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線

一

浴室的門關上了，隨后水聲響了起來，男人知道這是女人開始洗澡的聲音。他的眼睛望著的是沙發(fā)對面電視屏幕上的一部抗日神劇，心神卻并沒有停留在那里。那些電視劇的套路他幾乎能夠背過，手撕鬼子，八年抗戰(zhàn)，男女主人公睿智神勇到無所不能，日本人愚蠢到堪比肥豬，一堆堆地倒下，但卻怎么也殺不完。最后的結(jié)局無外乎兩種，一種是好人壞人同歸于盡，一種是壞人死了好人活著。男人知道這些“神劇”有多么經(jīng)不起推敲，但他還是在實在無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把電視頻道切換到了這些神劇上面，淺薄的劇情不用讓人思考，打打殺殺吵吵嚷嚷的聲音也能讓沉默得有些壓抑的氣氛看上去還像正常的生活。

男人在腦子里想象著女人的裸體。他已經(jīng)有三百天或者五百天沒有看過女人的裸體，女人那一雙D杯的乳房與她嬌小的身子不太協(xié)調(diào)，卻反而更加顯出碩大與性感。乳頭有些過大，像一顆黑棗，這多少有些破壞了乳房的整體美感，但兩只乳房一直都很堅挺，沒有因為生過了孩子而有絲毫的下垂。摸上去既不艱澀生硬又不綿軟無力，這應該是男人見過的最好的一對乳房。

這一對乳房男人在曾經(jīng)摸它們的時候發(fā)出這樣的感嘆：“你真是讓我無法一手掌握的女人！”女人認為男人這句話對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是一種禮贊，非常陶醉。女人剛開始喜歡側(cè)著身子睡覺，讓男人的前胸貼著自己的后背，然后伸出手來，一手一只的握住自己的乳房。

男人整晚保持這種姿勢有些疲累，免不了要翻翻身子或是活動一下手臂，女人就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不再讓男人睡覺的時候抓住她的乳房，也不再和男人同蓋一床被子，說男人翻身的時候兩個人中間的被子掀起，讓她的后背有些發(fā)冷。

浴室的水聲停了，隨后女人走了出來，男人的臉仍然朝向電視屏幕，但眼睛從女人身上掠過。女人的頭發(fā)濕漉漉的，一件白色寬大的浴巾遮住了她腋窩以下，小腿以上的位置，包括那一對堅碩的乳房。

“孩子睡了？”女人問道。

“早已經(jīng)睡下了?！蹦腥嘶卮?。

男人把電視節(jié)目切換到了浙江衛(wèi)視“中國好聲音”的畫面，男人知道女人最近一直在關注著那英導師和汪峰導師的弟子誰能最終奪冠的消息。女人朝電視掃了一眼，里面歌手正在動情地演唱，聲音蒼涼，音樂哀傷，但女人并沒有像男人希望的那樣坐到沙發(fā)上來，只在稍稍停了幾秒鐘后，就走進孩子的房間里面，門隨即砰的一聲關上了。

男人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些，耳朵不由自主地凝聽起門里面的動靜，先是電吹風響起的聲音，隨后是窸窸窣窣，應該是女人脫下浴巾和穿上睡衣的聲音，最后是女人翻身引起床的咯吱咯吱響動的聲音。

男人知道今晚的這一扇門應該不會再一次打開，但仍然期待著這一扇門能夠打開，這世間從來沒有絕對的事情。

這時男人終于聽到了女人熟睡發(fā)出的鼾聲，夜色深沉，午夜的一顆星星孤獨地掛在天幕，街邊的路燈早已熄滅，顯得房間外面昏暗而又空曠。

偶爾從耳邊響起的遠處某輛汽車發(fā)出肆無忌憚的喇叭聲，和隱隱約約傳來的，不知哪里男人女人發(fā)出的吵鬧聲和哭泣聲引起了男人的遐想，汽車要去向哪里？是迫不及待出去還是急匆匆回家？他們因何哭泣？是愛得很深還是恨得很深？

