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埋葬的祭壇

暗地妖嬈

借助宗教神話的加持，巫師在印尼人眼中被賦予種種神力，認(rèn)為他們可以探知這個世界普通人感受不到的那些神秘力量。

1997年4月24日，距離蘇門答臘省雅加達(dá)市九百英里的荒蠻村落阿曼達(dá)邁，正經(jīng)受春季豪雨的洗禮。一位15歲的少年車夫，在最麻煩的天氣接到了最古怪的客人，這名喚作斯里柯瑪拉·德維的年輕女子涂著鮮麗的口紅，匆匆坐上了他的車，只說“帶我去見拿督”。車夫覺得奇怪，隨口問了一句：“你找拿督干什么？”

“沒你的事！”德維的口吻非常焦慮。

車夫不敢多問，但心里有些犯嘀咕。因德維口中的“拿督”并非馬來西亞人概念中的最高行政長官，卻是對阿曼達(dá)邁村最受人敬仰的巫師之尊稱。

然而，車夫萬萬沒有想到，正是這位著名巫師，將整個村莊變成了尸骨遍地的血色祭壇。

“拿督”的真面目

車到目的地，德維下了車，付過錢，并再三囑咐車夫不要透露她的行蹤，隨后便匆匆走進(jìn)拿督的住宅。對于德維的一系列異常表現(xiàn)，車夫并未放在心上，他明白，在阿曼達(dá)邁村，幾乎每天有女人去找拿督解決自己的麻煩，她們多半都想處理最私密的感情問題或生理異常，這些都是村落最被忽視亦最難以啟齒的秘密。

不幸的是，這卻是車夫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德維——一名年僅21歲的漂亮少婦。

三天之后，某位村民將他的家畜趕到村上最大的一片甘蔗田里喂食，連日大雨已經(jīng)沖刷掉了最表層的田土。村民發(fā)現(xiàn)，有一處土壤有些異樣，像是被挖開填埋過什么東西，憑借一個農(nóng)民的直覺，他感到事情不對頭，于是找到村長過來察看。村長帶著幾個村民，將土層挖開，每一鍬下去，濃重的惡臭便破土而出，預(yù)示著土壤之下埋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

村民們開始背后發(fā)毛，即刻跑去通知了當(dāng)?shù)剀姺?，軍方的回?yīng)是：“你們繼續(xù)挖，挖出來的是動物就算了，若是人，再來匯報(bào)?！?/p>

于是，村長集結(jié)了更多的人，他們?nèi)讨?，一直挖到太陽落山，終于掘出了恐怖的真相——那是一具已經(jīng)渾身浮腫、局部腐爛的女性裸尸，也就是三天前離家之后便再無音訊的德維。

隨著警方的介入，這起謀殺案很快便找到了線索，少年車夫供出了德維在人世間最后的行蹤——拿督的寓所。阿曼達(dá)邁村德高望重的男巫蘇拉季就這樣浮出水面，被全印尼的人所熟知。

短短三天內(nèi)就找到了殺人嫌疑犯，看起來警方破案相當(dāng)神速，但是蘇拉季面對上門拘捕他的警察，卻表現(xiàn)得像是“一切盡在掌握”。這名45歲的男子長相普通，眼中透露著精明，與電影里那些看上去面目詭異、神神叨叨的巫師形象相去甚遠(yuǎn)。他相當(dāng)平靜地否認(rèn)了罪行，但也很配合地坐上了警方的車。

然而，無論蘇拉季如何抵賴，從他家中找到的皮包、裙子和手鏈卻是鐵證，這些屬于死者的東西讓他不得不在審訊室里低了頭。印尼的警察對這名嫌犯的質(zhì)詢方式雖然簡單粗暴，卻并非完全沒有道理，蘇拉季只供認(rèn)自己殺害了前來尋求指點(diǎn)迷津的德維顯然不夠，因?yàn)樵谒∷难蛉锇l(fā)現(xiàn)了20塊女性手表和大量的衣物，很明顯，巫師的“法術(shù)”不僅僅殘害過德維一人。

在數(shù)天的審訊中，男巫的供詞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他不僅殺死了德維，據(jù)他自己的講述，在此之前的11年間，已經(jīng)有42名女性被其以相同的手法謀害，尸體都埋在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甘蔗地里！

為了證實(shí)“拿督”的罪行，警方帶著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集合所有村民展開了長達(dá)數(shù)月的挖掘工作，從甘蔗田中挖出了無數(shù)的零碎骸骨。尸骸與尸骸之間的距離都相當(dāng)短，有的僅僅相隔四五米遠(yuǎn)。這些骸骨被送往法醫(yī)處鑒定，被確認(rèn)都系女性，年齡在17至40歲之間，不幸的是，因?yàn)槭w損害太嚴(yán)重，除了從頭顱、骨頭和牙齒可以判斷性別、年紀(jì)和職業(yè)，死者的真實(shí)身份根本無從考證。

