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陶淵明飲酒詩的審美境界

張國輝

摘要：陶淵明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也是真正將詩與酒密切結合起來的第一人。他酷愛飲酒，但是從不過量，常常于杯盡壺傾之后作詩以寄心中之意。陶淵明喜歡與親朋共飲，于觥籌交錯之間感受人間親情之美，享受任懷自得的生活之美。陶淵明的飲酒詩融入了其社會人生之感和自然宇宙之觀，開創(chuàng)了飲酒詩獨特的審美境界。

關鍵詞：陶淵明詩酒審美境界

陶淵明寄酒為跡，借酒遣懷，在飲酒詩中表現(xiàn)出了一種無所利念，無所欠缺的圓滿的人生境界，也開創(chuàng)了一種自然真率、平淡自由的審美境界。本文欲從以下幾個方面對陶淵明飲酒詩所體現(xiàn)出的審美境界進行探討。

一、杯盡壺傾，以酒寄意

酒，少飲可活血提氣，多飲則亂性傷身。同為魏晉名士，同樣酷愛飲酒，但是陶淵明飲酒卻更為沖淡平和。

（一）“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飲酒有度，既不狂飲，更不亂飲。這種飲酒有節(jié)制的德行與魏晉名士肆意飲酒，斗酒頹放的作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在慢飲中閑談終日，品味酒之滋味。在觴至杯傾之后，為朋友作詩以盡興。由此可見，陶淵明之飲酒亦是品酒，酒后還可以作詩，亦可以看出他飲酒并未過度。

（二）陶淵明飲酒詩的審美境界在于詩與酒的完美結合，以酒寄意，借詩傳意。昭明太子蕭統(tǒng)說：“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彼元毺氐膶徝酪暯?，解釋了陶淵明飲酒詩的深刻內涵。自古以來，飲酒的文人雅士甚多，但真正將詩與酒結合起來的，陶淵明確是第一人。他雖深得酒之深味，但卻不沉迷于酒中，酒之于他既是一種寄意與托世的載體，又是一種有神奇作用的介質?！熬颇莒畎賾]，菊解制頹齡?！薄胺捍送鼞n物，遠我遺世情?！薄爸杏x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每日非所求。”酒使詩人化解了身處亂世而無法實現(xiàn)懷抱的痛苦和焦慮，就給詩人帶來的是解脫和自娛; “故老贈余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薄案咐想s亂言，觴酌失行次。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逼烦鼍浦姓嫖?，產生了忘天、忘己、忘物，順從自然，羽化成仙的精神境界。社會黑暗的魏晉時代，不知有多少人因為酒后狂言而招致殺身之禍。陶淵明雖然性嗜酒，但卻從不酒后狂言，他將心中的不快寄于酒，寫入詩，以此自保和抗世。于是，他在《飲酒》其二十中說：“但恨謬誤多，君當恕罪人?！?/p>

二、銜觴共飲，任懷自得

陶淵明“性嗜酒”，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他自己在《止酒》中也說：“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暮止不能寢，晨止不能起?！庇纱丝梢?，酒已經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喜歡獨自飲酒，細品慢酌，陶然自樂。他也喜歡與鄰居和親朋共飲，享受酒所帶來的樂趣。蕭統(tǒng)在《陶淵明傳》中說，陶淵明為彭澤令，要把公田全部種秫，以供釀酒，并說：“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彼蕴諟Y明的好友顏延之曾經說他“性樂酒德”。

牟原相說：“陶淵明全副精神在朋友、田園上用?！薄霸谔飯@上用”道出了他質樸的人生追求;“在朋友上用”說出了他真純的思想品質。陶淵明在歸隱之后，昔日之友（如龐參軍、顏延之、丁柴桑、劉遺民等）仍常來探訪。雖然家庭生活比較貧困，沒有佳肴美食，但是為了表達對朋友到來的喜悅之情，他總是設酒款待朋友。如“我有旨酒，與汝樂之?！痹谂笥鸭磳⒎謩e，知音即將遠去的時候，他常常以酒為朋友餞行。如“送爾于路，銜觴無欣?！薄半家月乃?jié)，登高餞將歸?！痹谂c朋友一同游玩的時候，他也常攜酒助興。如“提壺接賓侶，引滿更獻酬。”“放歡一遇，既醉還休，實欣心期，方從我游?！笨傊泼芮辛颂諟Y明和朋友之間的感情，為其沖淡的田園生活增添了亮色。