外間的一切聲音終于全都寂靜下來，電視里的抗日英雄仍然在痛快淋漓地殺著鬼子，充滿激情和力量。男人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拳頭狠狠地向墻上砸去，他的心里感到異常痛楚。

男人知道自己又該失眠了。

二

早晨男人還沒有起來的時候，女人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裝，說：“我要出去了?！蹦腥藛柕溃骸斑@次是去哪里？”女人說：“武漢吧，也許北京。公司安排我到這幾個地方都常駐上幾天。”男人“哦”了一聲。女人的拉桿箱剛碰到門框的時候，男人還是忍不住說了一聲：“你能不能等一下？”

“能不能把現(xiàn)在的工作辭掉？”雖然很可能沒有效果，但男人覺得有責任和女人再認真地談上一次。

“不能。”女人說出了男人早已知道的答案。

“如果你覺得家里收入太少的話，我可以把現(xiàn)在的工作辭了，到外面去拼。你留在家里把孩子照顧好，你照顧孩子比我要好?！?/p>

“我不愿意靠你養(yǎng)活，女人也有一雙手，一輩子給男人當保姆的女人，男人更會瞧不起?！?/p>

男人忍耐了許久的怨氣和怒火終于傾瀉出來，“你那是個什么狗屁公司？你那是個什么所謂的工作？你的工作連自己也養(yǎng)活不了！”

以前的女人總在男人爆發(fā)前搶先爆發(fā)，女人所特有的尖細嗓子總是很容易壓過男人，她那涂了彩色指甲油的長指甲曾經(jīng)在男人的臉上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讓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幾百人的會場里引來陣陣竊竊議論。也曾經(jīng)在兩個人的床邊留下點點鼻血的印記。女人總是兩個人爭吵廝打的勝利者，如同抗日神劇里好像應該被日本人征服的中國人最終打敗了日本人一樣，女人從來不可能被男人所壓迫和征服。但這次女人沒有反擊，冷冷地看著男人。

男人還是把自己的怒氣又壓了回去，用盡量緩慢平靜的語調(diào)說出自己很多次說過的，對家庭，對男女分工的認識。所謂的家庭，當然應該男人女人孩子天天守在一起。所謂的男女分工，男人在外辛苦掙錢，女人在家操持家務，小事女人作主，大事男人當家?！澳惆鸭依镎疹櫤昧?，你就為家里做出了貢獻，你在我們這個家里的地位就無可替代?！蹦腥嗽谧詈筇匾饧恿诉@樣一句懇切的話。

男人知道女人把自己這種有些空洞和冗長的表達稱為唐僧念經(jīng)。但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表達，更覺得唐僧慈悲為懷，悲天憫人，作為丈夫，作為一家之主，他有責任挽救女人，挽救家庭。

女人最后嘆了一口氣，結(jié)束了這次她感覺像談判的談話。

“你改變不了我，我也不想改變你。”

隨后她在自己的唇上又涂上一層口紅，她始終覺得即使自己在這個家里如何沉悶壓抑，出門的時候也應該意氣風發(fā)，光彩照人。女人不能以一副蓬頭垢面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外面，那樣對不起女人這個最美好的稱謂。

女人的高跟鞋聲從樓道里清脆地響起，又隨著電梯門的合上而漸漸遠去。男人感到異常疲憊，這樣一種不能不習慣的場景讓他感覺到痛過之后的麻木。他燃起一支煙來，想盡量去想點別的事情，關于自己女人的那些事情卻充斥了他的大腦。是什么迷住了她的眼睛？難道這個家還不夠大，不夠安逸？房子、車子、可愛的孩子，女人待在家里，不用風里雨里奔波，一年少買上幾件名牌衣服，少出去旅游幾次，溫飽絕對有余。那是一個什么狗屁公司，販賣哄騙小孩讀物的皮包公司！那又是一份什么樣的工作，所謂的業(yè)務員不過是挨家挨戶敲門，低頭哈眼向人家硬推銷垃圾產(chǎn)品的工作！堂堂的科長老婆舍家棄子，非要去干這種工作？！男人實在理解不了女人想得到什么，在追求什么。煙抽得他有些反胃。