最讓人心顫的是，直到送上法庭那一刻，蘇拉季都表現(xiàn)得非常鎮(zhèn)定，他以從容的口吻對媒體說：“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會被抓，這是命中注定的。”

命運(yùn)的修行

對印尼的貧民來講，富足的生活從來與他們絕緣，除了每天為溫飽在田間操勞，貧瘠的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撫慰就只有巫術(shù)。力求勉強(qiáng)維系生存的人們深信，這個世界存在某種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擁有這種力量的只有命定的巫師，在印尼人眼中，巫師具備神奇的預(yù)知超能力，還能治愈病體、可透視一切、隔空取物，甚至還會通過移開云層來阻止雨水降落，從而操控天氣。

因此，所有貧窮村落都是巫師的樂園，他們以“法術(shù)”之名收取村民的錢財(cái)，用種種奇特的儀式和草藥“根治”每個人的心病。供養(yǎng)巫師的群體里，女性占了大多數(shù)，無論是丈夫出軌還是婦科問題，她們第一時間都會找巫師協(xié)助，并對他們的“超能力”深信不疑。比如唯一一位能夠辯認(rèn)身份的死者維德，出事那天就是去找蘇拉季處理丈夫出軌的尷尬處境。

蘇拉季便出生于巫師家庭，父母都是爪哇人，全家都靠父親種地和行巫術(shù)得來的收入過活。蘇拉季本名叫納西，在爪哇語中就是“命運(yùn)”的意思，但這個孩子卻總是跟命運(yùn)過不去。

納西童年時代就暴露了“天生罪犯”的本色，只熱衷于兩件事——盜竊和打架。這種“喜好”一直維系到了成年，也注定了他無法在一個地方長期地呆下去，于是在19歲那年，他離家出走了。

因?yàn)樾郧楸┰辏瑹o法融入社會，在納西30歲之前就因盜竊和暴力事件蹲了10年大獄，出來不久就再度犯案，偷了人家的牲口，并再次入獄。

你一定無法相信，即便是這樣的慣犯，居然也在這期間娶了三個老婆，生下九個孩子！

作為一名回教徒，納西確實(shí)可以享受“多妻”制度，但是這三個老婆卻是親姐妹，這在教規(guī)里屬于大忌，因此他的婚姻遭到母親的堅(jiān)決反對，然而打小就很忤逆的納西又怎會聽從勸告？同時，一個大問題讓他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shí)，他得憑一己之力供養(yǎng)三個老婆和九個孩子，可是這種劣跡累累的窮人又如何負(fù)擔(dān)得起？

二次出獄的納西，開始為生計(jì)問題而焦慮，同時也使他下定決心要繼承父親的“手藝”——成為巫師。

于是，像很多玄幻影視劇和小說里寫的那樣，納西獨(dú)自走入北蘇門答臘的叢林，開始了長時間的“修行”。待走出叢林的那一刻，納西覺得自己已脫胎換骨，這世間從此誕生了一名邪惡男巫——蘇拉季。

回到自己出生成長的阿曼達(dá)邁村，蘇拉季開始了行巫生涯，他口才卓越，懂得蠱惑人心的話術(shù)，而他的三個老婆也非?！百t惠”，在村里到處宣傳丈夫的“偉大”能力。于是，蘇拉季的生意日漸興隆，慢慢有了固定客戶，這其中甚至包括成功商人和政府官員。由于占卜準(zhǔn)確度高，三寸不爛之舌又擅長給人解心寬，蘇拉季在村里的地位水漲船高，甚至有了“拿督”的雅號，也有人稱其為“督昆AS”。

可惜的是，在這樣的貧苦村落，即便地位非凡，也無法滿足蘇拉季的野心。自小受巫術(shù)教育的他，開始憧憬更高的“境界”。

蘇拉季聲稱，他第一次動殺機(jī)是在1986年，起因只是父親鄭重其事地告知他，若想獲得治愈百病的神奇肉體，就得提煉一種靈藥，這種所謂的“靈藥”就是已死的年輕女性的唾液，只要吞下70個女人的唾液，就能變得“無敵”。

沒錯，正是這個“秘方”，令蘇拉季完成了從巫師到魔鬼的蛻變。

最邪惡的“煉藥場”

對蘇拉季來講，要取得女性的唾液并不難，難的是這些女性還得是死人。死亡時間過長，唾液就干了，活人的又不具效用。于是，他想到了妙招——對客戶下手。

阿曼達(dá)邁村缺錢，卻不缺年輕女人，也就是說“藥引子”每天都能得到。蘇拉季“煉藥”的手法很簡單，起初他會裝模作樣地為女人們處理麻煩，收夠?qū)Ψ降腻X，然后以“舉行儀式消災(zāi)”為名，將“藥引子”騙到甘蔗地里，然后與她們一起在田中挖一個深坑。