陶淵明與其親戚的感情也非常融洽，常與親友們一起暢飲。《晉書·陶淵明傳》載：“其親朋好事，或載酒肴而往，潛亦無所辭焉。每一醉則大釋融然?！痹谂c家人的暢飲中，享受人間親情的美好。在醉境之中大釋融然?！坝H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觴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緩帶盡歡娛，起晚眠常早?！庇H戚們相聚一處，彼此溝通和理解，在融洽相處之中，忘掉了人世間一切禮節(jié)的束縛。

三、融入了社會人生之感，自然宇宙之觀的審美境界

宗白華先生說過：“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這一時期，社會動蕩，戰(zhàn)火不斷，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統(tǒng)治集團之間爭權奪利，以致國家政治極端黑暗。在社會政治危機的同時，人們的信仰也出現(xiàn)了嚴重的危機。幾千年來一直占據(jù)著社會主導地位的儒家思想，在這一時期遭到了人們的普遍懷疑。陶淵明少時“游好六經”，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但是他卻不受儒家思想的束縛。在舉世皆好老莊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下，他兼采老莊思想，接受魏晉風度的影響，從而形成了儒道并存的處世思想。但是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在某些方面是存在矛盾的，陶淵明則通過飲酒將這兩種不同的思想統(tǒng)一起來。

（一）在酒中，高標達生得意的生活態(tài)度。儒家主張入世，故常祈福于不死;莊老不慕名利，故在生死面前顯得豁達。這種對待生死的不同態(tài)度，對于儒道思想兼而有之的陶淵明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困擾。因而酒則成了他解除困擾，消釋憂生念死的妙藥良方?！叭松苹没?，終當歸空無?！薄叭f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心中焦。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庇猩銜兴?，這是自然的規(guī)律。既然生死不可抗拒，不如保持一種不喜不懼的達觀的沖淡的生活態(tài)度，在酒中享受生之歡娛，徹底實現(xiàn)精神的自由和自我的超越。由此可見，在某種程度上，酒成了詩人達到人生最高審美境界的重要寄托。

（二）在酒中，實現(xiàn)淡泊名利，順從自然的審美境界。古人云：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陶淵明在經歷了宦海浮沉之后，終于認識到了在“密網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黑暗政治下，在“道向千載喪，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的社會狀態(tài)下，他是難以實現(xiàn)立善求名的人生追求的。既然時不我遇，那么不如退而求其次，回歸田園，尋求一種無所累的自然的生活方式。

在日常的田園生活中，酒成了陶淵明最親密的朋友。在酒中他實現(xiàn)了對富貴、名利的超越，形成了無功利的審美境界。如“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薄坝踵瞪砗竺?，於我若浮云?！蓖瑫r，他也實現(xiàn)了對生活的文化化和審美化。在飲酒中作詩，在醉境中悟道，把對生活的感悟寫入詩中，通過文學的形式表達出來，實現(xiàn)了生活的文化化。如“清琴橫床，濁酒半壺，黃唐莫逮，慨獨在余?！辈坏星贂鴱椩佒畩?，還有黃唐之想和獨余之慨。

對生活的審美化，在于他能夠將醉境與意境統(tǒng)一起來，開創(chuàng)出獨特的審美境界。“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边@是陶淵明《飲酒》二十首中的第五首。全詩不見一個酒字，然而詩人的醉意已在其中。詩人采菊東籬，悠然自得，在山氣縈繞的黃昏看見了飛鳥歸林的和諧景象，不禁神逸方外，超越冥遠，心境與自然之境融為一體。最后忘掉了外物，忘掉了自己，忘掉了所有的一切，真正地達到了自然與心的冥合，進入了人生幻化的審美境界。

參考文獻

【1】郭紹虞編選《清詩話續(xù)編》上海古籍出版社

【2】《晉書·隱逸傳》卷九十四中華書局

【3】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