“爸爸，我們今天吃什么？”睡醒后的孩子揉揉惺忪的眼睛問男人說。

男人愣了一下，說：“我們還是去外面吃吧！”

三

男人一直都對女人感恩。

男人在認識女人之前談了很多次戀愛，有的是自己看上的，有的是別人介紹的。男人總結(jié)自己婚姻前的每段戀愛都會經(jīng)歷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一見如故，男人身材高大又風度翩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總是在最初見面后很容易迷住了那些天真懵懂的少女。第二個階段是漸行漸遠，姑娘們開始嫌棄男人不懂情調(diào)，不懂浪漫。第三個階段是女方離去，姑娘們覺得還是應該結(jié)束這種沒有一點感覺的愛情，于是提出分手，男人苦苦挽留，寫過幾次篇幅很長的情書，也寫過幾首纏綿悱惻的情詩。第四個階段是女方回頭，姑娘們在分手后經(jīng)過認真考慮和父母提醒，覺得男人還是勉強可以托付終身，于是回頭，想要重溫舊情。但男人每次都拒絕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你提出分手的時候無比堅決，我失戀的時候無比痛苦，現(xiàn)在后悔了回來找我？愛情的瓷器已經(jīng)碎了，再拾起粘好都是殘的。失戀的傷口剛剛愈合，他不想把它再血淋淋地揭開。

男人和女人沒有經(jīng)歷四個階段，到第二個階段剛開始的時候雙方父母都催促結(jié)婚，所以在老天的安排下終于還是結(jié)合了。和你結(jié)婚的那個人不是最愛你的人，也不是你最愛的人，而是在最合適的時間出現(xiàn)在你面前的人。這句話男人感覺用在自己身上非常合適。

男人前面的那么多次戀愛連對方的手都沒有拉過，所以他總感覺冤枉，我這算是戀愛嗎？倒不如說是和朋友聊了幾次天，請朋友吃了幾頓飯，請朋友吃飯人家還會感激你，更不會傷你，可我這算是什么？

男人第一次親吻女人是在一輛長途車上。深秋的傍晚時分，天氣有些寒冷，車上乘客不多，女人挨著男人坐在車的最后一排。女人因為白天的游山玩水有些勞累，靠在男人的身上淺淺睡去。女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帶著玫瑰味道的體香刺激著男人的大腦，讓他意亂情迷，心神慌亂。他感覺自己因為控制欲望，強作鎮(zhèn)定而手心里不斷沁出細汗。終于還是伸出手來，輕輕地放在了女人的腰上，女人因為睡著而沒有任何反應。男人的膽子大了一些，手掌稍稍用力把女人的腰往自己這邊攬了過來，女人的身子也就相應地更近地貼住了男人。很久很久。女人的不抗拒其實就是接納，男人終于想起了哪本書上說過的這樣一句話。他的嘴唇緊張地貼了上去，貼上去的那個嘴唇好像和他一樣激動顫抖。他們就那樣吻在了一起。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男人都認為女人那天并沒有睡著，其實一直都在裝睡，等著男人去吻她。而女人一直堅決否認，說男人趁她熟睡的時候奪去了她的初吻。

這個女人把她的初吻獻給了自己，當然那也是他自己的初吻。而且沒有像以前的那些戀愛對象一樣離開他，愿意嫁給他作妻子，所以男人始終感激女人。

男人和女人剛結(jié)婚的那段時間過得并不如意，停職待在家里。男人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因為長期的積怨終于難以忍受爆發(fā)出來，給了領導整治他的借口和機會，所以失業(yè)了。女人也沒有工作，兩個人沒有了生活來源。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兩個月的時間，女人終于忍受不住去找了工作，是在一家電腦公司里上班。女人覺得電腦網(wǎng)絡是一個高科技產(chǎn)品，未來一定會在社會生活中越來越重要，肯定能提升自己的品味和技能。同時對男人每天晚睡晚起，消極啃老的做派很是失望，埋怨和嘮叨也多了起來。

