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欽
童年時,看阿拉伯經(jīng)典童話《一千零一夜》,里面有綠色的田園。從書中飄來的是阿拉伯文明的芬芳,透著朦朧的古典美。
及至年長,我將《古蘭經(jīng)》當作文學典籍研讀。在反復的閱讀中,我知曉了伊斯蘭教義,其中喻示著“綠色為尊”。據(jù)學者考證,這種教義是因中東地區(qū)生存環(huán)境惡劣,綠色植被少,而可以生長綠色的植物的環(huán)境對于當時處于農(nóng)業(yè)文明的社會是生死攸關(guān)的。
從這點出發(fā)而上升到神學的角度,有綠色植被的地區(qū)是神賜予的,而綠色植被的消失自然也是神對人的懲罰。因此,綠色就有了宗教的神圣性。
無怪乎,當我在阿拉伯國家旅行,沿途見到了一些清真寺,但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一律都是綠色的圓頂。那是他們在祈求上天賜予這片土地更多的綠色和生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空氣里充溢著綠色的清涼和新生的希望。
初夏時節(jié),我心懷綠意走進伊朗的伊斯法汗市謝赫·羅特福拉清真寺。寺的中心是一座擁有巨型穹頂?shù)募惺叫沃拼蟮睿車腥舾尚●讽敪h(huán)抱,大殿前有一個開闊的廣場,尖塔矗立四邊。伊斯蘭教建筑的格調(diào)粗漫但卻韻味十足。大殿用石柱撐起,柱頭和天花板間分布著馬蹄形發(fā)券和蓮花形券。門窗上的木雕窗花,大殿內(nèi)的演講臺和凹壁上有著精美的阿拉伯紋飾,墻壁上用藝術(shù)的字體寫著《古蘭經(jīng)》里的字節(jié)。整個寺的外墻上、門楣上、廊柱上的花色浮雕令我贊嘆不已,浮雕上刻有牡丹、蓮花、杜鵑、扶桑等不同花卉,色彩清麗,雕工精美,既帶有濃郁的伊斯蘭風格,又是難得的藝術(shù)品。
走在伊斯蘭建筑里,人心都變得安靜,聲音讓樹木和諧,溫暖的嗓音散發(fā)在焦黃的時間中,靜謐而陶醉,在天穹的褶皺下滾過的時間變得停滯,這里把時光分給懷舊和希冀。遼遠的記憶慢騰騰升起,應著風中鳴唱的精靈。綠色格調(diào)的伊斯蘭建筑,就像身著綠衣的少女,骨子里透出純情的氣息。
當我抬頭仰望穹頂時,驀然就看到一個新月形的標志物,它在圣潔中充滿新生的張力,展示著信仰的至真至純。一個能在齋月率先看到新月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收獲一份心靈凈化、人品提升的愉悅感。我想,這種圣潔源自綠色的信仰,是良善帶給世間的美麗。
從宗教意義上說,清真寺是穆斯林們禮拜的精神殿堂;而從外觀上看,它卻猶如阿拉伯神話故事中美麗的傳說,是阿拉伯世界一塊塊鑲嵌在人們視覺中的溫潤碧玉。從一個個童話般絕美的清真寺的外觀上,我讀出了那份久遠而純真的信仰,一種對天地自然的敬仰:碧藍的天幕下,蒼穹般的綠色圓屋頂,夢幻般迷離的白色廊柱,以及拱頂上一彎如詩如畫的新月,凝固成一方純美的人與天地構(gòu)筑的和諧音符,輕輕撥弄著每個仰望它的人的心田。不論是金碧輝煌如太陽般的黃色,如田野般典雅的綠色,或是如天空般深邃的藍色,與象征著空靈之心的白色形成強烈對比,清新中不失莊嚴,深沉中不失典雅,總能讓人在一種與自然水乳交融的寧靜中,感受到伊斯蘭教充滿圣潔與純凈的自然。仰望它,心底生出的不僅僅是一種宗教的神圣,更有一種直達靈魂的安詳,如盛夏從天而降的一股清泉,以醍醐灌頂?shù)臅橙?,直達你的心田,直到將靈魂的每個角落都洗禮一遍,讓你回到童年青草地上仰望蒼穹時的那份一塵不染。
