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與謝玉岑

包立民

今年是謝玉岑120周年誕辰，乃孫謝建紅發(fā)愿為祖父立傳，多年來認真查閱謝氏譜牒，研讀乃祖詩詞書畫，廣集乃祖友朋詩文唱和及研討文字，終于撰稿出版了《玉樹臨風(fēng)——謝玉岑傳》，并編成《謝玉岑集》和《謝玉岑研究文集匯編》。

自古才子多薄命，處在亂世時代的“江南才子”謝玉岑，貧病交加，天不假年，只活了36歲。死后5年，友人王春渠（字曼士）多方搜集佚稿，自費出版了數(shù)百本線裝鉛印的《玉岑遺稿》。

謝玉岑（1899—1935）出生在常州武進的一戶書香門第。祖父謝養(yǎng)田，父親謝柳湖，皆是鄉(xiāng)邑的飽學(xué)之士，家中收藏金石、文學(xué)圖書甚富，這對幼年的謝玉岑頗有影響。他的妹夫錢小山在“小傳”中說他“少工駢體文，于篆分書亦自有天分?！?/p>

謝玉岑的業(yè)師名叫錢名山，是常州的一位大名士，清末民初，他從北京棄官還鄉(xiāng)，隱名鄉(xiāng)里，閉門教授弟子，謝玉岑是他門下的第一個學(xué)生。錢名山是他的業(yè)師，也是他的表叔，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可堪造就之才，就將自己的長女錢素蕖許配了他。

謝玉岑27歲辭家南游，在溫州一所中學(xué)任教，任教期間，“盡識其地文學(xué)之士，暇日登謝客巖，拜康樂公（謝靈運）之墓，見者以為異人。”他在溫州結(jié)交的文學(xué)之士以夏承燾最為知己莫逆。

在溫州執(zhí)教一年后，他因祖母年邁，移居滬上奉養(yǎng)祖母，并到上海愛群女校執(zhí)教，授中國文學(xué)史。當(dāng)時上海盛行文人雅集，文人墨客、丹青妙手定期聚在一起飲酒賞花、賦詩作畫。其中有一個文人雅集名叫秋英會。秋英會的召集人趙半跛，能詩畫，好賓客。每逢仲秋時節(jié)，菊花盛開，河蟹正肥，就邀集詩畫朋友到他家中賞菊品蟹，作畫題詩，謝玉岑被稱為江南才子。

正是在秋英會上，謝玉岑結(jié)識了上海許多書畫名流，同時經(jīng)張善子的介紹結(jié)識了其胞弟——當(dāng)時尚未揚名的張大千。

張、謝締交后，謝玉岑遷居西門路西門里，與張氏昆仲結(jié)戶為鄰，很快就成為朝夕奉手、影形難離的朋友。謝玉岑贊賞大千的畫藝，張大千敬佩玉岑的詩才。當(dāng)年的大千盡管也能寫詩，但詩學(xué)根底比起玉岑來顯然不如，因此常常向玉岑請教詩詞，并請他為自己的畫題寫詩詞。上世紀(jì)30年代前后張大千的題畫詩詞，有不少是謝玉岑寫的。其中有署名的，但大多不署名。在《玉岑遺稿》中輯錄了十多首他為張大千作的題畫詩詞。

1934年夏日，張大千赴北平開個人畫展，客居頤和園昆明湖畔的萬壽山聽鸝館達半年之久。謝玉岑在病中深深地思念這位知交，提筆寫詩道：

半年不見張夫子，

聞臥昆明呼寓公。

湖水湖風(fēng)行處好，

桃根桃葉遂歌逢。

嚇雛真累圖南計，

相馬還憐代北空。

只恨故人耽藥石，

幾時韓孟合云龍。

這首詩寫在1935年初，曾發(fā)表在南京《中央日報》上，題為《懷大千宣南》。當(dāng)時張大千正攜帶新娶的三夫人楊宛君旅游日本東京，歡度蜜月。待他倆雙雙歸來，回到蘇州網(wǎng)師園時，謝玉岑已在常州臥病不起了。

謝玉岑病重期間，張大千坐火車從蘇州到常州，“每間日一往，往必為之畫，玉岑猶以為未足?！睋?jù)說玉岑生性喜吃水果，但他患的是肺結(jié)核，病危時“食少畏寒，被八重猶不暖”，根本不能進水果。張大千為他畫的多屬果品冊頁，聊慰思食水果之情。乙亥（1935）3月18日，謝玉岑病逝，張大千親自扶柩送葬，并題了一塊“詞人謝君玉岑之墓”的墓碑，豎立在謝玉岑的墓地上。謝玉岑故后數(shù)月，張大千一連三次夢見玉岑，最清晰的一次是在北游歸途的火車上。事后，他繪了一幅謝玉岑生前曾作詩吟詠過的《黃花水仙》，贈給了謝玉岑的胞弟謝稚柳。

謝玉岑一生好畫，結(jié)交了許多畫友，愛畫成癖，是個畫迷。他一生收藏了不少同代畫友的畫，其中以張大千的畫為最多。據(jù)悉他生前收藏了張大千的畫數(shù)十幅，死后，他的靈堂里掛滿了張大千的畫作，謝氏家屬用大千畫作來送別玉岑的亡靈，可見張謝交情之深?？上н@些藏畫在他身后大多毀于日寇入侵的戰(zhàn)亂之中。

上世紀(jì)30年代初期，上海有一個畫會叫“寒之友”，謝玉岑與黃賓虹，均是“寒之友”畫會的會友。黃賓虹作畫喜題詩，時人稱他為詩書畫三絕，玉岑在讀畫絕句中評道：“新安更數(shù)黃夫子，詩句清冷戛石瀧。”

美術(shù)史家兼山水畫家鄭午昌，師法方壺、石濤，好以渴筆爭長，如錐畫沙，玉岑在詩中寫道：“方壺渴筆石濤神，鐵杵金剛腕下驚?！?/p>

“寒之友”畫會中年齡最小的要推鄭曼青，次為張大千。鄭曼青早年被人目為神童，其作花卉《芭蕉月季》頗得畫友好評，玉岑評為“近作之冠”，亦有詩贊道：“曼青人冷如其畫，赭墨蕭疏凍未干。留與天心驗盈朏，芭蕉才展月初圓?！?/p>

“寒之友”畫會中有二虎，一個號虎癡，即張大千的二家兄張善子，另一個字虎卿，即常州畫家房毅?；V畫虎，虎卿畫龍，玉岑在讀畫絕句中戲道：“善孖虎癡工畫虎，虎卿字虎更呼龍。劉郎英氣消沉盡，閑看風(fēng)云小立中。”

謝玉岑不僅喜畫、藏畫、論畫、評畫，而且能畫，是“寒之友”畫會中一員名副其實的“畫友”，他的畫逸筆草草，山石、松竹、蘭梅，純屬抒寫性情。

謝玉岑盡管可以算一位多才多藝的文人畫家，詩詞、文章、書畫樣樣精通，但是平心而論，如果要品評甲乙，應(yīng)該說他的詞第一，詩第二，文章次之，書畫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