意地說。正月里，陸謙書記回家探親了，他第一天走了，我給副手安頓好工作，就騎上一匹快馬趕回來了。你知道，我們這里的責(zé)任就是執(zhí)勤，看護(hù)好這些軍用物資就行了，沒有什么特殊的任務(wù)。那天天黑好久了，我才進(jìn)城。你知道，我是擅自回來的，怕別人見到。還有個目的很復(fù)雜：我想來個突然襲擊，看家里什么情況。在幾條街外的一個小巷口，我找到一家客棧，給了銀子，讓他們喂好我的馬，我就走著回家了。夜很深了，我知道我家的門從外面怎樣打開。前些年我值夜班回家時，常自個開門進(jìn)去，也算得輕車熟路。進(jìn)了我們的家里，摸黑進(jìn)了臥室，我聽到有很大的呼嚕聲。一聽這是個男人的聲音，我媳婦睡覺聲音很小。在地上呆立了一會兒，我到外面去，點(diǎn)上燈，我要看一看是誰睡在我的床上。

掌燈進(jìn)去，里面的人還在大睡，我仔細(xì)一看，是高小俅。我雖然和高小俅不是很熟，但他是副司令員的兒子，在大院里是明星人物，我早就認(rèn)得，而且還直接打過交道。說真的，他和我媳婦摟在一起，兩個人都在熟睡中。在那一刻，我真想拔出腰間的刀，殺了這對狗男女。但我忍住了，我悄悄地退了出來，站在院子里，讓冷風(fēng)吹吹我發(fā)脹的腦袋。我長時間地在思考這件事該怎么辦，其實(shí)從上次回家，我一直在想，如果見到不堪入目的一暮，我該怎么辦。到后來我終于冷靜下來，我為這事犯不上去殺人。如果殺了人，人死在我家，他又是副司令員的兒子，案子非破不可，到時候，殺人償命，我什么也沒有得到，落個家破人亡，老爹沒有人去養(yǎng)老送終。于是，我出了家門，對那個女人，我從心底絕望了，也許在眾人眼里和法律層面上，她還是我的妻子，但從內(nèi)心來說，我已經(jīng)把她舍棄了，我決定輕易不回那個家了，除非有什么大事，非我出面不可。

我來到客棧，問了一下，得知他們已經(jīng)喂飽了馬，于是我牽出馬廄，那會兒，我想起了你，想來找你，見個面，但又一想，在半夜里，你正休息，也不好打擾。再說，我也不愿別人知道我回來。于是我騎馬揚(yáng)長而去，離開了東京。在路上，我已經(jīng)想好了，回去找個女人，給自己做伴。既然大家都玩婚外情，我也玩一把，這樣心理也就平衡了。

到滄州以后，我一度也迷茫過，對那天的冷靜反復(fù)思考，究竟是對還是錯。按照常理，我該去殺了高小俅，他太可惡了，我想了很多種和他起沖突的方式，我也想到把他捉奸在床，然后狠狠地揍他。后來我又想到最終的結(jié)局，這是一個官官相護(hù)，法律形同虛設(shè)的時代，也許人們覺得是有法律，但法律是為平民制定的，根本約束不了高官和那些有皇族背景的，那些人要想得到懲罰，除非惹惱了皇帝。除此之外，別人拿他們沒有辦法。我又想，通奸這種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我知道大多數(shù)人都有出軌的想法，一遇到合適的茬口，那幾乎是水到渠成，這種事，說是大事，就是大得不得了的事，說是小事，就可以假裝沒看見，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思前想后，我覺得我那夜的冷處理做法是對的，我要找個情人的想法也是對的。要想保持原來的婚姻現(xiàn)狀，就要讓我心理平衡，讓我心理平衡的唯一辦法，就是給自己找情人，要比我老婆年輕、漂亮。說句丑話，一個不行咱找兩個，或者更多，這社會女人多的是，咱何必為那事鬧得大東京人人皆知，自己給自己臉上抹黑呢，而且，從那以后，我也開始愛錢了，凡是能搞到錢的事，我決不放過。

林沖邊喝酒邊說，有好幾次我想打斷他的話，但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好讓他把話說完。當(dāng)他停下來的時候，我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話倒說不出來了，我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也不知道該怎樣勸他。