但男人蟄伏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回去上班了。整治他的那位領導被紀委調(diào)查，男人因為曾經(jīng)和他對著干反而在單位里成了英雄。新任領導對男人非常賞識，男人的事業(yè)邁入了意想不到的快車道。只干了兩年的科員就升為負責全面工作的副科長，未及一年又升為科長。又從小縣城里調(diào)進省城里面，這時男人剛剛?cè)鲱^，很有一些意氣風發(fā)，志得意滿的陶醉。

女人當然也對男人的快速進步感到欣喜，總向別人夸耀男人的進步是自己鞭策的結(jié)果。男人感覺“鞭策”這個詞非常刺耳，讓他聽上去很不舒服。男人對女人說：“你知道什么叫‘鞭策’，‘鞭策’就是拿鞭子抽！男人是需要女人鼓勵的，如果你對我‘激勵’，我會更好?！?/p>

女人嫌棄男人升職以后脾氣比原來大了，對她不像原來那么服氣了。男人說：“不對啊，單位同事都說我平易近人。回家以后還是一樣的我，是不是你的脾氣太大，挑我毛病太多？”

女人說：“你除了你的工作還會什么？家里的事情你什么能干得了，又干過什么？”

男人說：“家里還有什么大事？房子、車子、戶口、孩子上學的事都解決了?！?/p>

女人說：“生活追求的是品質(zhì)和細節(jié)，例如一首動聽的音樂，一頓精美的晚餐?！?/p>

男人說：“我在外面天天應酬，早就已經(jīng)厭煩?？瓷先ド萑A精美的飯菜其實是一種虛偽，一種浪費。粗茶淡飯，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諦，人生不過五味，平淡也是一種幸福?！?/p>

女人覺得男人如一塊古城城磚般古舊頑固，男人覺得女人如一件玻璃首飾般淺薄剛硬。

也許女人的第六感是對的，男人對她不像最初那樣敬重，女人知道用敬重這個詞可能有些不太恰當，但男人最初對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確實是佩服的。女人還有一顆強烈的事業(yè)心，不愿意靠男人養(yǎng)活，一直想要自食其力，這一點曾經(jīng)也讓男人佩服。

男人事業(yè)成功的同時，女人的事業(yè)卻接連遭遇失敗。電腦公司的工作早就辭了，這一行業(yè)現(xiàn)在成了夕陽行業(yè)，年輕人相互糟蹋的時候說：“如果你實在找不到工作，就去賣電腦吧?！迸撕竺孀约洪_起了公司，是一家幼兒教育機構(gòu)。加盟了武漢的總部，屬于加盟店的性質(zhì)。男人對女人開這家公司從頭到尾都不支持，最早女人要開的時候男人說：“什么是幼兒教育？幼兒教育有學校，有幼兒園，難道要靠你們？你們能給孩子教什么？”女人說：“這是未來社會發(fā)展趨勢，以后的家庭，最大的支出肯定是孩子教育的支出。總部在央視也打了廣告，你怎么知道不行？最起碼我一定要考察一次。”男人知道不讓女人考察一次她肯定不會同意，考察過了也許就會死心，只好說：“那你去吧，權(quán)當去旅游了一次，多去黃鶴樓、東湖那些有名的景點轉(zhuǎn)轉(zhuǎn)?！钡丝疾旎貋?，景點都沒有去，卻已經(jīng)和總部簽了加盟合同，交了加盟費用，公司不開是不行了。

在女人公司整個的開辦過程中，男人的原則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反對無效，不支持其實就是反對。

男人偶爾問過一次女人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成本如何，利潤如何，女人聽到這些名詞有些頭暈。掙下的錢要么消費花掉了，要么又投到公司經(jīng)營里去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錢，要么裝進自己兜里，要么從兜里花掉，還分什么成本利潤？男人也有些頭暈。

