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談論川劇時，我們在談論什么？

李姝

摘要：作為第四屆川劇節(jié)的重要演出之一，新編諜戰(zhàn)川劇《天衣無縫》于2018年11月6日在成都錦城藝術宮首演。該劇改編自著名編劇張勇的“諜戰(zhàn)三部曲”小說（《一觸即發(fā)》、《偽裝者》、《貴婉日記》）之第三部《貴婉日記》。對于熟悉諜戰(zhàn)題材影視劇的觀眾來說，本劇無疑是一部自帶IP的作品，得益于小說三部曲以及前兩部同名電視劇的輻射效應，川劇版《天衣無縫》還未上演已受到粉絲們的熱烈關注。在本劇一票難求的情況下，筆者有幸親臨現(xiàn)場觀看了此次演出。筆者觀察到，現(xiàn)場觀眾雖然也有青少年，但較之話劇、音樂劇或歌舞劇等，傳統(tǒng)戲劇戲曲受眾仍然以梨園世家的圈內人士、老票友或中老年人為主。對于傳統(tǒng)戲曲才剛入門或者尚未入門的人群來說，也許他們才是當下舉辦川劇節(jié)、討論川劇，以及更好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振興川劇的目標對象。所以，當我們在談論川劇時，我們究竟在談論什么？筆者希望拋磚引玉，三問川劇之于今天的重要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川劇;聲音美;舞臺美;意境美;人性美

中圖分類號：J8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177（2019）06-0017-02

1 我們?yōu)槭裁葱枰▌。?/p>

近年來，諜戰(zhàn)題材影視劇逐漸從警匪、動作類型片中脫胎出來，從反思二戰(zhàn)、表現(xiàn)冷戰(zhàn)到國共內戰(zhàn)，從歐美的《真實的謊言》《諜影重重》《碟中諜》到中國的《潛伏》《暗算》《風箏》，從電影到電視劇，數(shù)量繁多、不勝枚舉。諜戰(zhàn)片的熱映，充分說明了和平年代觀眾對“奇觀”的訴求以及英雄情結的復歸。在平凡庸常的生活中提供感官刺激、滿足精神超越，是諜戰(zhàn)故事俘獲觀眾的心理機制。誠然，任何戲劇舞臺藝術或視聽媒介藝術都離不開文學的滋養(yǎng)，有小說作為戲劇藍本，《天衣無縫》劇本的扎實程度毋庸置疑。然而，從小說到影視再到戲劇，當我們在習慣了影視諜戰(zhàn)片之后，為什么還需要川劇版的諜戰(zhàn)戲，抑或傳統(tǒng)戲劇戲曲來呈現(xiàn)諜戰(zhàn)故事？更甚者，我們?yōu)槭裁葱枰▌。?/p>

早在1995年，川劇史上第一位女編劇徐棻老師就曾提出，在川劇的劇本創(chuàng)作上應講究“三追求”和“一句話”，即“追求繼承傳統(tǒng)與發(fā)展傳統(tǒng)的巧妙結合，追求古典美與現(xiàn)代美的有機結合，追求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的完美結合”和“我們做的是川劇，但不是老川劇;不是老川劇，但一定是川劇?！?0多年后，如果我們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今天的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新編川劇《天衣無縫》成功地做到了傳統(tǒng)戲劇的創(chuàng)新，做到了古典與現(xiàn)代、形式與內容的完美結合：諜戰(zhàn)題材與川劇形式的結合，此乃傳統(tǒng)戲劇的創(chuàng)新;川劇高亢又婉轉的唱腔與女演員的現(xiàn)代旗袍造型，此乃古典與現(xiàn)代的結合;舞臺上宛若薄紗、紙絹質感的背景隔斷營造如煙云般的戰(zhàn)爭氣氛、男女主角分道揚鑣時在黑色舞臺上的兩束追光（高光）塑造復雜的內心時空，此乃形式與內容的結合。身處“互聯(lián)網+”的融媒時代，當習慣了大屏媒介的影視還在發(fā)愁新媒體與各種直播短視頻終端搶奪了大眾的注意力，傳統(tǒng)的戲劇因為有了《天衣無縫》這樣的作品，已經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在信息爆炸的話語場獲取審美體驗的優(yōu)秀范本。

