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肖隆平
內容提要 隨著大數據在新聞報道中運用得越來越多,如何在一篇新聞評論中更好地運用數據說話,讓論述更為嚴謹、科學,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事實上,除了財經類媒體,綜合類、都市類媒體在新聞評論中運用數據論述觀點還是少數。
有著“互聯網之父”之稱的蒂姆·伯納斯·李(TimBerners-lee)宣稱,分析數據將成為未來新聞的特征。數據已經成為新聞報道中的“常客”,甚至可以說在一些媒體中已經成為一種新聞報道形式,其形態(tài)也正愈來愈多元,比如可視化。
數據也出現在新聞評論中,并且在一些媒體得到了廣泛應用。不僅財經媒體,都市類媒體的新聞評論也應用不少。
問題是,數字是容易讓人感覺枯燥乏味的“信息”,尤其對于大部分是文科畢業(yè)的新聞人來說。因此,如何駕馭好數據,也是一道擺在媒體編輯面前的難題。
但有用的數據會“說話”,而且能夠讓一篇新聞評論的說服力更強大。因此,如何在新聞評論中用好數據就日益成為評論編輯的一門“必修課”。
從上述統(tǒng)計數據看,綜合類報紙的社論引用數據相對偏少。像《南方都市報》,26篇社論中有15篇未引用數據,《北京青年報》25篇社論有16篇未引用數據。
《新京報》例外,28篇社論僅有7篇未引用數據。從數據出現在社論中的概率來說,這與兩家財經類報紙《21世紀經濟報道》和《第一財經日報》基本相同——4篇社論中僅有(或還不到)1篇未引用數據。這說明,數據分析,即量化分析的應用,正逐漸被非財經類媒體所重視。
為什么數據作為“證據”在新聞評論中會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呢?
新聞評論所采用的邏輯論證方法一般有演繹法、歸納法和類比法。但事實上,不管是演繹法(由一般原理推出特殊情況下的結論),歸納法(從個別知識的前提推出一般知識的結論),還是類比法(根據兩個或兩類事物在一系列屬性上的相同或相似,推出它們在其他屬性上也相同或相似)[1],在紛繁復雜的現實面前,這些論證方法都存在一些邏輯鏈上的瑕疵。
而數據不存在上述問題,只要相關數據統(tǒng)計足夠多,并拉長到一個足夠長的歷史時間段來看,數據所呈現出來的規(guī)律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結論,無須證明。也正因為這個特征,數據可以讓一篇新聞評論的論述避免空洞、模糊,從而讓論述更加嚴謹、科學。
比如,評價一個地方或一種現象,在過去往往會用“很大變化”“很大改觀”來形容,但實際上,任何事例或者“眾所周知”都是片面、不夠科學的論述。只有基于有效的數據論述,才能讓這種“很大變化”“很大改觀”在受眾中引起“共鳴”。
以美國為例,從較短的2010年-2017年這個時間段來看,其經濟增速在1.49%-2.86%間波動。拉長到更長的1961年-2017年這個時間段來說,其經濟增速則是在正負間波動。(節(jié)選自《新京報》2019年1月20日社論《用“區(qū)間值”為GDP增長留合理空間》)
這組數據本身就有一個明確的指向,GDP的增長是會波動的,在一個較短時間內波動幅度沒那么大,但放到一個更長的歷史時間看,這種波動幅度就很明顯。因此,數據本身所呈現出來的規(guī)律就告訴受眾一個結論,不需要語言“贅述”。
新聞評論中運用較多的還是定性分析法,即依據預測者的主觀判斷分析能力來推斷事物的性質和發(fā)展趨勢。
而量化分析法,即將一些不具體、模糊的因素用具體的數據來表示,從而達到分析比較的目的。以《新京報》2019年2月20日社論《把故宮15億文創(chuàng)“賬本”當做一種激勵》為例,為了說明故宮文創(chuàng)是一種“激勵”,作者引用了一組這樣的數據:
故宮的文創(chuàng)產品銷售額2013年為6億元,到2016年為近10億元,2017年達到15億元。
從這三個數據,受眾可以清楚地知道:故宮的文創(chuàng)項目取得了多大變化,多大成績。如果僅用一個“變化很大”“增長很快”的詞語來論述,就顯得模糊,甚至讓受眾感到論述“無力”。
德國之聲電視臺的米爾科·勞倫茲(MirkoLorenz)在談到數據新聞的作用時表示,只有把復雜的事實組織成條理清晰、易于理解和記憶的故事,公眾才能獲取更多益處。[2]顯然,故宮文創(chuàng)項目的銷售收入兩年增長了兩倍,這組數據告訴了受眾一個清晰的“增長”“變化”概念。在日常工作中,數據應用主要分兩個層面:
1.作為由頭
今年春節(jié)期間,由于可評的“新聞由頭”有限,有不少媒體社論的新聞由頭就是數據新聞。比如《新京報》《南方都市報》《北京青年報》《21世紀經濟報道》都有類似現象,以節(jié)假日不??摹缎戮﹫蟆窞槔?,2月9日、10日和12日的社論由頭均為數據新聞。
如2月10日的社論《糾錯案件數量增加,凸顯檢察監(jiān)督成效》新聞由頭是,2018年刑事檢察工作的一個進展情況:
