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向洋觀世界，云開霧散終有時

趙曉東

一、立足學情，明確課程立意

提起歐洲的中世紀，在學生頭腦中，首先呈現(xiàn)出來的便是“黑暗的中世紀”這幾個字。這一論斷就像一付千斤重擔壓在這段歷史之上，以至于學生普遍認為“黑暗”便是中世紀的最大特點。事實上，“黑暗的中世紀”的觀點最早是由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們提出來的?！八麄儼严ＥD羅馬時期稱為‘古典’時代，而將他們生活的時代稱為‘現(xiàn)代’，處在古代和他們生活年代之間的時期就是所謂的‘中間時代’。由于他們以復興古典文化為己任，因此，他們又將中世紀稱為‘黑暗時代’。他們認為他們的使命就是對所謂‘黑暗時代’的否定和對于古典文明的復興?！盵1]這一觀點經由文藝復興的發(fā)酵和人文主義者的傳播，影響極其廣泛，以至于后來的人們普遍將這一結論奉為圭臬。這種看法不僅長期影響著史學研究，更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認知，成為難以改變的定勢思維。至于中世紀緣何黑暗？這一千多年里歐洲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歐洲人是如何走過這一千多年，率先邁入資本主義的卻少有人關心、鮮有人追問。

隨著史學研究的不斷發(fā)展，把中世紀看作黑暗時代的觀點，不斷受到史學家們的質疑和糾正。越來越多的史學家認識到，中世紀西歐社會呈現(xiàn)出來的并不只有一種色調，在歷史的長河里，它是不斷變化的?！皻W洲文明的形成，經歷了一個緩慢、復雜又有跡可循的過程。中世紀早期（約500——1000年），是西歐文明逐漸成型的時期，也是封建制度確立的時期。這段時間歐洲社會動蕩不安、變化不斷。中世紀中期（約1000-1300年），是改革、復興、擴張時期。這一時期歐洲人口增長，財富匯聚，城市發(fā)展，教育振興，疆域擴張。此時的歐洲充滿了機遇與發(fā)展，‘……達到了它的第一個富有活力的階段’。中世紀晚期（約1300——1500年），既出現(xiàn)了可怕的災難，又發(fā)生著社會形態(tài)的變化。這一時期，歐洲社會發(fā)展明顯加快了步伐，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領域出現(xiàn)了一系列重大的結構性變遷，西方文明已經走到了近代文明的大門口。”[2]中世紀西歐文明的積累為近代文明的騰飛準備了條件，沒有中世紀的積累，就不可能有歐洲近代文明的勃發(fā)。中世紀西歐文明是歐洲古典文明與近代文明之間的橋梁，其作用不容忽視和低估。然而，這些認識更多的是束之高閣，困于書齋，絕少進入中學歷史教材。

所幸的是，新版高中歷史教材《中外歷史綱要》增加了中世紀的章節(jié)和內容。如何運用好教材對一線教師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在素養(yǎng)立意的時代，歷史課堂要跟上時代的步伐，為涵養(yǎng)學生素養(yǎng)提供更多養(yǎng)分;為立德樹人目標的達成添磚加瓦;為學生提供符合時代要求的好課程?！昂玫臍v史教育給予學生一種‘看歷史的思路’，一種適應未來社會的智慧?！盵3]照本宣科，填鴨灌輸已無法適應這一要求。面對學生誤解很深的中世紀，既要澄清學生頭腦中的認知誤區(qū)，還原中世紀歷史的真實面目;更應該引導學生充分認識歐洲文明的悠久歷史，厘清中世紀文明對后世的影響，體悟歐洲文明對世界文明的貢獻;進而培養(yǎng)學生以平等的心態(tài)對待世界上不同文明，尊重他國文明，形成開放、包容、多元、尊重、理解的優(yōu)秀品質，達成養(yǎng)育素養(yǎng)、立德樹人的目標。

