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綺
2018年特納獎入圍藝術家作品展于2018年9月26日在英國泰特美術館開幕?!疤丶{獎”以英國畫家約瑟夫,馬洛德·威廉·特納(J.M.W.Turner)的名字而命名,由泰特美術館組織評選頒發(fā),是英國著名的年度視覺藝術獎項之一,旨在鼓勵年輕英國本土藝術家或主要活動于英國的年輕國際藝術家的新興創(chuàng)作,以及擴展當代藝術和泰特美術館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
本屆特納獎的評委會由《藝術評論》(ArtReview)的藝術評論編輯奧利弗·巴森阿諾(Oliver Basciano)、巴塞爾藝術館(Kunsthalle Basel)館長艾琳娜·菲利波維奇(Elena Filipovic)、霍爾特—史密森基金會(HoltSmithson Foundation)執(zhí)行主席麗薩·洛·弗夫爾(LisaLe Feuvre)和英國作家湯姆·麥卡錫(Tom McCarthy)組成。評委會主席由泰特美術館館長亞歷克斯·法夸爾森(Alex Farquharson)擔任。本屆特納獎和往屆一樣,評委會共推選出四位(組)藝術家入圍,分別是:倫敦建筑與媒體研究機構“法證建筑”(Forensic Architecture)、移動圖像和觀念藝術家納伊姆·莫哈艾門(Naeem Mohaiemen)、雕塑家和影像藝術家盧克·威利斯·湯普森(Luke Willis Thompson),以及雕塑家和錄像藝術家夏洛特·普洛杰(Charlotte Prodger)。
本屆特納獎提名的四組作品都是影像作品,涉及人權和身份認同等議題,評委會主席、泰特美術館館長亞歷克斯·法夸爾森表示,今年入圍特納獎的四位(組)藝術家通過影像媒介,向人們展示了四種全然不同的觀察、審視世界的角度和手法。他認為,特納獎一直是和這個時代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全世界各個層面也都和政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2018年特納獎可以看作是泰特美術館有史以來最具政治性的展覽之一。在泰特美術館,參觀者首先會進入一個有四把軟沙發(fā)的中央“客廳”,客廳的四扇門通向四個展廳。
其中,來自倫敦大學金史密斯學院的“法證建筑”近年來備受矚目,這是一個由建筑師、藝術家、研究人員、調查記者、數(shù)據(jù)分析師、法律顧問、城市規(guī)劃專家等十五位成員組成的團體,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是藝術組合,而稱自己為一個跨學科的“獨立研究機構”。2010年,該機構由建筑師埃亞爾·威茲曼(Eyal Weizman)發(fā)起,旨在利用數(shù)字媒體時代大量的開源數(shù)據(jù),包括智能手機圖像、目擊證人證詞、衛(wèi)星圖像、數(shù)字錄音設備和聲吶等技術展開三維或四維的調查研究,協(xié)助國際法庭、人權組織及政治團體獲取技術支持、收集相關證據(jù),并服務于社會調查、政治分析及生態(tài)研究等領域。“法證建筑”認為,現(xiàn)代城市已成為戰(zhàn)爭和人權侵犯行為的多發(fā)地,這些行為大多可被攝像機記錄下來?!胺ㄗC建筑”利用數(shù)字技術對侵犯人權事件進行建模制圖,并作為證據(jù)呈交法庭。繼2015年特納獎大獎授予Assemble小組后,“法證建筑”成為入圍該獎項的第二個城市與建筑設計研究機構。“法證建筑”參加第十四屆卡塞爾文獻展的作品《77平米_9分26秒》,于2018年4月至6月在OCAT上海館的展覽“虛實莫測:抵抗真實的真實時代”中展出。影像《77平米_9分26秒》源于“法證建筑”對“2006年謀殺哈里特,約茲加特”的調查。2006年4月6日下午,二十一歲的哈里特,約茲加特在位于卡塞爾的一家地下網(wǎng)吧被槍殺。“法證建筑”使用虛擬和物理技術,重建了一個等比還原的、十余年前的槍殺案件現(xiàn)場。他們通過多個渠道收集官方的檔案和相關資料,逐步拼湊出事件發(fā)生時的具體細節(jié)。
