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蕊蕊 90后,甘肅天水人,現(xiàn)就讀于西北師范大學研究生院文藝學專業(yè)。曾發(fā)表小說于《廣西文學》、發(fā)表詩歌于《蘭州日報》等,獲《廣西文學》2018年度優(yōu)秀作品小說獎。
火車站。一個瘦而不高的男人和妻子馱著大堆行李進了候車室。有淡綠色圓鼓鼓的蛇皮袋,有黑色的兩個帆布包,還有各人手里拿著的幾個布袋,全都脹滿著。兩人在小小的候車室地上安頓好這堆行李,等車來。
十幾分鐘過去,候車的人逐漸多起來。
嘈雜中,進站口有個男人,有些矮有些胖,兩腮紅紅的,趴在玻璃外用兩手擋著光往里看,模樣滑稽卻又可愛。脖子上套著兩只軍綠色的大手套,腿上有黑色的護膝。之后似乎跟車站管理人員交涉成功,進了候車室。
提著一袋子烙餅,餅很大,他裝了一沓,紅色的食品袋上看得見白的水蒸氣。
女人轉頭,看見矮個男人,看見他手上的一大袋烙餅,眼淚瞬即從深深的眼窩流出,快速地流過淡紅色的臉頰。能看出來,女人應該是本地人,長相還留著老家的特色。
問候了矮個男人,別過頭去不停地抹眼淚。
“哥,天氣這么冷。你干嗎還要來。要拿的東西拿了那么多了。哥,你干嗎要來啊……”
這是寒冬天,旅客們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圍巾,本就局促的縣城火車站顯得更小更擠。
他們幾人就在人群中間。來送烙餅的男人,我仔細地瞧了他,圓寸頭,臉滄桑而良善,兩只軍綠的棉手套掛在大腿旁,家鄉(xiāng)的寒風已經吹進了他的骨頭和血肉,臉上兩團紅任憑季節(jié)變換、歲月遷移,都不會再褪去了。臉上還有胡茬,便將那生長之地賦予的紅色調深了一個色階。
我將坐的車是北上,但不遠。與他們一起等候。
女人的眼眶一直潮濕。她的微胖的矮個兒哥哥將烙餅裝入兩人的行李,就站在一旁,笑著,和他們說話。女人的丈夫似乎不善言談,臉上露著慚愧,附和著妻子和妻兄的對話。
“家里的東西都很重,但是越走越輕,別怕啊?!?/p>
車快來了,檢票閘打開,掛手套的男人做了囑托,回頭一次,離開了候車室。女人看著她的哥哥,最后一行淚來不及擦就要拿著行李準備上車了。我在隊伍后面,也許坐同一列車,我在中途下。
然后不見。那女人大概三十歲,和他的哥哥,兩人臉蛋紅紅的,是我家鄉(xiāng)的可愛。
而我,太久沒有看到少時見過的家鄉(xiāng)的云了。這對兄妹,使我思及幼時歲月。那時,老家的人掛著兩團紅得或深或淺的云朵在臉上。那時,家鄉(xiāng)的寒風在冬日里肆意地刮,經過每一張不涂面霜不戴口罩的臉。到了夏天,太陽在老家亦不受阻礙地發(fā)揮熱量和光線,這里極少有人遮著陽傘和墨鏡。
我家鄉(xiāng)的人曾經不愿傷害太陽和風雨的感情,坦然接受四季。他們不相信新聞中說太陽光中含有損害皮膚的因子。
這對兄妹突然一現(xiàn)。一個回到家中,一個帶著沉重的、家鄉(xiāng)給予的行囊去往別處。
臉上的紅,是我家鄉(xiāng)的云。
這幾年,報道里說全球變暖,我的家鄉(xiāng)冬天幾欲見不到雪。
這幾年,人們全都去往不一樣的遠方,甚至養(yǎng)老院門口曬太陽的老人,臉上都不再有紅了。
于人群中望了一圈,他倆人,大概是去往更偏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