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代主義是20世紀上半期歐美諸多具有反傳統特征的文學流派的總稱,表現主義屬于現代主義文學的主要流派之一,表現主義的流行是對注重外在客觀事實描寫的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反叛,奧地利的弗朗茨·卡夫卡是表現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其代表作《變形記》中具有許多表現主義文學美學特征,其中最為突出的表現主義文學藝術特征當屬不在真實的摹寫中追求再現式的逼真,而以象征式的表現追求真實中的荒誕、荒誕中的真實。
關鍵詞:荒誕;真實;表現主義
借用曹雪芹在《紅樓夢》開篇中的詩句“滿紙荒唐言,誰解其中味”,看似荒誕的故事表面,作者卡夫卡想要再現20世紀上半期西方社會最本質的狀態(tài)。
“荒誕”之一在于《變形記》整個故事的大框架是借助于一個神話象征模式構建的。故事開篇寫道“一天清晨,當格里高爾·薩姆沙從煩躁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大得嚇人的甲殼蟲”,主人公格里高爾最后也是以甲殼蟲的形象死去,“然后他的腦袋便不由自主地完全耷拉下來,從鼻孔里微弱地呼出最后一口氣”,小說的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這一邏輯結構顯然是非真實的,這只是用來寄寓人在哲理意義上的生存狀態(tài)。作者卡夫卡將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這一象征性事物,不是蝴蝶這類美麗的象征,也不是小狗這類親近的象征,而是于人類而言完全異類的象征,完完全全無法接受的事物,這完全符合現實主義文學所提倡的“以丑為美”、“反向詩學”,大量描寫丑的事物這一藝術特征。和這一象征性形象形成鮮明對比的主人公格里高爾的內心世界越真實,作者卡夫卡想要揭示的20世紀上半期西方現代世界中人與人因無法溝通造成的孤獨、冷漠和悲涼的主旨也越深刻和耐人尋味。
“荒誕”之二在于作者卡夫卡具體描寫的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后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當他醒來發(fā)現自己變形為甲殼蟲時竟絲毫沒有預想的驚慌,這主要得益于作者卡夫卡從始至終是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冷漠的態(tài)度敘述這一故事,所采用的語調是客觀而冷冰冰的。在主人公格里高爾輕易接受自己變形為甲殼蟲這一事實后,甚至沒有出現一點想要解決這一難以接受的事實的念頭,而是直接回歸現實生活——抱怨窗外陰沉的天氣、抱怨自己旅游推銷員這一艱辛的職業(yè)、抱怨壓榨自己的旅店老板……但當一聽到鬧鐘聲響起,確認自己遲到這一事實后,憂慮的心思是如此的真實,甚至在這之后一直沒有停止思考如何挽救這一錯誤的方法?!蹲冃斡洝犯鞣N版本的中譯本都將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后的形象譯為“甲殼蟲”,而原文中用的德文直譯為害蟲、臭蟲、蟑螂、骯臟的動物,即是令人完全無法直視的事物,但讀者仍可以感受主人公格里高爾的痛苦并為此感到悲哀。當主人公格里高爾歷經艱難終于打開門,把自己變形為甲殼蟲的形象暴露于門外的人時,聽到旅店協理一聲驚呼,“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大風呼嘯似的”,“站在門口最近的地方,一只手緊緊捂住他張開的嘴巴,一步步向后退去,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均勻地向前推進的力量驅趕著他”,甚至母親也“隨即倒了下去”,父親則“握起拳頭,露出一臉敵意”,面對他們過激的反應,格里高爾似乎無動于衷,甚至首先想到的是要向旅店協理解釋清楚自己遲到的緣由和現在他的狀況以便不會讓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受到極大的損害,足可見20世紀上半期西方社會現代人自我價值的喪失,主人公格里高爾一直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地工作,甚至即使變形為甲殼蟲還是不安會因為遲到而被公司開除,在公司的地位于格里高爾自己而言是“外勤人員幾乎整年不在公司里,容易成為閑言碎語和捕風捉影責難的犧牲品”。主人公格里高爾在家中的地位也相差無二,對于變形為甲殼蟲后的生活得出的結論竟是“目前必須保持安靜,用耐心和最大的體諒來減輕家人由于他目前的狀況而引起的倒霉和難受心情”,他的確也是這么做的。每次妹妹為他送飯時,格里高爾都躲藏在房間的沙發(fā)下,他也從沒有主動走出自己的房間,一直處于黑暗中靜靜留意父親、母親和妹妹的想法直至選擇死亡,完全沒有個性而言。