但中世紀跨越千年，內容繁雜，學生學習起來難度很大。在一堂課有限的時間里，糾正學生頭腦中的固化認識已屬不易，有效落地素養(yǎng)更是難以企及。如何才能突破這一困境呢？尋找一個小的切入口，引導學生見微知著，管中窺豹或許是不錯的方法。沿著這樣的思路，我梳理了學生頭腦中已有的關于中世紀零星而模糊的印象。比如城堡、城市、大學、教會、教皇、農奴、莊園等。在這些微小的史事中，選擇哪一個較好呢？通過反復比較，我最終確定以莊園制為切入口。因為莊園這個事物學生相對熟悉，并且在中世紀農耕文明的時代，農業(yè)是經濟的主體，莊園制是中世紀社會的基礎。莊園孕育了歐洲走向近代文明的曙光，發(fā)育了“民權”、“法制”、“私有財產保護”等理念?；谏鲜隹紤]，我將本課的核心目標確定為：“通過呈現(xiàn)中世紀歐洲莊園制度下經濟、司法、社會關系等方面史實，探究中世紀歐洲莊園制下的黑暗與光明，使學生認識到文明的演進是一代又一代人辛勞和智慧不斷累積的結果，不是突變、而是漸變，不是斷裂、而是傳承。人類社會的色彩斑斕正是基于文明的多樣性?！闭谜n以莊園制度為突破口，以點帶面，為學生了解中世紀打開一扇窗。

二、營造沖突，突破固化思維

定勢思維一旦形成，要想改變非常困難。面對學生陌生的中世紀，我精選史料，呈現(xiàn)歷史復雜的面相;精心營造沖突，激活學生思維;進而引導學生突破固有認知，形成對中世紀的新認識、新思考。

（一）在經濟剝削中發(fā)現(xiàn)權益保障

中世紀農民生活在一種設計得很聰明的制度之下，無論怎樣都會以不同方式受到剝削。他們受到剝削的種類異常繁多，我選擇17種剝削形式，將其羅列出來，但著重引導學生研讀其中典型的一種。

材料1：在許多情況下，農奴每年都必須向領主購買其指定的葡萄酒，倘若他未按時購買，那么領主將在他的屋頂上傾倒4加侖的葡萄酒，如果葡萄酒向下流，佃戶就必須為它埋單，如果酒往上流，他才不必付款。

——威爾·杜蘭特《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時代》[4]

通過材料，學生感受到，在中世紀莊園制下，農民、農奴在經濟上受到的剝削非常嚴重。這種感覺強化了學生頭腦中固有的認識。在此基礎上，我又精選史料，呈現(xiàn)歷史不為人熟知的另一面，揭開中世紀歐洲文明的恢弘畫卷。

中世紀的歐洲，國王、領主占有絕大部分土地，并且受到諸如《森林法》等法律的嚴格保護，不允許對林地侵占和分割，違法侵占甚至可能被送上絞刑架。但隨著經濟發(fā)展，社會進步，從11世紀開始，歐洲興起了大規(guī)模的墾荒運動。拓荒者被財產和自由所吸引，走向荒蕪的田野，人跡罕至的森林、沼澤，進行墾殖。在英格蘭，國王占有的大片林地和荒原受到村民的不斷蠶食;在德意志，農民開墾了原屬大主教占有的大片荒蕪丘陵;在法蘭西，國王占有的林地、沼澤不斷地被農民墾殖。墾殖者和領主矛盾尖銳，鬧上法庭，許多墾殖者受到審判，被處罰金，被判重刑。為此，12世紀，法蘭西國王路易七世針對新的墾區(qū)“洛里斯”頒布了《洛里斯憲章》。憲章的內容很多，我精選其中兩條：

材料2：（5）不論任何時候，洛里斯居民的財產都不允許受到侵害，除非該居民對我們或我們的賓客犯下罪行。

（17）每個洛里斯居民都享有在市場上出售自己產品的權利，都享有收到貨款后自由離開市場不受騷擾的權利，除非他觸犯了法律。

——侯建新《圈地運動的先聲：中世紀西歐大墾荒》[5]

問題：根據(jù)材料，概括洛里斯墾區(qū)農民享有的權益。

《洛里斯憲章》確立了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自由等權利。學生在研讀材料的過程中獲得了新知，沖擊了已有認識，但又產生了新的疑惑：洛里斯墾區(qū)只是一個個案，農奴在與他們經常打交道的領主那里，權益能得有效保護嗎？為解決這一疑惑，我選取如下材料：

