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 卦

蔡永平

康路村的杜神仙，名聲如夏日的滾雷，響得很。山民不知道縣長是誰，沒有人不知道杜神仙的。杜神仙是觀音菩薩座前的燈芯，受菩薩點化，成為上知天庭、下曉陰曹、中知人世的神人。山民婚喪嫁娶、蓋房修院、牲畜丟了、人不精神了，但凡有拿不準的事，都去問詢杜神仙。經(jīng)杜神仙指點、禳解，凡事就順了，山民信服得五體投地。爹是杜神仙的“鐵桿粉絲”。

初二那年，學(xué)上得好好的楊軍，看到伙伴們?nèi)コ抢锎蚬赍X，說啥也不上學(xué)了。娘勸，爹揍，楊軍像頭倔驢，擰著脖筋不回頭。

爹說：“找杜神仙算卦，看娃的命運?！?/p>

天剛亮，爹穿上吃席時才穿的“闊衣服”，提兩斤糖、一塊茶，急匆匆出了村。爹要跑二十多里山路，到康路村。

夕陽墜下山梁，爹滿身塵土地回來。爹紅著臉，咧著大嘴，唾沫星亂濺地說：“杜神仙算了，娃是文曲星下凡，是念書的料，長大了是坐辦公室、當(dāng)城里人的命，娃一定能成才！”

杜神仙的話，板上釘釘。楊軍吃了定心丸，安心上學(xué)，對學(xué)習(xí)很用心。杜神仙算得準，楊軍是念書的料，成績噌噌向上躥，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進了縣一中的實驗班。

爹黝黑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杜神仙真神呢，娃好好讀書，你是文曲星下凡哩?！?/p>

楊軍學(xué)習(xí)勁頭足，成績一直排在全年級前列。要高考了，楊軍情緒煩躁、慌亂，他怕自己考不好，考不上向往的大學(xué)，辜負了老師，辜負了爹娘。

爹說：“找杜神仙算卦，看娃的運勢?！?/p>

天蒙蒙亮，爹穿上過年才穿的新衣服，提兩瓶酒、一條煙，大步流星地出了村。

夕陽墜下山梁，爹滿身塵土地回來。爹紅著臉，咧著大嘴，唾沫星亂濺地說：“杜神仙算了，娃屬牛，今年是羊年，牛遇羊，諸事順，事必成，運勢好得沒得說！”

杜神仙的話，板上釘釘。楊軍放寬了心，心緒鎮(zhèn)定，自信滿滿地參加了高考。高考分數(shù)超過重點錄取線，楊軍被北京的大學(xué)錄取了。

爹滿布皺褶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杜神仙真神呢，娃多多讀書，爭氣哩?！?/p>

楊軍讀大學(xué)，讀研究生，畢業(yè)了，留在了省城的單位，坐辦公室，成了真正的城里人。楊軍把爹娘接到城里，讓爹娘輕閑，享福。

男大當(dāng)婚，楊軍談戀愛了。有兩個女孩中意楊軍，小美是單位領(lǐng)導(dǎo)的千金，靚麗熱情；小芳來自農(nóng)村，清純溫柔。楊軍很為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知如何選擇。

爹說：“找杜神仙算卦，看娃的姻緣?！?/p>

爹坐班車回村了。

三天后，爹滿身塵土地回來。爹紅著臉，咧著大嘴，唾沫星亂濺地說：“杜神仙算了，娃是火命，小美是水命，水火不相容呢；小芳是木命，木生火，兩人生辰八字相符，世上的絕配，好姻緣呀！”

楊軍和小芳好上了，很甜蜜地結(jié)合了?；楹?，小兩口兒幸福恩愛，孝敬爹娘，生活掉進了“蜜壇”里。

爹滿是溝壑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杜神仙真神呢，娃要好好疼小芳，小芳旺夫哩?！?/p>

日子在“蜜壇”里過得很快，楊軍有孩子了，花朵一樣漂亮。楊軍升職了，成了單位的領(lǐng)導(dǎo)。

單位要修辦公大樓，建筑公司的黃總是楊軍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晚上找到家，與楊軍敘舊。

楊軍心事重重，好幾晚睡不好覺。

爹說：“找杜神仙算卦，看娃的前程?！?/p>

爹坐班車回村了。

三天后，爹滿身塵土地回來。爹紅著臉，咧著大嘴，唾沫星亂濺地說：“杜神仙算了，娃是治世的將才，前程一片光明。但貴人多遭小人使絆，凡事千萬小心，不然，后果難料，定有劫數(shù)?！?/p>

看著腰佝僂、頭發(fā)斑白的爹，楊軍內(nèi)心震動，他響亮地說：“爹，我明白了，一定聽杜神仙的！”

楊軍把黃總叫到辦公室，退回了黃總的東西。

周末的清晨，楊軍陪爹在公園遛逛，楊軍瞇著眼對爹說：“爹，我長大了，以后就不用再找杜神仙算卦了。”

爹呵呵笑，核桃臉綻放成一朵朝陽下的向日葵。

楊軍從娘那兒知道，杜神仙早在他上高一時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