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長征路，我們播種愛

羅爾

“重走長征路”活動有兩支隊伍，一支是紅色體驗團，主要成員為深圳志愿者，還有一些贊助此次活動的企業(yè)家，總人數39人，9月20號早上從沙頭角坐大巴至井岡山，23號返回深圳；另一支隊伍是長征自駕團，6名志愿者，加《女報》記者共7人，9月20日自駕兩輛越野車由沙頭角赴井岡山，23日開始長征，由江西瑞金經湖南、廣西、貴州、四川、甘肅、陜西諸省，一路捐書助學，10月1日至延安，然后，從延安自駕回深圳。

9月20日早上7點30分，兩支隊伍自沙頭角出發(fā)。

陳觀玉因年事已高，眾人怕她經不起顛簸，已安排她先一日飛赴井岡山。

陳觀玉1939年生于馬來西亞，要過飯，被狗咬過，8歲就開始割橡膠自食其力。1949年隨父母回到沙頭角老家。

1955年，16歲的陳觀玉想讀書，天天趴在學校窗戶邊偷學，但她家沒有錢送她上學。這時，一個邊防軍戰(zhàn)士給了她5塊錢，圓了她的讀書夢。

1960年代，陳觀玉患產后子嫻，走著走著，突然暈倒在地，又是邊防軍戰(zhàn)士一次又一次把她送回家中。

陳觀玉視解放軍為恩人，總想找機會報恩，但解放軍不需要報恩，當年資助她5元錢的戰(zhàn)士早已復員，陳觀玉甚至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受人之恩，卻不能回報，陳觀玉很難受。后來，她開始換一種方式報恩，照顧村里的孤寡老人。村里有13個五保戶，陳觀玉照顧他們終生，直到最后時刻為他們穿好上路的衣服。

有人覺得陳觀玉有毛病，給她取了個外號“3條5”——“5”在樂譜中音“索”，廣東白話中“索”為傻的意思。有些干部，在臺上表揚陳觀玉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高尚品德，在臺下卻冷嘲熱諷她的傻氣。最讓陳觀玉受不了的是，紅衛(wèi)兵想不通她為什么要做好事，居然懷疑她是馬來西亞回來的特務，假裝好人是因為做賊心虛，屢次把她揪上臺去批斗，陳觀玉不堪屈辱，想上吊自殺，結果，繩子斷了。從鬼門關上回來的陳觀玉，覺得這是天意，發(fā)誓要把好事做到底。

誰也沒有想到，“索女”陳觀玉有一天竟發(fā)了財。1987年，深圳開始推行股票，民眾都不太清楚股票是什么東西，都不敢買。陳觀玉只以為買股票是為國家做貢獻，就把海外親戚給自己治病的錢都買了股票。幾年以后，股票上市，陳觀玉買的股票翻了幾十倍，賺了40多萬元。人們正為陳觀玉莫名其妙發(fā)了財而驚嘆，她卻又做出驚人之舉，搜集需要捐助者的信息，把40多萬元全部捐了出去。

2017年，在兒子李大成的協助下，陳觀玉成立觀玉學雷鋒志愿服務協會，頓時，一大批志愿者“索男索女”來到陳觀玉身邊，叫她陳媽媽，掀起了學雷鋒的小高潮。捐書助學就是他們組織的活動之一，去年，他們捐書助學走進西藏，到了喜馬拉雅山腳下，今年，他們又踏上了萬里長征路。

捐書助學不同于尋常旅游，所有參與活動者，都要AA制分攤一路上的花銷，還要奉獻愛心，各自辛苦。

參加此次活動的45個人，多為五六十歲的大哥大姐，最年輕的是一個1983年的小伙子，他們中有些人已經做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但他們穿著紅軍服，個個精神抖擻，像孩子一般眉開眼笑。我混在他們中間，一直在思索，他們?yōu)槭裁催@么高興？

21日中午，陳媽媽一干人來到井岡山大井毛澤東舊居前，看到一片鋪著青磚的空地，陳媽媽說：“我們來給毛主席跳個舞吧?！?/p>

眾女士一致響應，略一商量，決定跳手語舞《感恩的心》。

站好隊，手機里調出音樂，陳媽媽就帶領大家比劃起來。

我在許多場合看專業(yè)演員表演過《感恩的心》，但都不如這一次有感染力，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也似乎明白了，“索男索女”為什么這么高興。