“荒誕”之三在于主人公格里高爾的家人對他變形為甲殼蟲之后的態(tài)度。當格里高爾的父親、母親和妹妹還未看到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的樣子時,聽到他發(fā)出動物的聲音,急忙去請醫(yī)生為他看病和讓鎖匠開門,但當他們看到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的形象后,小說中寫道“在頭天的那個上午他們是用什么借口把請來的醫(yī)生和鎖匠又打發(fā)走的,格里高爾不得而知”,但可以明確知道,父親、母親和妹妹誰都不再有可能治愈格里高爾的想法了。隨著時間流逝,格里高爾的妹妹察覺到格里高爾在墻上和天花板上爬來爬去的消遣活動,于是盤算著為格里高爾創(chuàng)造最大的爬行空間而騰空他的房間,看似一個好心之舉的背后實則是格里高爾的妹妹已經完全視格里高爾為甲殼蟲了,但這并不表示她接受了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這一事實,甚至最后也是妹妹提出只要擺脫甲殼蟲是格里高爾的這個念頭,就可以弄走格里高爾。格里高爾的父親的態(tài)度則更為荒誕,在大家手足無措于如何擺脫格里高爾時,竟寄希望于格里高爾,“倘若他聽得懂我們的話……”,妹妹哭著揮手表示不可能,他又重復了一遍“倘若他聽得懂我們的話”,甚至他也認為這不可能,但還是說出“也許就可以與他達成一項協議,可是這……”。格里高爾的父親一方面已經視自己的兒子格里高爾為甲殼蟲,但另一方面又期望甲殼蟲和人一樣,可以聽懂他們的話,甚至可以理解他們,這是多么的荒誕,不知在格里高爾父親的眼中格里高爾究竟是一只甲殼蟲還是他的兒子。在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之前是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為還清父母欠下的債,做著旅游推銷員這一常年奔波的工作,父親、母親和妹妹都是沒有工作的,甚至現在所住的大房子也是格里高爾買的,他看到了妹妹的小提琴天賦,還想著送妹妹去音樂學院讀書,整個家庭是那么的和諧。隨著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后且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這個家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格里高爾的父親、母親和妹妹也終于相應地找了工作,這時格里高爾就成了這個家的累贅,直至格里高爾死去,這個家庭又恢復了和諧,“他們新的夢想和良好意愿似乎得到某種確認”,一切仿佛格里高爾從未出現過。
“真實”之一在于作者卡夫卡所描繪的主人公格里高爾一家在格里高爾變形前后具體的生活細節(jié)和表現的內心生活和心理真實。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后的痛苦是真實的,格里高爾的家人在得知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后的焦慮是真實的,一切故事都是發(fā)生在真實的人的世界中。通過一個個片段的、瑣屑的、非邏輯的無序結構,真實世界一點點顯露,主人公格里高爾是一個旅游推銷員,有一個大房子,家里還有父親、母親和妹妹。
“真實”之二在于作者卡夫卡通過《變形記》凸顯的主題——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和由隔膜造成的孤獨,這是人與人之間互相視為異類的異化狀態(tài)。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為甲殼蟲,于格里高爾的父親、母親和妹妹而言是異類,這無可厚非,但格里高爾除卻外形和“人”相差無二,甚至他比外形為人的父親、母親和妹妹更具有人的品質,變形前后他都一直為家人著想,只是他無法和人溝通,他可以理解父親、母親和妹妹無法接受自己變形為甲殼蟲這一事實,他可以理解最后他們把自己鎖在黑暗的屋子中,甚至沒有人可以理解他妹妹的音樂,格里高爾可以,但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來理解他,只因在父親、母親和妹妹的眼中他是一個異類。
《變形記》中所能體現卡夫卡表現主義文學藝術特征遠不止于此,但這荒誕和真實的尺度把握不僅使小說結構變得嚴謹,而且荒誕也并非毫無根據可言,真實也變得不那么直接和尖銳。
作者簡介:方曉瑜,湖州師范學院,(學生),論文題目:《荒誕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