依法決定不批捕29萬余人,不起訴14萬余人,同比分別上升10.8%和22.3%;對認為確有錯誤的刑事裁判提出抗訴8504件,同比上升7.2%;監(jiān)督糾正不當減刑、假釋、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3.9萬人,同比上升38.9%。
數據在這種時候即是這篇社論的“新聞由頭”,也是這篇評論成立的一個有力“論據”。實際上,不僅這一篇社論,其他報紙春節(jié)期間的相關社論也都存在這種現象,數據新聞在扮演“新聞由頭”角色功能時,也充當了該篇社論的重要“論據”角色。
這些數據也向受眾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息:變化;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再比如《21世紀經濟報道》2019年2月13日的社論《開啟中國電影工業(yè)化的新時代》一文,開頭是這樣一組數據:
2019年春節(jié)檔,中國本土制作的7部影片競爭激烈,整個假期期間電影票房達58.4億元,觀影人次達1.3億。其中,2月5日,正月初一的單日票房達14.43億元,刷新了去年正月初一12.68億元的單日票房紀錄。
“刷新了去年正月初一12.68億元的單日票房紀錄”。這樣一個數據的對比,受眾就能很清晰地知道一個觀點指向??梢哉f,數據在新聞評論中的出現,拒絕了概念的模糊,邏輯的混淆。
2.作為“論據”
先看一段話:
相關統(tǒng)計顯示,城市60%的消費發(fā)生在夜間,大型商場每天18時至22時的銷售額占比超過全天銷售額的50%。
這組數據是為了證明前一句話:“近年來市民夜間活動時間延長和夜生活的興起,越來越成為一種趨勢”。
如果說這篇社論的論證是金字塔結構,那這組數據就是這個金字塔的“底座”。只有這個底座牢靠,這篇新聞評論的觀點——緩解夜間“出行難”,才能更好繁榮夜間經濟——才能立得起來。
而數據本身所傳遞出來的觀點也說明:既然夜生活已經成為一種趨勢,而且在整個消費占比中比重這么高,那么,如何保證這些人的交通出行也就是一個城市管理的重要課題,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否則,消費經濟作為我國經濟新的牽引動力就會成為空談。
前述例證中所引用的數據只是作為一個簡單的信息來告訴受眾,它無法延展出更多知識含量。但有一些數據引用,雖然看上去也與前述例證沒有區(qū)別,卻是寫作者經過加工處理后得到的結論,是經過大量數據比對后自然呈現出來的結論。
比如,前面提到的美國GDP增長的數據。這就是一組典型的經過加工處理的數據“信息”,這些數據本身呈現出了這樣一個規(guī)律:“經濟發(fā)展除了呈現出由高到低的增長趨勢這個特征外,也呈現出波動性特征”。它是一個完全可以用于指導實踐的“信息”,它告訴執(zhí)政者,不能無視經濟發(fā)展受到各種因素影響而呈現出來的“波動”的事實。
就像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方潔所說的,這些數據經過加工處理后不再只是簡單的信息,而是一種“知識”:作為經過了加工處理的數據信息,是可以用于指導實踐的[3]。這就是對數據的深度應用。
因而,這樣的數據加工也就讓信息有了更多的知識含量,是目標受眾一定會喜歡的知識。
再比如,前述提到的糾錯案件的數據一樣,現在公布的數據只是2018年與2017的變化,如果能夠拿出10年,甚至20年的數據變化,那么這組數據本身所傳遞出來的信息,作者再提煉出這些變化背后的規(guī)律來告訴受眾,這在一篇新聞評論中就是深度應用的體現。
再如,前述提到的夜間消費的情況,如果條件允許,梳理出近10年來甚至再長一段時間里的夜間消費在整個消費經濟中的占比變化,包括消費經濟本身在拉動GDP增長效用的變化。把這些數據所呈現出來的規(guī)律提煉出來告訴受眾,這也是一種非常好的深度應用的體現。因為數據勝于雄辯。
數據引用,也是有注意事項的。不是拿來的數據都可以用,數據的可靠性就是第一個要注意的事項。因此,找第一手數據就顯得尤為關鍵。
以《新京報》2019年2月23日社論《以經常居住地落戶制提升民眾獲得感》為例,該文第五段引述了一組關于留守兒童和“隨遷子女”的數據:
“根據教育部2018年8月發(fā)布的2017年教育統(tǒng)計數據顯示,2017年義務教育階段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隨遷子女和農村留守兒童數分別是1361.51萬、1835.74萬和1389.74萬人。也就是說,每三個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中就至少有一個是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隨遷子女和留守兒童。”
因為這組數據“之大”,很多人看到這組數據的第一反應都是:真的嗎?事實上,這就是教育部官網公開的數據。但這樣三個數據加一塊就是一個很好的“力證”。解決戶籍問題對于增加民眾獲得感、幸福感有多么重要:一個如此龐大的群體在異地他鄉(xiāng)“漂著”,又何從談起幸福感、獲得感?