男人想讓女人能夠規(guī)避經(jīng)營風險，幫她提出“邊投入邊產(chǎn)出，產(chǎn)出大于投入”的經(jīng)營理念，女人覺得這句話又大又空，不明所以。

女人的公司終于還是開不下去了。女人當然有些傷心悲痛，男人安慰她說：“開不下去了也好，其實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膽，公司經(jīng)營失敗了，咱們的錢當然就賠進去了。公司經(jīng)營成功了，你也許會弄出更大的動靜來，那時候再失敗，更慘！”女人說：“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人生哪能四平八穩(wěn)，不冒一點風險？”

但女人還是要工作，就進到那家做幼兒讀物的公司里面。兩家公司性質(zhì)有些相近，可是從老板變成了打工者，落差有一點大，但女人也能接受。

事實證明了女人事業(yè)的失敗，也證明了男人對她當初不支持的正確。男人總想以開公司失敗這件事情提醒女人，女人不一定需要事業(yè)，待在家里也很不錯。女人在男人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總感覺男人在故意揭她的傷疤，抬高他而貶低自己。

男人也曾經(jīng)想過，如果女人非要工作的話，也可以在自己的單位里給她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事情不多，收入不低，可以一直混到退休。后面因為人事太難操作，就一直拖著。男人也給女人說過她的想法，女人并不領情：“你們那種四平八穩(wěn)，勾心斗角的工作我受不了，也不想做。難道我現(xiàn)在做的就不是工作？！”

所以女人的感覺也許是對的，男人覺得女人有些不可理喻，但從一個家長，一個男人的角度出發(fā)，還是應該幫助她，挽救她。女人覺得男人總高高在上，他的幫助挽救無異于嘲笑和侮辱，這種幫助挽救讓她窒息。

誰也沒有錯，誰好像都錯了。

四

男人的煙癮越來越大了，他的心情總是煩悶，所以抽煙越來越兇。

男人回想起和女人的初吻，那種美妙激動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后面他們幾乎不再接吻，不是男人不想，而是女人不讓。男人開始以為是自己嘴里的煙味和有時候濃烈的大蒜味影響了女人的心情，但在好幾次并沒有抽煙吃蒜，認真地刷了牙，嚼了口香糖之后，女人依然拒絕，男人終于不再期待，開始抽煙，而且一支接著一支。

夫妻之間的那點事情比接吻要多一些，但一年里也就那么數(shù)得著的幾次，間隔好幾個月，甚至更長。也不是男人不想，而是女人不讓。每次當然是男人主動，摸黑硬爬到女人身上，女人不喜歡前戲，很快就辦完了事情，隨后就去了另外一張床上睡覺。男人想開著燈做，女人感覺男人有些流氓。男人要女人換一種姿勢，女人直接就把他推開了。男人說那件事情是夫妻之間最基本的東西，是夫妻感情的基礎。女人說夫妻之間就光有這個嗎？男人說夫妻做愛變換姿勢就如同精美食材變換不同的做法，就像北方人用一樣的面粉做出各種不同的面食，同樣的一種飯，再好吃人老吃也會厭煩。女人說你可以到外面去找不同的食材，換不同的做法！

男人有時在實在憋悶的時候，等到女人睡著，關上房門，把電視的聲音放到最小，一個人看黃片緩解自己積壓的激情。在偶爾一次的做愛里，并沒有輕松釋放的感覺，反而覺得自己無聊。

男人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恥流氓。

女人很想和男人溝通。他總覺得男人有些什么話要么硬憋著不說出來，要么說出來就是拐彎抹角，夫妻之間沒有一點真誠的感覺。男人覺得他真的已經(jīng)說了不少，有些話再說，自己就真是流氓了。更何況，每當自己想給女人講道理的時候，總是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還會引發(fā)劇烈的爭吵。男人總是說不過女人，女人的道理也一直比他要多。所以男人后面實在不想說了，而在女人看來，男人連溝通都不愿意了，這種生活是沒有改變的可能了。