“法證建筑”也因其在第十四屆德國卡塞爾文獻展的展覽以及四場個人展覽而獲得2018年特納獎提名。在泰特美術館展覽現(xiàn)場,“法證建筑”的影像作品《瞬間的漫長將持續(xù)》(The Long Duration of a Split Second)源于2017年在以色列村莊發(fā)生的一個真實事件。影像描繪了一段不斷爆發(fā)的暴力景象,一道閃光和槍聲、警車和一個不斷鳴起汽車喇叭的戰(zhàn)區(qū),在黑色屏幕上被放大、分析。真實的鏡頭配上計算機模擬,對混亂情況的仔細分析和重建,使得官方記錄成為一種假象。2017年1月18日,當時數(shù)百名以色列警察試圖清理一個未被認可的村莊——以色列南部內蓋夫地區(qū)的貝都因村,導致兩人死亡。一位攝影紀錄片記者當時就在事發(fā)現(xiàn)場,并拍攝記錄了九十五個視頻。無論是在作品《瞬間的漫長將持續(xù)》中,還是在更大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通過影像、文本、照片和模型來重建事件和時間線,組成了這個赤裸裸世界中的一部分。特納獎評委會認為,“法證建筑”開辟了一種找尋真相的新范式,用全新的視角來更深刻地展示與人權侵犯有關的種種行為證據(jù)。他們對建筑學技術的運用,以及對過往事件的復原,都極具創(chuàng)新性,充滿智慧,并能對改善社會公正做出重大貢獻。在2018年11月9日開幕的上海雙年展上,“法證建筑”帶來的作品《阿約欽納帕項目》(Ayotzinapa Project)也占據(jù)了重要位置?!栋⒓s欽納帕項目》調查、取證和解碼了2014年墨西哥西部阿約欽納帕師范學校中學生被當?shù)鼐浇壖苁录猿榻z剝繭的方式道出重重尖銳的社會問題。2018年11月揭曉的比斯利設計獎(Beazley Design Award)也將總設計獎暨年度最佳數(shù)字化設計頒給了“法證建筑”。
第二位入圍藝術家納伊姆·莫哈艾門,1969年生于倫敦,之后在孟加拉國長大。目前莫哈艾門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他的藝術生涯始于2001年至2006年在紐約參與的圖像收集工作,該工作旨在引導人們關注“9·11”之后的穆斯林和阿拉伯人所遭受到的攻擊。他的作品包括電影、裝置作品和采訪文章,涉及二戰(zhàn)后的跨國左派政治、去殖民化的遺留問題,以及抹除和改寫政治烏托邦記憶的行為。莫哈艾門因其在第十四屆德國卡塞爾文獻展的展覽以及個人作品展而獲得2018年特納獎提名。他拍攝的短片作品借由自己家庭的創(chuàng)傷,探索了后殖民身份、移民、流亡和避難等問題,受到特納獎評委會的青睞。