材料3：佃農自帶犁具履行兩天幫工，在這兩天中，一天吃肉，另一天吃魚，還有足夠的啤酒。犁隊中凡使用自己耕牛的人，可在領主家中用餐。所有承擔割麥的人其午餐有湯、小麥面包、牛肉和奶酪;晚餐包括面包、奶酪和啤酒。次日他們將有湯、小麥面包、奶酪和啤酒。午餐時面包不限量，早、晚餐面包每人限用一條。

——奇切斯特莊園的《租稅清冊》[6]

問題：根據(jù)材料，指出領主與農奴之間形成了怎樣的關系？

《租稅清冊》反映出農奴與領主之間形成了比較清晰的權利與義務關系;具備了比較明確的的契約觀念。這種契約觀即約束農奴，也約束領主。農民個人依靠莊園法庭、習慣法和慣例進行抗爭，使其自身權益得到有效保護，個人財產得以不斷積累，為資本主義產生奠定了適宜的土壤。

（二）在政治壓迫下探尋法制曙光

中世紀的歐洲，領主是社會的主要管理者，莊園法庭是領主實施管理的主要機構。因為有莊園法庭存在，所以中世紀農奴與領主的斗爭更多的時候不只訴諸暴力，更訴諸于法律，雙方的博弈往往在莊園法庭上進行?！吨型鈿v史綱要》對莊園法庭有一段簡單的描述：“領主或其管家主持的莊園法庭審理莊園內的各種案件，維護莊園的秩序?！比敉纳x，不求甚解，不去深究歷史的原貌，就會認為莊園法庭是維護莊園主利益，魚肉農奴的工具。然而，歷史的真相要復雜得多。

材料4：1300年，埃爾頓莊園的法庭案卷載有19個茅舍農涉訟的記錄。他們被指控沒有將牧草裝上馬車，被領主告上法庭。但這些茅舍農堅稱：他們沒有裝草的義務，除非他們出于自愿，主動這樣做。為此法庭查閱了有關佃農勞役的慣例，然后確認：這些茅舍農必須在草地上或領主庭院里將牧草垛起，但沒有義務將牧草裝上馬車。

——侯建新《資本主義起源新論》[7]

問題：根據(jù)材料，分析莊園法庭是如何協(xié)調領主、農奴各自權益的？

在莊園法庭里，領主與農奴以法律為基礎，在尊重慣例的基礎上解決兩大階級之間的矛盾。莊園法庭固然維護領主利益，但農奴可運用法律維護自身權益，抵抗過渡剝削?！耙坏╊I主違反慣例規(guī)定， 同樣會受到莊園法庭的處罰。一些莊園法庭甚至做出完全不利于領主的裁判?！盵8]農民及農奴憑借習慣法在法庭上與領主據(jù)理力爭，這種行為不是孤立存在的經濟問題，而是社會規(guī)則的一部分。這種抵抗權以及與此相關的自然權利、主體權利在社會上越來越得到認可，為歐洲向近代法制社會轉型奠定了基礎。

（三）在階級對立里追問人性關懷

莊園制下，封建領主不但通過各種地租形態(tài)對農民進行剝削，同時也對農民施行“超經濟的強制”，有統(tǒng)治、懲罰農民的權力。那是否意味著農民和領主之間始終處于劍拔弩張、尖銳對立的狀態(tài)呢？

材料5：領主將勞動費用降低為一小筆錢，并將其它陳年舊賬一筆勾銷，領主不欺掠農奴——他通常會關照后者——在其貧病無依，或年老體弱之時。節(jié)日期間，他會向窮人敞開大門，并以食物款待所有的來客?！?/p>

——《世界文明史·信仰時代》[9]

其實，任何正常的社會都有被社會認可的規(guī)則與秩序，這些規(guī)則與秩序可能包含著剝削、壓迫，但只要受剝削的一方還能忍受，剝削還能維持，這個社會就存在下來，這是社會張力之所在。中世紀的歐洲，農民確實受到領主的殘酷剝削，但領主與農民之間也存在著互相體諒、理解、尊重，閃耀著可貴的人性光輝。這種看似矛盾實則合理的社會關系進一步沖擊了學生的固化思維，使學生體會到要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以理解同情之心態(tài)客觀評判歷史。從當時的狀況看，莊園制也是適合時代、地域和人性需求的制度。