既然你不想在那件事上鬧出大的動靜，也愿意忍了，咽下那口氣，但我覺得你應(yīng)該把你那老婆離了，把她撇開，這樣也多少能有一點(diǎn)面子。無奈之下，我只好這樣說。話一出口，連我自己也覺得有氣無力。

離了也就那么大個事。林沖似乎喝醉了，那神態(tài)有些滿不在乎的樣子，到后來他打著酒嗝說，還是讓這婚姻關(guān)系存在著吧，于大家都有面子，必要的時候，我還要通過她找高小俅副主任呢，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高小俅會平步青云呢，畢竟他有個大權(quán)在握的老爹。

我看著他，有些不認(rèn)識他似的。我想不明白，是我看錯人了，還是林沖變了？

既然他比我還明白事情的真相，而且想得那樣開，我還能說些什么呢？我也就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我們不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喝酒。到后來，我們兩個都醉了。我看到林沖爬在桌子上，有點(diǎn)支撐不住的樣子，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上來了，我大聲吼，起來喝酒！看你那個熊樣……

我的吼聲引來了好幾個值班的戰(zhàn)士，他們也許就躲在外面。幾個人進(jìn)來說，林站長喝醉了，不能再喝了。他們把林沖架了出去，也有人留下來，并勸我去休息，于是，我被安排在他們單位對面的一家高檔賓館里。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坐在床邊上發(fā)呆，林沖來找我，他請我出去吃早餐，并且賠著罪，說自己昨晚喝多了，一說起那些事，就心情不好，沒有把我陪好。

看到林沖的態(tài)度很誠懇，我也不好再說什么。林沖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昨晚的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對別人說。

我說，這事我知道，我到滄州來就是向你說這事的，你放心，我是不會向別人說的，只是紙包不住火，東京那么大，人多嘴雜，別人一定會知道的。

林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有些哀怨地說，我不回東京去了，你說得有道理，作為一個男子漢，家里出了這樣的事，面子上確實(shí)掛不住，但是有什么辦法呢？我只能掩耳盜鈴。

我們對望了一會兒，林沖說，走，吃飯去，手抓羊雜，這里的早餐不錯。

9

這次分別之后，我和林沖好長時間沒有見面。我有個感覺，好像沒有了見他的沖動，但內(nèi)心深處，我還是惦記著他。說實(shí)話，我是個重感情的人。

在我的一生中，我真正敬重過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林沖，一個是武松。

在我的后半生，我感覺得到，比較偏愛武松。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聽說了武松的事跡，在我看來，武松是我們這個時代真正的英雄，雖然在眾人眼里他是個犯罪分子，但在我的眼里，他是天下第一英雄。

聽到武松的英名之后，我多方打探，想見識見識這個天下第一的英雄好漢，后來我終于打聽到了。

我和武松相遇，是在杭州的六和寺。那時候，武松作為一個逃犯，已經(jīng)在六和寺出家，隱姓埋名，做了一個和尚。

我也在六和寺二度出家，和武松過起了兄弟般的生活。我們一起頌經(jīng)，一起練習(xí)武術(shù)，一起神聊我們在江湖上的事，每天過得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許多年之后，我居然又見到了林沖，也是在六和寺。

林沖那時已經(jīng)在部隊(duì)離休，他的職務(wù)也已經(jīng)到了正軍職，在大宋第一大集團(tuán)軍一一梁山集團(tuán)軍排第六。但他厭煩了官場，想清清靜靜地度完余生，于是，經(jīng)過多方打聽，來六和寺找我。林沖已經(jīng)非常蒼老，面容憔悴，但是精神狀態(tài)還行。

我們在一起聊天，已經(jīng)不喝酒了。說真的，那個時候，我是一個安分守已的和尚。

在人生的暮年，在這個能觀海聽濤的地方，我們相處的非常融洽。我們一個個老去，一個個壽終正寢，但在臨終前，我一直記著林沖說過的一句話。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那個時候武松已經(jīng)圓寂，林沖對我說，他的人生軌跡，是從白虎堂那一跪開始改變了的。他雖然痛恨老婆背叛了他，但是因?yàn)槔掀?，他從正連級做到了正軍級。

林沖最后說，他的人生也輝煌過。

責(zé)任編輯阿探

作者簡介：宋亞平，男，甘肅靈臺人，生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出版長篇小說《光的影子》，寫作完成長篇小說《隴東往事》。多篇小說刊發(fā)于《佛山文藝》、《崆峒》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