在泰特美術館展覽現(xiàn)場,看完莫哈艾門的兩個視頻,《的黎波里航班取消》(Tripoli Cancelled,2017)和《兩次會議和一次葬禮》(Two Meetings and a Funeral,2017),總共需要三個小時。在九十三分鐘的《的黎波里航班取消》電影里,一名孤獨的乘客被困在雅典2001年關閉的埃利尼肯廢棄機場。他已經(jīng)在那里待了十年。除了機場本身的現(xiàn)代廢墟,伊朗裔希臘演員瓦西里·庫卡蘭尼(Vassilis Koukalani)是唯一的主角。他表演的滯留旅客或在坡道和大廳徘徊,或在候機室里游蕩,總是一根煙在手,酒吧里總成列著軟體飲料,他在那里和自己的影子交談。在2016年電影《機場》中,導演約翰·阿科姆弗拉(John Akomfrah)使用了同樣的機場,同樣永久取消的航班和散滿垃圾的停機坪。在電影中,被放逐的旅行者給妻子寫了一封假想的信,假裝自己是飛行員,和一個穿成乘務員的假人模特親熱。這是一個非常細膩的悲情時刻?!缎l(wèi)報》評論員艾德里安·西勒(Adrian Searle)認為,無論是莫哈艾門,還是阿科姆弗拉,人們對受困的感知都是相似的。莫哈艾門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時也提到,他想拍的只是一個關于孤獨的電影,但當電影上映時,難民危機已經(jīng)全面爆發(fā)。這可能造成觀眾對此產生關于難民問題的隱喻,但這并不是他的創(chuàng)作意圖。莫哈艾門的第二部影片,八十九分鐘的三頻視頻《兩次會議和一次葬禮》聚焦在孟加拉國的意識形態(tài)轉變的關鍵時期。影片大部分的素材來源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伊斯蘭共同體和沒有結盟集團之間舉行的會議,其間穿插著采訪和評論。所有自負的、尖銳的、充滿激情的、狡猾的世界各國參會人,以及他們的手段和姿態(tài),都令人著迷,也讓人充滿了訝異。影片里還包括了阿爾及爾的體育競技場、滿是卡片索引文件夾的廢棄房間和書店。莫哈艾門的視角側重于事物的終結和失敗的理想。
第三位入圍藝術家盧克·威利斯·湯普森,1988年生于新西蘭奧克蘭,目前在倫敦從事電影和表演工作,調查少數(shù)族群社區(qū)的待遇和暴力相關問題。他的作品跨越了電影、表演、裝置和雕塑等領域,講述了階級、種族和社會不平等、制度暴力、殖民主義和強迫遷徙的創(chuàng)傷歷史。三十歲的湯普森是今年最年輕的提名人,他憑借戴蒙德·雷諾茲的三十五毫米黑白無聲的影像《自畫像》(Autoportrait)獲得2018年特納獎提名。影片源于2016年發(fā)生的事件——雷諾茲的男友在明尼蘇達州被警察開槍擊斃,坐在男友邊上的雷諾茲立即用手機拍攝,用臉書(Facebook)的直播功能上傳網(wǎng)絡。這件作品自去年在倫敦Chisenhale畫廊的藝術家在英國的首場個展中被第一次展出以來,人們對它的評價一直褒貶不一。
泰特美術館展覽現(xiàn)場,放映著他的三組三十五毫米的膠片裝置作品,《自畫像》(八分五十秒,2017)、《制服的墓地》(Cemetery of Uniforms and Liveries,九分十秒,2016)和《人類》(Human,九分三十秒,2018),探索了人性和人性的表現(xiàn)方式。他的三組無聲影像都投射在一面巨大的墻上,而不是屏幕上。影像的倒影在地板上跳動,就像史蒂夫·麥昆:的某些電影在畫廊放映時一樣。在這里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電影的物理性,巨大的投影儀在黑暗中發(fā)出咔嗒聲,一環(huán)環(huán)膠片在盒子里轉動。