2 川劇之美是什么？

世俗的繁忙生活中，我們花費寶貴的兩個小時可以做很多事?？梢詾榱艘伙堃皇呷铱倓訂T，也可以為了戲劇大餐呼朋喚友。前者是味蕾快感觸發(fā)的滿足，后者是經由眼耳觸嗅等知覺收獲的認同、追隨和回味。但無論如何，我們在滿足了基本生理需求之后，對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和文化交流的渴望都能讓人活得更有滋味。我們欣賞那些能寫出云卷云書、天涯明月的文學編劇，也同樣敬佩那些對龐雜世界中卑微人心有著飽滿感知，并將文字準確地可視化呈現(xiàn)出來的導演或二度創(chuàng)作者。在《天衣無縫》中，傳統(tǒng)川劇“變臉”“吐火”“翻跟斗”的標簽仿佛被撕掉了，“四美”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做到了“入耳、入眼、入心、入腦”，讓不熟悉傳統(tǒng)戲劇的人也不禁感嘆：原來，川劇如此美妙。

2.1 入耳：聲音美

和許多傳統(tǒng)戲劇戲曲一樣，本劇中演員的唱腔，除了高腔和彈戲兩種聲腔之外，還有獨唱以及合唱與疊唱。除了男女主角的獨唱驚艷四座，自始至終牽引觀眾情緒起伏，配角們的幫唱也起到了“畫外音”和“旁白”的敘事作用，對于劇情發(fā)展起到了起腔定調或推波助瀾的作用。比如：在幕后貴婉唱到“乘長風，萬里破浪”之后，“煙缸”小組合唱“一片丹心獻給黨”。有人望風、有人匯報工作，在密謀行動前的這場多人調度戲，貴婉、阿誠、朱慧兒、資桂花、露西等人帶著各自不同的偽裝身份，兩兩攀談、相互靠近又四散而去。人聲伴隨人物走位實現(xiàn)多維度立體效果，這與年輕一代觀眾熟悉的MV或音樂劇里的多聲部合唱、輪唱并無二致。所有美的感受似乎都是相同的，無論東西。當我們可以單純地被人聲的婉轉悠揚或洶涌磅礴所吸引，我們的心靈與萬物也得到了橋接。

2.2 入眼：舞臺美

戲劇的高度寫意視覺呈現(xiàn)除了前文所提到的追光與煙云般肌理的新型材料隔斷，演員的傳神表演以及服裝、化妝等都非常精致?！短煲聼o縫》創(chuàng)造性地加入了現(xiàn)代話劇舞臺的寫實道具，同時與傳統(tǒng)戲劇的高度抽象實現(xiàn)了很好的融合。比如：開篇不久的“車廂”戲，演員在長排凳上忽左忽右前后俯仰的夸張行為恰恰體現(xiàn)出逃亡飛奔的動態(tài)感。貴婉作為資立群的救命恩人，為了突顯局勢復雜與緊迫，在驚險救下資立群后，唱道：“一枝梅花透露春消息，奮不顧身來救自己人。一道門…”隨即眾人幫唱：“一道門。一道門隔著一道門，一道門隔著死與生?！蔽枧_空間變化，光束穿過一道道門框，貴婉和資立群，穿梭于一道道門里，緊貼門、抱門又跨門、奪門，象征越過重重障礙，這里的門形隧道形式簡約意義卻不簡單。