男人和女人都覺得他們的生活不像夫妻。

他們都不記得身體和心靈的隔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但都對每一次的爭吵，包括細節(jié)記憶得很清楚。這種生活持續(xù)了多長時間呢？十多年了吧。早過了七年之癢，七年之癢還有癢，現(xiàn)在呢？只剩麻木。

女人業(yè)務員的工作很忙，需要經(jīng)常出差。這正好符合她精力充沛，積極樂觀的個性，可以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又可以去到不同的城市欣賞風景。同時，也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逃避這個讓她窒息的家庭，為了事業(yè)她只能暫時犧牲家庭，把孩子扔給男人照顧，雖然男人照顧家庭的能力遠不如她，但男人對他們的孩子非常疼愛，這一點她很放心。另外，孩子是成長在風雨里的，不是養(yǎng)在溫室里的，小時候吃一點苦，受一點罪，也有好處。

女人有時候回來很晚，讓男人癡癡焦慮等待。離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男人在心里盼著女人回家，但又害怕看見她回來，夫妻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交流，她回來了是自己的妻子嗎？那種陌生人的感覺比不在家時候的那種失落更為難受。

男人隱隱感到自己的家快要破碎了。

五

女人回來了，是在七夕前的晚上。

男人和她沒有交流，如同往常一樣。但男人覺得自己有責任挽救這個家庭，于是在第二天早上去了花店里，買了一大捧的鮮花。捧著鮮花往家走的路上，他有小年輕的激動興奮，又有做賊一般的膽怯緊張，還有一種感到自己幼稚可笑的奇怪感覺。他是第一次給女人買花，前面他也曾想買花送給女人，但女人一直不讓，說夫妻之間不用玩弄虛的。他感覺路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有羨慕也有嘲笑，一個每天正襟危坐，一本正經(jīng)的中年人捧著鮮花是送給誰？一定有人懷疑他的腦子出了問題，也一定有人覺得他送花的對象身份可疑。

女人接過花的時候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也沒有說話，但找了一只精致的瓶子，把花端端正正地插在里面。又給瓶子里面澆了一些水，把花束的位置調(diào)了又調(diào)，然后連同花瓶放在了一個顯眼的位置。

中午女人做了一頓飯，她已經(jīng)很久不曾在家里做飯了。女人的廚藝原本不錯，侍弄出的幾個菜都很可口，男人吃了感覺很好，他覺得這個家依然還在。

黃昏日落時，男人想和女人交合，他們應該還是正常的夫妻。女人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任由男人動作，完事的時候，女人的的眼眶里涌流出一長串淚水。

六

男人從婚姻登記處走出來的時候，聽見旁邊兩個年輕女生正在爭論什么是幸福，一個說，幸福就是讓我永遠待在家里，每天打掃起居，做一頓晚飯，不用擔心家庭生計，不用忍受日曬雨淋，等我的男人回來給我一個擁抱。另一個說，幸福在于奮斗，在于爭取，而不是被動等待，就是不貪圖家庭的溫暖，勇敢迎接風雨，迎接挑戰(zhàn)，做和男人一樣的女人，只有成功的女人才能贏得男人的尊重，也才配擁有幸福。

第一個說話的女生說，看來我們對幸福的理解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只能是永遠的平行線了。不過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不是嗎？

男人聽清了平行線那幾個字，他在心里念叨著，平行線，平行線，只能一直被動向前，卻始終隔著距離，無法相交在一起。

男人加快了腳步，他不想讓后面走來的女人看見他傷心凄涼的淚水。他快步地走到車站，這時手機響起，女人在短信里說，要分別了，謝謝你，我們應該有一個擁抱。

男人回了一條短信，你來嗎？我在車站等你。

責任編輯阿探

作者簡介：付增戰(zhàn)，男，1977年9月生，陜西銅川人，西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本科畢業(yè)，出版有45萬字長篇小說《荒堡》，在華商報、西安晚報等發(fā)表散文、小說五十余篇，二十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