《制服的墓地》影片一開始描繪了布蘭頓(Brandon)——多蘿西·“櫻桃”·格羅絲(Dorothy “Cherry” Groce)的孫子,格羅絲于1985年在布里克斯頓的家中被警察射殺。片中還有喬伊·加德納(Joy Gardener)的兒子格雷姆(Graeme),加德納于1993年在蹲尾區(qū)(Crouch End)的黎明突襲中死亡。格羅絲和加德納的后代都面對著鏡頭,他們眨眼,看著鏡頭,既不動也不說話;深色皮膚,白色襯衫,薄膜般的亮光;漂白的高光,冷峻的色調,嚴肅的表情。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面對我們。之后出現(xiàn)的是戴蒙德·雷諾茲(Diamond Reynolds),她在臉書上直播了她的男朋友被槍擊的過程。湯普森與雷諾茲也合作拍攝了一幅自畫像作品。照相機稍微移動了一下,展示出四分之三的側面肖像。比起前兩個人近乎靜止的肖像,她顯得更具移動性,似乎迷失在她的思索、悲傷、低聲沉吟的歌詞中。在這三張臉上,可以看見悲傷、憤怒和指責,觀眾被夾在了攝像機投射的影像和投射在他們身上難以言喻的復雜感情之間。
在彩色影片《人類》中,湯普森仔細描繪了已故英國藝術家唐納德·羅德尼的皮膚雕塑,這是羅德尼在患鐮狀細胞貧血癥時,把自己脫落的皮膚用縫紉針固定起來制成的。這座雕塑像一座房子,小巧、抽象又堅實,易碎,半透明,模糊不清,就在觀眾面前轉動,在“墻壁”上看到的人體組織,像條紋大理石一般散發(fā)著光澤。
第四位入圍藝術家夏洛特·普洛杰,1974年生于格拉斯哥,她的實驗電影曾多次獲獎,此次因在卑爾根藝術館展出的兩部實驗電影獲得2018特納獎提名。她主要從事動態(tài)影像、雕塑、寫作和表演。她的作品探討了關于LGBTQ群體的身份認同問題。普洛杰使用便攜式攝像機和iPhone拍攝電影,構建了一系列復雜的敘事,探索了身體、風景、語言、技術和時間之間的關系。普洛杰憑借去年在挪威卑爾根美術館(Bergen Kunsthall)的個展“BRIDGIT/Stoneymollan Trail”獲得特納獎提名,評委會稱贊她在影像中如繪畫般的細致處理方式,展現(xiàn)了人群的身份認知、經(jīng)歷和孤獨感。她入圍的作品《布瑞吉特》(Bridgit,三十三分鐘,2016),作品名字源于古愛爾蘭神話中的女神,藝術家跨時一年僅使用智能手機拍攝,最終剪輯為半小時的自傳體式的單屏視頻,以個人視角,探索了身體與器械的結合與延伸。攝像頭與身體緊密相連,成為她的眼睛,并記錄下她的運動和靜止,如她躺在沙發(fā)上時腳的影像,收音機在背景里播放的音樂;她的貓被燈迷住了,T恤撲倒在敬熱器上,愛麗絲·柯川的音樂飄了進來;她與她的朋友在朗讀日記和小說;她在溪流中涉水,站在渡船甲板上,地平線像呼吸一樣起伏,石頭矗立在田野里,都包裹在灰色與綠色相間的蘇格蘭鄉(xiāng)村之境中。
所有這些影像都伴隨著普洛杰日記中的十段摘錄,她談到了自己的性取向問題,在養(yǎng)老院的工作以及麻醉的經(jīng)歷,還有站立的石頭、古代神靈的名字、長久流傳的名字和我們賦予自己的名字,以及當我們迷失在大自然中或被麻醉時的感覺。普羅杰通過自己的畫外音,將個人軼事、日記摘錄和文學作品混合在一起?!端囆g論壇》(ArtForum)評論員艾瑞卡·巴爾索姆(ErikaBalsom)認為《布瑞吉特》以普洛杰的方式,將生命豐富而復雜的片段連貫起來,形成其自傳體式的敘事,它是文學性的、抒情的、坦誠的,既是個人作品,也是分析個體之于世界的一種嘗試。特納獎評委會主席、泰特美術館館長亞歷克斯,法夸爾森認為普洛杰的作品展現(xiàn)了在人們生活之中無處不在的智能科技,也可以敘述藝術家的內心感知,以及展現(xiàn)個體世界與外部社會的聯(lián)結關系。
在2018年12月4日晚于泰特美術館舉行的頒獎禮上,普洛杰獲得了2018年特納獎的殊榮,并獲得2.5萬英鎊的獎金,其余三名(組)藝術家各獲得五千英鎊的獎金。2018年特納獎入圍藝術家作品展持續(xù)到2019年1月6日。普洛杰的作品將代表蘇格蘭參加2019年第五十八屆威尼斯雙年展。普洛杰的獲獎作品是否在啟示我們也可以用手機、影像的方式來記錄生活,完成我們的個人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