通過上述環(huán)節(jié)，學生體會到，中世紀歐洲的莊園制下有剝削壓迫，也有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保護;有階級對抗、暴力斗爭，也有法律基礎上的博弈與抵抗;有殘暴與貪婪，也有充滿溫情的人性關懷。這有限的權利之光、朦朧的法制之光、可貴的人性之光，避免了零和游戲的陷阱，有利于普通民眾財富的增長和民權的發(fā)育，有利于近代文明物質基礎和法治關系的積累，推動了歐洲人征服蠻荒，創(chuàng)造新文明，潤澤自身，澤被世界。

三、放眼世界，培養(yǎng)大國公民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綜合國力的提升，我國日益走向國際舞臺的中央，在國際關系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但近年來，國際關系風云變幻，詭譎莫測，世界正處于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給國際關系和各國發(fā)展帶來深刻影響。當前中國與世界的關系進入到歷史性變革的新階段，處理好與外部世界的關系對國家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作為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建設者和接班人，青年學生的知識與素養(yǎng)影響著未來國家的發(fā)展。歷史教育需要把握時代脈動、回應時代呼喚、跟上時代腳步、潤澤學生成長。如何推動各國同舟共濟、攜手合作，建設“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美好世界呢？從國內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的教育能培養(yǎng)怎樣的人。全球化的今天，世界離不開中國，中國亦離不開世界。我們需要引導學生形成立足本國、放眼世界、面向未來、包容理解的寬廣胸懷，培養(yǎng)適應時代需要的大國公民，這是新時代歷史教育應有之義。

正如威爾·杜蘭特所言，中世紀的歐洲“先是野蠻的犧牲品，其后變?yōu)橐靶U的征服者，而后又成為新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10]。在本課的學習中，學生體會到，中世紀的歐洲固然有其黑暗的一面，但更有豐富得多的面相。歐洲文明同樣悠久燦爛，歐洲人民一樣勤勞智慧，蔑視甚至無視這一偉大的文明和這樣一個創(chuàng)造文明的時代，是不明智的。課堂上習得的新知會促使學生進一步思考，當今世界，民族主義卷土重來、保守主義甚囂塵上、外交霸凌時有發(fā)生……在這股逆流面前，新時代的中國國民需要以怎樣的心態(tài)面向世界，以怎樣的姿態(tài)對待他國，以怎樣的行動擔負起大國責任？我想，歷史已經給出了最好的注解。今天，我們在課堂上要培養(yǎng)青年學子形成開放的心態(tài)，積極融入世界;具有謙遜的姿態(tài)，尊重理解他國文明，善于從不同的文明中汲取營養(yǎng)、尋求智慧;富有責任擔當，積極“推動不同文明相互尊重、和諧共處，讓文明交流互鑒成為增進各國人民友誼的橋梁、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動力、維護世界和平的紐帶”[11]。如此，才能為人類提供精神支撐，才能攜手解決人類面臨的各種挑戰(zhàn)，建設更美好的明天。

【注釋】

[1]沈堅：《文明的歷程》，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49頁。

[2]（美）朱迪斯·M·本內特：《歐洲中世紀史》，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年，第2頁。

[3]靳曉燕、梁曦文：《我們需要怎樣的歷史教育》，《光明日報》2017年7月26日。

[4][9][10]（美）威爾·杜蘭特：《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時代》，成都：天地出版社，2017年，第540、545、1060頁。

[5]侯建新：《圈地運動的先聲：中世紀西歐大墾荒》，《史學集刊》2018年第5期。

[6]轉引自侯建新：《資本主義起源新論》，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189頁。

[7]侯建新：《資本主義起源新論》，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209頁。

[8]張新軍：《抗爭語境下的中世紀英格蘭莊園法庭》，《固原師專學報》2006年第7期。

[11]習近平：《文明因交流而多彩? 文明因互鑒而豐富》，《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0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