坑挖好以后，蘇拉季便將女人雙手捆住，站到坑中，只露出上半身，并要求她們閉緊雙眼。趁這個當(dāng)口，他迅速出手，扼住對方咽喉，掐到斷氣，在確認(rèn)死亡的瞬間，再用嘴直接吸取口中唾液。取完“靈藥”，蘇拉季便將尸體身上的衣服脫下，以便能讓她們腐爛得更快一點(diǎn)。每具尸體都擺成頭顱朝著蘇拉季家宅的方向，以達(dá)到讓死者們的“靈魂指引”他的目的，再一一掩埋。

蘇拉季被警方拘捕， 這名45歲的男子長相普通，眼中透露著精明，與電影里那些看上去面目詭異、神神叨叨的巫師形象相去甚遠(yuǎn)。

蘇拉季裝模作樣地為女人們處理麻煩，收了對方的錢后以“ 舉行儀式消災(zāi)”為名，將女人們騙到甘蔗地里掐死， 取完“ 靈藥” 后再一一掩埋。

為什么這些死者在11年里都沒被發(fā)現(xiàn)？因?yàn)檎椅讕熖幚砺闊┑呐远喟攵际芨星閱栴}困擾，她們下意識地為了顧全面子，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與蘇拉季的交易。哪怕一時半會兒沒有“藥引子”送上門，蘇拉季也會打著“組織儀式”的幌子，雇傭從事性工作的女人，這些女性更是早被家人唾棄，即便突然消失也得不到任何關(guān)注。

當(dāng)蘇拉季的作案細(xì)節(jié)曝光之后，整個印尼的女性都憤怒了，她們要求法院直接判其死刑，他每次參加庭審，都會在法院門口接受她們的口水“洗禮”。

然而諷刺的是，蘇拉季這一系列“完美犯罪”的協(xié)助者，也是女人，那就是他的三名妻子。尤其是大老婆圖米妮，不僅負(fù)責(zé)布置儀式，在受害人對儀式的地點(diǎn)和方式產(chǎn)生顧慮時，她還會陪同前往甘蔗地，讓受害人放下戒備。維德在被害過程中，圖米妮就一直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丈夫下手，并在殺人之后幫助埋掉尸體。就這樣，阿曼達(dá)邁村成了血淋淋的“煉藥場”，女人不斷失蹤，卻無人懷疑這位“法力無邊”的男巫“拿督”。

可悲的是，依據(jù)警方后來提供的證明，從蘇拉季家中找到的物品，以及甘蔗地里挖到的骸骨分析，他手上犯的命案可能不止這42件。在案情曝光以后，更有不少村民向警察報(bào)失蹤案，這才發(fā)現(xiàn)這十一年里，失蹤的女性村民多達(dá)80余位。

然而印尼民眾已經(jīng)等不及了，他們急著把這名邪惡巫師推上斷頭臺，所以要求加速審判進(jìn)程。另一方面，警方在蘇拉季的“煉藥場”——也就是甘蔗田里，挖尸的工作也停下了，因?yàn)橥诘降氖w越多，就意味著要調(diào)查更多不知名的死者，從而拖延案子的庭審。

也就是說，時至今日，那片甘蔗地里還可能留有冤死之人的尸骨！

在輿論一邊倒的情況下，蘇拉季于1997年12月被判死刑，并于2008年7月10日執(zhí)行了判決。蘇拉季的大老婆圖米妮也被判死刑，后又改為終身監(jiān)禁。在等待槍決的十年間，有導(dǎo)演拍攝了關(guān)于蘇拉季的傳記電影，扮演蘇拉季的演員直言：“我認(rèn)為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p>

蘇拉季死后，諷刺的事情又來了。

原本死囚的尸體應(yīng)該送往自己的家鄉(xiāng)下葬，然而阿曼達(dá)邁的村民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維德的母親說：“把他送到這里來下葬，那不如挖開我女兒的墳，把他放進(jìn)來得了，難道每年祭日我們還得把這種殺人犯一起祭拜了？”

其實(shí)，那時候蘇拉季原本的住宅已經(jīng)被憤怒的村民打砸洗劫了一番，最后夷為平地了。所以政府部門不得不將他的遺體運(yùn)往距離阿曼達(dá)邁五十公里外的另一個村莊下葬，而那里的伊斯蘭墓場也拒絕接收，只能埋在最荒涼的空地。

從昔日受尊敬的“拿督”，到如今變成人人唾棄的邪巫，他在家鄉(xiāng)埋下了那么多的同鄉(xiāng)尸首，自己也終于落得無法還鄉(xiāng)入土的下場。

（責(zé)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