清真寺,是伊斯蘭教建筑的一顆純美明珠,看不見人類挑戰(zhàn)自然的鋼筋水泥混合而成的摩天姿勢,看不見炫目耀眼的五彩斑斕,更看不見寫在建筑物上的崇拜,因為清真寺的建筑從古至今一直就沒有任何崇拜物,甚至連動物的肖像也難以找到,在一個個渾圓構(gòu)筑的天與人的對話中,能夠感受到的是人們對大自然的一份深切的感恩與和諧,如同懷揣《古蘭經(jīng)》的穆斯林人神圣而莊嚴的祈禱回蕩于蒼穹時的那份厚重與干凈。
于是,我的視線在行走中,對伊斯蘭建筑多了一份關(guān)注。
古往今來,穆斯林不信人神,卻以花草樹木等綠色意象為創(chuàng)作之源。不論是服飾、瓷盤、香爐等實用器具,還是清真寺等建筑實體均有所體現(xiàn)。尤值稱道的是經(jīng)書畫,它將阿文的揮灑飄逸和中國畫的寫意很好地結(jié)合起來,在一幅畫中既有花鳥蟲草的寫意點綴,又有阿文的豁達和流暢。彩畫紋飾的樣式多為綠色的植物和花卉、藤條等,也會出現(xiàn)部分的經(jīng)文,但是沒有動物的圖案,這和佛教的動物瑞獸圖案完全不同。植物紋樣和經(jīng)文在伊斯蘭教的建筑中得到繁復的使用,則是與伊斯蘭教的宗旨和人民生活的地域有關(guān),他們以植物、天空為題材,因此建筑多為綠色基調(diào),表達其追求清凈、純潔,熱愛生命的情感。
陽春,我來到號稱“伊斯蘭建筑之典”的圣彼得堡清真寺。站在高高的立交橋上,遠望清真寺的綠色穹頂,它在一片灰色建筑群中顯示著炫麗,讓人不由聯(lián)想起書櫥中《古蘭經(jīng)》的綠色封面。
想來,一個民族或一種宗教,都會有一些標志性的色彩。就像我們喜愛吉祥中國紅一樣,伊斯蘭教尤喜綠色。像阿拉伯地區(qū)的國旗、寺廟建筑,都有綠色的身影,綠幾乎是伊斯蘭的文化符號。綠,予萬物生機,予世界平和。
我無意觸及自然與情感、自然與心智間的關(guān)系,就像自己無意于信教。畢竟大自然給予了這個世界日月星辰,還有豐富的物產(chǎn),以及人們的眼球足夠享用的顏色,不同信仰、不同地域的人們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內(nèi)心,在大千世界里精心地采擷,使其成為最愛,成為信仰,成為精神的一部分。
我只想去那個綠色穹頂?shù)牡胤?,看看穹頂?shù)南旅嬗行┦裁礃拥膬?nèi)容,就像拿到《古蘭經(jīng)》,需要翻開綠色的封面,讀讀其間的內(nèi)容,感受其間的氛圍。我喜歡拘泥于一些細節(jié)的尋找,所以在一條鳥語花香的鄉(xiāng)村公路旁,走進了哈薩克斯坦塞梅的一座伊斯蘭寺廟。
寺廟依然有著綠的穹頂,“回”字形三層建筑,白色為基,每層的出檐和樓房的上檐鑲嵌了綠色的貼面,星星和新月矗立在寺廟的上方。院子里走動著穿黑衣戴白色圓帽的男人和披著黑色或綠色紗巾的女人,還有玩耍的小孩兒和兩只純白色的小羊。在這安詳?shù)臍夥罩?,星星和月亮高懸著,由白黑綠組成的世界,一股子恰如其分的平常和安寧在游弋,有如中亞國家鄉(xiāng)村農(nóng)閑時的味道。
在寺中小住的時日,我聽到穹頂下阿訇的誦經(jīng)聲。我不是伊斯蘭的信徒,但因為我和這些信徒離得近,我也會在第一聲的喚醒中醒來,揉揉惺松的睡眼,我不做晨拜,但開始一天的晨思。我想念一些人,做每日的打算,考慮一篇文章如魚兒一般的結(jié)構(gòu)、和導火一樣的線索,以及同綠樹一樣迥異的語言。
每次回望大寺穹頂上的伊斯蘭之綠,我都不由投去敬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