2.3 入心：意境美

在表現(xiàn)貴婉和資立群二人感情的部分，傳統(tǒng)戲劇戲曲的含蓄與現(xiàn)代白話文的“我愛你”同時出現(xiàn)，卻毫無違和感。從雪山舍命相救后的定情到二人新婚洞房夜深情相擁，諸如“云竹美，體態(tài)輕盈，優(yōu)雅嫻靜”“宛如你，一身書香氣;竹有節(jié)，象征永恒心”這樣的唱詞極佳地烘托出了男女主角彼此的感情。除了多次直抒胸臆的表白，還有如下這段詩意幫腔：“好戰(zhàn)友潛行相隨，交通線千里迂回。愛情火苗漸生滋味，連理成枝并蒂花美”以及貴婉獨白“今夜優(yōu)曇綻放，愛的色彩釋盡秋涼。我的心啊皎潔明朗。愿與郎，堅守信仰，地久天長”。語言是傳遞意境的絕佳手段之一，反復多次出現(xiàn)相同或相似的唱段，含義卻在變化。比如：新婚洞房時二人唱到：“忙忙忙，建立紅色交通網。忙忙忙，龍?zhí)痘⒀ǔ硗?。從上海到川康，從陸地到海洋，革命征途長。”當貴婉在得知資立群真實的間諜身份后，與之再次對話，這次卻綿里藏針：“忙忙忙，未破獲紅色交通網。裝裝裝，與狼共舞笑臉揚?！蓖ㄟ^語言的修辭，實現(xiàn)重復蒙太奇的效果，既促進了劇情的拓展，又讓觀眾在即時性的戲劇空間實現(xiàn)情感的強化，回歸最樸素的審美體驗。

2.4 入腦：人性美

似乎所有諜戰(zhàn)題材文藝作品都離不開信仰與人性的主題。在悲涼、荒誕的時代或戰(zhàn)局下，自我的意識和集體的訴求是永恒的矛盾。舍小家為大家，先有國才有家，斗智斗勇的英雄已經是我們熟悉的套路。本片的華章—揭穿間諜身份后，貴婉與資立群在新房共進最后的晚餐這一幕，通過二人飲酒、切西餐，從并座相擁到分立舞臺兩側，將紅色革命時期無數(shù)偉大革命者，尤其是貴婉這樣的女性革命者堅貞不渝，視死如歸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貴婉最終去世了，但她對信仰的忠貞和不屈的精神永遠綻放光芒。

需要提出的是，本劇在處理貴婉情感變化時，對于資立群身份的真相揭示這一過程的略顯倉促，單靠通風報信的資桂花以及公文包，從深信不疑的戰(zhàn)友、愛人到五雷轟頂接受愛人變敵人，仿佛瞬間完成。描寫二人愛的部分非常充實豐厚，甚至少數(shù)轉場有些冗余。然而由愛生恨，并且迅速恢復理智、化身新的戰(zhàn)斗者這部分又交代得過于急切。詳略安排與節(jié)奏把控是讓觀眾感受到美的最終途徑。如果是影視作品，也許會有閃回，或者輔以段落化的心理刻寫來實現(xiàn)人物情感的邏輯梳理。如果戲劇戲曲中對于情感的鋪陳，邏輯遞呈關系能更加自然流暢，也許本劇會更上一層樓。

3 我們如何欣賞川??？

振興川劇30多年，本文借由新編諜戰(zhàn)川劇《天衣無縫》談開去，也許諸多“黃腔”，只愿“開腔”表個白，希望傳統(tǒng)戲劇的粉絲能延伸和壯大，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專家學者、業(yè)內人士多做普及性的講解。川劇需要更多“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人。如同“二度梅”的獲獎者，著名川劇演員陳巧茹曾說，川劇的美是“精益求精的藝術之美，是人類對真善美崇高追求的精神之美，是深厚的歷史人文價值。傳統(tǒng)的，才是我們自己的”，“川劇雖然是傳統(tǒng)文化，但我們要跟上時代的步伐，要老酒裝新瓶，用符合潮流的模式來重新包裝，吸引更多的年輕觀眾，擴大受眾面，贏得市場的青睞?！贝▌〉拿廊绾涡蕾p，如何傳遞給更廣泛地觀眾，本文試圖從入門者的角度提供一些闡釋，最終期望實現(xiàn)編劇徐棻老師所說的：“讓內行看到劇情背后某種人生的哲理，讓外行在劇情面前引起感情的共鳴，這是藝術的最高境界。”祝福川劇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