這一次，捐助的學校有三家。第一家是瑞金的武陽小學，是瑞金的志愿者聯系的。他們捐給武陽小學一批圖書和文體用品，建起了一個夢想書屋。

22日，瑞金志愿者與深圳志愿者會師，舉行了一個聯歡晚會。

聯歡會快結束時，主持人宣布，陳媽媽將為大家獻上自編自導自演的舞蹈。

陳媽媽離席背對眾人準備了一番，回過身來，臉上已畫上了絡腮胡子。餐椅靠背上夾著一幅畫，畫的是方志敏，畫上有字，“不忘初心，不忘方志敏”，“方志敏在刑場”，顯然，陳媽媽把自己化妝成了方志敏。

舞蹈動作很簡單，陳媽媽手戴鐐銬起舞，伴舞的10個女志愿者排成一溜，左右搖擺。

音樂是電影《英雄兒女》插曲《英雄贊歌》。

陳媽媽不是專業(yè)舞蹈演員，其舞蹈功底應該是當年做幼兒園老師時打下的。陳媽媽的妝化得也有點粗糙，初看上去甚至有點喜劇效果，讓人忍不住要笑。

年逾八旬的陳媽媽舞了兩個來回，立刻鎮(zhèn)住全場，人們肅穆起來。

背景音樂《英雄贊歌》至合唱部分，眾人情不自禁跟唱：“這是英雄的祖國……”

舞至高潮部分，“方志敏母親”上臺送兒子上路，“方志敏”跪下來，“方媽媽”喂了兒子一口飯。是一口真正的米飯，陳媽媽把米飯吞咽下去，抱住“媽媽”，說了全劇唯一的臺詞：“媽媽！”

伴舞的演員禁不住眼淚刷刷地流，我也流淚了，我身邊的胖子邱哥更是泣不成聲，抱住我大哭起來。

全場動容。

舞蹈前后不過五分鐘，為何能有如此的震撼效果？

方志敏是紅軍長征后留在后方打游擊時被俘犧牲的，國慶將至，陳媽媽在重走長征路時，在瑞金演繹“方志敏在刑場”，可謂恰到好處。我問陳媽媽，怎么會想到演繹方志敏？陳媽媽說，她最近看了電視連續(xù)劇《可愛的中國》，看得熱淚滾滾，用相機對著電視機拍了兩百多張照片，然后，就萌發(fā)了把“方志敏在刑場”編排成舞蹈的想法。

方志敏的故事，大家都熟悉，關于他的電影和電視劇，拍過不少，似乎沒什么影響，豆瓣評論幾乎為零，為何陳媽媽跳上五分鐘，就能讓大家哭得稀里嘩啦？

因為陳媽媽哭了。

陳媽媽看電視劇時哭，畫畫時哭，編舞時哭，跳舞時也哭了。

自然流露的真情，不可能不深入人心。

在瑞金完成助學之后，陳媽媽與大部隊紅色體驗團返回深圳，成哥和強哥則帶領長征團踏上了征途。

長征團一共七人，分為兩個小隊，分乘兩部車。成哥李大成與東哥、萍姐、娟姐為一隊，強哥姓蔣，剃一個閃亮的光頭，酷似《熊出沒》中的光頭強，人稱強哥，他與高姐及我為一隊。在路上，兩隊之間以對講機聯系。

強哥是點亮夢想捐書助學促進會秘書長，此次活動的發(fā)起人之一，負責具體行程安排，按他的計劃，重走長征路總行程八九千公里，17天走完，每天至少要跑500公里，其間夾雜路況太差跑不動的國道、省道、縣道、鄉(xiāng)道，沒有時間東張西望。去湘江戰(zhàn)役遺址，路過零陵，我說零陵有條老街，老街上有個紀念柳宗元的柳子廟，可以順便看看。車子就拐了進去。老街還沒有走完，柳子廟也沒有進去，大家只是在柳子廟大門外拍了幾張照片，強哥就催著大家繼續(xù)上路了。

從全州到遵義，需經過龍勝，著名的龍勝梯田就成了此次行程中大家期待的亮點。只是，我們24號抵達龍勝時已近黃昏，沒什么好看的了，找到旅館，吃完飯，已經10點鐘。我與強哥一路同住，他先進洗手間，洗完澡又洗衣服，我在等待用洗手間時，想翻一翻隨身攜帶的《西行漫記》，沒看幾行，就和衣睡去。

奔波一天，睡得特別香，我6點鐘就醒來了，叫醒了強哥，爬山去看日出。爬到半山腰，太陽就出來了，看梯田一層一層被點亮，我感覺很爽，想高歌一曲《太陽出來喜洋洋》，唱到一半，強哥說：“走走走，沒時間了，得趕緊出發(fā)了?！?/p>