之所以強調數據必須是“第一手數據”,就是因為在實際使用過程中,有一些寫作者可能并不會深究數據的來源,可能就是從某篇新聞報道中看到一個數據就拿過來用?!暗谝皇謹祿笨梢詠碜杂谡块T官網,也可以是上市公司財報,或者權威的第三方機構公布的數據。
后兩個都相對容易獲取,隨著近年來我國政務信息公開的深入開展,政府部門的統(tǒng)計數據也都會例行公開,所以只要找到相關部門的官方網站即可輕松獲取到相關“第一手數據”。
除了數據可靠之外,如何適度引述數據也是一個需要注意的事項,否則也會降低評論傳播的效力。畢竟,一篇評論的論述是需要被受眾“知道”才算達到了寫作的目的,否則就“白寫”了。
以某財經類報紙的一篇社論《春節(jié)消費強勁顯示減稅效力》為例,這篇總計8段內容的新聞評論,總共引用了4處數據:第二段、第四段、第五段和第六段,總計596字,而全文僅1240字。不管是從段落數還是字數來說,數據的引述都有點兒多。
比如,為了證明“房產銷量下行之際,其他重要領域消費數據卻表現不俗,旅游和電影票房就是其中代表”這個觀點,第四段、第五段引述了大量數據:
“房產銷量下行之際,其他重要領域消費數據卻表現不俗,旅游和電影票房就是其中代表。截至2月10日18時,春節(jié)檔電影票房累計超過55億元,其中首部國產科幻片《流浪地球》票房、口碑雙豐收,以票房19.24億元居首,其次為票房14.10億元的《瘋狂外星人》和票房10.13億元的《飛馳人生》。
近年來,旅游消費日益成為春節(jié)度假的重要形式。根據中國旅游研究院(文化和旅游部數據中心)綜合測算,全國旅游接待總人數4.15億人次,同比增長7.6%;實現旅游收入5139億元,同比增長8.2%。以上海為例,據銀聯商務大數據監(jiān)測,春節(jié)期間(2019年2月3日~9日)共發(fā)生消費177.3億元,外來游客消費次數高達519.4萬人次?!?/p>
這兩段數據引述,很容易讓受眾“掠過去”,甚至不會讀完這篇評論。其實,一般受眾也不會關心這么多數據。壓縮成一段來處理其實就可以的,電影和旅游各引述一個數據即可。比如簡述成這樣:
“房產銷量下行之際,其他重要領域消費數據卻表現不俗,旅游和電影票房就是其中代表。以電影票房為例,截至2月10日18時,春節(jié)檔電影票房累計超過55億元。旅游業(yè)也有同樣的表現,春節(jié)期間全國實現旅游收入5139億元,同比增長8.2%?!?/p>
引述的數據量過多,不僅容易影響閱讀,如果受眾都不愿意看下去,這篇評論的所有辯論努力都宣告失敗,而且也容易讓觀點的闡述陷于表面,而無法進行深入闡述。畢竟,新聞評論的篇幅是有限的,過多文字用于引述數據,那論述就必然要膚淺些,不通透些。
【注釋】
[1]馬少華:《新聞評論》,第80頁,中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2](德)米爾科·勞倫茲(MirkoLorenz)在2010年阿姆斯特當召開的第一屆國際數據新聞圓桌會議上的發(fā)言.
[3]方潔:《數據新聞概論》,第11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