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香（組詩）

蔣志武

我在等待雪山溫暖的春天

天空很白，世界所有的秘密

都藏在雪山的肌膚里

飛鳥尋找它的孩子，綿羊高懸的鎖骨

正放牧白云和遠方

雪花由遠至近，它的碎片

重回到我的手里，美好的事物

總能覆蓋更高更險的地方

并在時光流轉(zhuǎn)之處析出晶體

而我們心靈的頑疾，至今無法療愈

我在等待雪山溫暖的春天

在白色霧靄慢慢褪卻的高山上

蹲著，聽北風(fēng)掀開雪幔

看鳥緊攥的爪子漸漸松開

命運和死亡，會使我們變暖

在山上什么也找不到

我安息在這塊大山的木頭上

其余被拋棄的部分是干癟的乳房

我活在世界上真正的面孔

如懸崖之下哭泣的石頭，增加了高度

仍不能看到自己的陰影

夜晚，變黑的身體，抵達者

我對身體的寬度和高矮倒背如流

那不可逆轉(zhuǎn)的顏色上如果覆蓋了雪花

一頭鹿的足跡將清晰可辨

生命在黑白之間輪替，才更有迷惑性

哦，我的蠟燭

我死去的叔叔和爺爺

那個被我涂抹了蛋糕的孩子

我在山上什么也找不到，唯有樹木

可以做成拐杖，鏡子，石頭和路

都是詭異的

再翻一座山

山群連綿起伏，我翻越了五座

如果要堅持再翻一座，會過了晚餐時間

風(fēng)從山谷往上吹

長滿動詞的鳥從矮小的樹枝出發(fā)

一直向這座山的頂部躍騰

而懸掛在石壁上的太陽，與我若即若離

光線也喜歡高處的支點

那樣會照耀得更明亮一些

在人間轉(zhuǎn)身、執(zhí)筆、行走，攀爬

幾十年時間仿若昨日，過去的生活

似乎比爬一座山的難度要輕

是的，過去的生活已經(jīng)過去了

那些被踩斷的彈簧失去了彈性

只有夏季凋零的黃花明年會再來一次

如果錯過了一座山

也許這輩子就不再來了

九月在漿果的蜜汁里醒來

新長的枝芽在春夏之中

錘煉了一副好身子，讓飽滿的綠色

轉(zhuǎn)變成奪目的黃

黃是土地的顏色，是活命的顏色

遼闊的山水如果握在美人手里

這蜿蜒的山峰，將變得若手指一樣輕柔

九月，樹枝恢復(fù)了以往的輕盈

那些被時間灌了蜜汁的漿果

從高空的枝椏上脫離出來

掛得越高的漿果越甜蜜，膽子也越大

只有被時間磨練的事物

才能更好的自救

九月在漿果的蜜汁里醒來

當(dāng)我剝離出果實的肉體

窺視生和死的生態(tài)

空蕩的果殼之中，仍是無限空間的王

夢想那么輕

雪花那么輕，砸在地上

不知道會不會疼

祖母那么安靜，長眠地下

有沒有人跟她談心

那些枯萎的落葉如果不離開樹枝

它生長中緊固的暗穴就會被

時間緊緊封閉，有時候

會想起流向遠方的河水

如我的夢想一樣，東奔西竄

輕輕地磕在河岸和巖石上

把時間走得如此波瀾不驚

把身體的水花甩得如此干凈

中秋月

要在天黑的時候，抬頭看月亮

看皎潔的月光穿透城市的胎記

我頭上，最后一批飛鳥回家

它們像人類一樣具有還鄉(xiāng)的記憶

鐵盒中的月餅，和卷曲的糕點

在中秋之夜騰躍，古人的詩句里

關(guān)于月亮的句子仍顯耀自身

從山海關(guān)到今天的南方經(jīng)濟帶

紀(jì)年表的時間有著視線的寬度

而假抒情仍然健壯地活著

中秋夜，月亮在頭頂有一陣短暫的停留

故鄉(xiāng)，挖動的水土和被緊密的蘑菇

它們首尾相接，永恒而封閉

一首詩如果寫到了母親，父親

寫到了月亮，和月亮的身體

也寫到了月亮的光

這首詩就不會被時間磨損

大地如此沉默

月亮一年年加深我們的哀愁

秋花香

時間能夠包容的都孕育了果核

山中湖水，波瀾泛起，開在湖邊的花

樹葉還綠著，一切被黑暗提取的事物

都有讓人生疼的曲子

我從容而飽經(jīng)滄桑的母親

在一叢秋天開放的花前經(jīng)過

一個像秋花般蒼勁的女人

隱藏了火苗

高高的秋天啊

母親手中舉起的枯枝

曾有無數(shù)的花香漫過人類的孤寂

是時間的鞭梢抽開了她的身板

飽滿的秋意，秋花香

被搬動的泥土

麥子像波浪

青苗超越現(xiàn)實，雨水敲擊大地

春夏之交，瓷碗的殘片閃耀微光

藍天，永遠連接著水邊

催生著南方的青草和花莖

湖，已熄滅了火焰

一波波的麥子，活著

矯飾的麥穗如翻騰的舌頭

只有在麥子旁邊觀察過很久的人

才能發(fā)現(xiàn)牙齒的本質(zhì)

雨過天晴，時間咬開白花

沒有任何事物比饑餓更迷人

母親，灰黃的衣裳，干澀的身子

像一顆挺拔的麥子

立在風(fēng)中

我的內(nèi)心啊，想聽禾苗的尖叫

想聽游子，喊自己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