回到賓館，高姐、萍姐、娟姐都起來了，聽說我們看到了龍勝的日出，很是郁悶，埋怨我們?yōu)槭裁床唤兴齻?。我說：“美女們一路辛苦，不敢耽誤你們睡美容覺啊?！背筛纭|哥還在睡，敲門才把他們敲醒。

吃一碗桂林米粉，我們就向遵義出發(fā)了。強哥夜里洗的衣服還沒有干，只能攤在車尾箱要捐贈的物資上，讓一路上車里的悶熱燜干。

成哥是觀玉學雷鋒志愿服務協會常務副會長，每天早上要給上百位義工安排一天的工作，開不了車，東哥開車走盤山公路又有點心虛，我就臨時換到了成哥的車上做司機。只見成哥不停地打電話、發(fā)微信，聯系需要用義工的單位，安排合適的義工前往，忙得不亦樂乎，根本就沒空抬眼看一看車窗外的美景。我和東哥、娟姐都不好意思聊天，只怕干擾成哥的工作。

我們到來時，美景已經睡著。我們離開時，美景還沒有醒來。

我們每天就這樣奔波，從一所學校奔向另一所學校。一路有美食，但我們吃的多為高速公路服務區(qū)的快餐，一路有4A、5A旅游名勝，但于我們而言，只是一晃而過的路牌。

我問強哥：“你們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千萬里奔波，捐書助學，一路花費還得自己掏，還可能被人誤解成借機旅游，你們圖什么？這一切到底有多大意義？”

強哥說：“第一，我們做了賠本生意，還樂呵呵的，我希望人們可以從我們身上體會到奉獻的快樂；第二，那些書和文體用品，我們完全可以快遞到學校，省事，也省錢，但我們希望孩子們能通過交接儀式，學會愛人，學會感恩；第三，我們每個人的微信朋友圈都有不少朋友，我希望發(fā)在朋友圈的文字和圖片，能讓更多的人有所觸動，參與到公益慈善活動中來?！?/p>

10月1日，我們奔馳在定西至延安的高速公路上。

國慶閱兵開始之時，我正在開車。

副駕駛位上的強哥用手機連上央視的直播，與后座上的高姐看得很是興奮。我只能聽到皮鞋踢正步的“咔咔”聲，以及主持人預先準備好的解說詞，又不敢偏過頭看畫面，不免遺憾，只能跟著背景音樂一路歌唱。

下午4點20分，“長征助學團”抵達延安，與已經飛過來的陳媽媽會師。

一路奔波，每個地方只住一晚，大家的衣服都沒洗，完成長征后，大家準備在延安休整兩天，再返回深圳，各人趕緊抓緊時間洗衣服。

洗完衣服吃完飯，大家陪著陳媽媽漫步延安街頭。

延安的秋夜已有幾分涼意，陳媽媽穿上了薄羽絨衣。

路上看到三男一女四個小年輕組成的樂隊，正在為一家成人鋼琴培訓中心路演。我們停了下來，聽樂隊演唱了兩首流行歌曲，成哥說：“帥哥，今天是國慶節(jié)，來一首《我和我的祖國》吧。”

看樣子，樂隊成員都是95后，有一個或許還是00后，他們不會唱《我和我的祖國》，成哥說：“沒關系，我們一起唱，唱唱就會了。”

樂隊的路演本來無人理會，長征團為他們帶來了人氣，他們很高興，就唱了起來，果然，他們唱著唱著就會了。

接著，我們又點唱《我的祖國》《我愛你，中國》等，樂隊還是不太會唱，東哥跳出來說：“我來！”

東哥一曲唱罷，過路行人圍了過來，爭著搶話筒，你一首我一首為祖國生日唱起了贊歌，連小學生和幼兒園小朋友都加入了歌唱隊伍。

陳媽媽高興得笑瞇瞇的，也要過話筒，唱了一首《學習雷鋒好榜樣》。當眾人得知，唱歌的老人就是深圳中英街活雷鋒陳觀玉，齊聲喝彩，爭著和陳媽媽合影。

當人們唱起《南泥灣》時，陳媽媽扔掉拐杖，跳起舞來。長征團女將和圍觀群眾受到感染，情不自禁跟著陳媽媽跳起來。一個尋常廣告路演，就這樣在陳媽媽和長征團的帶領下，變成了歌唱祖國的廣場歌舞晚會。

中華人民共和國70周年，全國各地都組織了許多慶?；顒?，很莊重、很隆重，我們這樣自發(fā)地在街頭又唱又跳，更增添了喜慶色彩和歡樂氣氛。

愛國熱情需要引導，就像學習雷鋒，需要榜樣。人性中良善的光輝，如同井岡山上的星星之火，必將乘風燎原，這，就是陳媽媽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