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夏日將近的一天晚上,三和尚慷慨解囊,請明子和黑罐在一家很不錯的酒店吃了一頓飯。回到窩棚后,三和尚點亮了四五支蠟燭,把小窩棚照得很明亮。接著,他從門外搬進(jìn)來一個很大的木頭墩。他把一把鋒利的斧頭穩(wěn)穩(wěn)地放在木頭墩上,對明子和黑罐說:“我不想再留你們。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但誰能出師,總得有個說法。你們瞧見了,這是一個木頭墩,還有一把斧頭。你們每人砍三斧頭,誰能三斧頭砍在一個印跡里,誰就可以離開我?!彼戳丝疵髯雍秃诠蓿奥犆靼琢??”
明子和黑罐點了點頭。燭光靜靜地照著。
三個人沉默著,臉上的表情很嚴(yán)肅很認(rèn)真,仿佛有人要進(jìn)天堂或要進(jìn)地獄,仿佛面對著世界上的一個最重要的時刻。
三和尚再一次看了明子和黑罐一眼。
明子和黑罐對望了一陣,又把目光挪開去望那把斧頭和木頭墩。
“誰先來?”三和尚問?!昂诠尴葋戆伞!泵髯诱f。三和尚說:“明子懂規(guī)矩。黑罐大,理應(yīng)讓他先來?!?/p>
黑罐走近木頭墩,手微微顫抖地抓起了斧頭。
三和尚掉過頭去,“噗噗’”幾口,將所有的蠟燭吹滅。他見黑罐半天沒有動靜,便叫道:“砍呀!”
黑暗里終于響起“咚”的一聲,又一聲,再一聲。
三和尚重新點亮蠟燭。燭光下的木頭墩上,是三道清晰的斧痕。
黑罐把斧子擱下,垂頭喪氣地站到了一邊。
三和尚把木頭墩掉了一個頭,又把斧頭穩(wěn)穩(wěn)地放在上面。一切停當(dāng)之后,他看著明子,但不說話。
明子走上前去,一把操起斧頭。
三和尚又看了明子一眼。明子穩(wěn)穩(wěn)地站著,只是一臉的平靜,沒有半點其他表情。
三和尚“噗噗”幾口,又將蠟燭吹滅。
小窩棚里滿是蠟燭油的氣味。
小窩棚里絕對黑暗。只有三個人的喘息聲,再無其他聲響。
“砍呀?!比蜕写叽俚?。
明子沒有反應(yīng)。
三和尚又等了一會,見仍無動靜,便欲要大聲地喊“砍”,然而這“砍”字剛吐出一半,只聽見“咚”“咚”“咚”連著發(fā)出三聲斧頭砍擊木頭墩的聲音。那聲音的節(jié)奏告訴人,砍者的動作極其堅決,毫不猶豫。
三和尚又將所有的蠟燭點亮。
燭光下,光光的木頭墩上只有一道有力的斧痕。
明子把斧子靠在木頭墩上,退到一旁。
三和尚好半天看著明子,然后說道:“你可以走了?!彼酱采先ィc起一支煙,朝明子說道:“你只砍了一斧頭。
黑罐忽地抬起頭來。明子很鎮(zhèn)定地站著。
三和尚說:“還有兩聲,是你用斧背敲擊木頭墩發(fā)出的。實際上,手藝再絕的木匠,也不能在黑暗里把三斧頭砍在同一道印跡里。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p>
燭光里,明子的眼睛最亮;。
三和尚對明子和黑罐傾吐了一番肺腑之言,那也是他半輩子的人生經(jīng)驗:“認(rèn)真想起來,這個世界不太好,也不太壞。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人就不能太老實了,可又不能太無心肝?!彼麑iT對著明子說:“這個道理,黑罐不懂,你懂。但這分寸怎么掌握著,全靠你自己了。我只把手藝教給了你,但沒有把這分寸教給你,這是我做師父的罪過。”他充滿深情和信賴地看了明子一眼說,“天不早了,你們睡覺吧。明子明天走時,帶上我的那套家伙。就算是你師父的一點情義吧?!闭f完,他整了整假發(fā),走出了窩棚。
★[語文與人生]花花世界,多的是人情世故,太過實在,容易栽跟頭,太滑頭又沒了心肝,明眼人就知道要把握分寸才能游刃有余。
★[文本聚焦]作者將三和尚的徒弟分別取名為“明子”和“黑罐”,有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