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簡《皇門》新證

連劭名

【關(guān)鍵詞】戰(zhàn)國；清華大學(xué)藏楚簡；《皇門》；《逸周書》；儒家

【摘要】清華大學(xué)藏楚簡《皇門》是重要的先秦文獻(xiàn)，史料價(jià)值可比《尚書》。此文又見于《逸周書》。兩者相校，文字多差異，簡本勝于今本。《皇門》記周公之言，自稱“寡邑小邦”，反映了周人謙遜的美德。又云“今我卑少于大”，少同小，小大為事物的兩端，由此而達(dá)于中和。這篇文獻(xiàn)的主要內(nèi)容屬儒家學(xué)派。

清華大學(xué)藏楚簡《皇門》是重要的先秦文獻(xiàn)[1]，史料價(jià)值可比《尚書》。此文又見于《逸周書》，文字多有差異。現(xiàn)對簡文略作考證，分論于下。

楚簡《皇門》云：

惟正【月】庚午，公格在庫門。公若曰：於乎，朕寡邑少邦，蔑有耆耇慮事，屏朕位。肆朕沖人非敢不用明刑，惟莫開余嘉德之說。今我卑少于大，我聞昔在二有國之哲王，則不共于恤。乃惟大門宗子邇臣。懋揚(yáng)嘉德，乞有寶。以惠厥辟，勤恤王邦王家。乃方求選擇元武圣夫，羞于王所。自厘臣至于有貧私子，茍可有諒，亡不嬰達(dá)，獻(xiàn)言在王所，是人斯惠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jiān)，多憲正，命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魯命，百姓萬民用罔不優(yōu)比在王庭。先王用有歡，以瀕佑于上。是人斯既惠厥辟，勤勞王邦王家。先神示復(fù)戈用休，俾備在厥家。王邦用寧，少民用假，能稼穡，咸祀天神，戎兵以能興軍用多實(shí)。王用能盍有四鄰遠(yuǎn)土。不承子孫用蔑被先王之耿光。

簡文云：“公若曰：於乎，朕寡邑少邦，蔑有耆耇慮事，屏朕位?！苯癜矗骸蹲髠鳌こ晒辍吩疲骸肮盐蚁骞！倍蓬A(yù)注：“寡，弱也?！薄痘茨献印ぴ馈吩疲骸爸救醵聫?qiáng)?！备哒T注：“弱，柔也?！薄独献印返谖迨略疲骸耙娦≡幻?，守柔曰強(qiáng)?！焙由瞎ⅲ骸笆厝崛?，日以強(qiáng)大也。”馬王堆帛書《稱》云：“安徐正靜，柔節(jié)先定，善予而不爭，此地之度而雌之節(jié)也?！蔽髦芡醭瘶I(yè)已建立，周公猶自稱“寡邑少邦”，表現(xiàn)了謙虛的美德?！独献印返诹徽略疲骸按髧呦铝鳎煜轮?，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蛳乱匀?，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焙由瞎ⅲ骸澳苤t下之，則常有之，此言國無大小，能執(zhí)謙畜人則無過失也?！庇衷疲骸按髧饔闷渌?，大國又宜為謙下?！敝t德是周人的傳統(tǒng)?！墩撜Z·泰伯》云：“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庇衷疲骸叭痔煜露衅涠苑乱?。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周禮·師氏》云：“一曰至德，以為道本。”鄭玄注：“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含容者也?？鬃釉唬褐杏怪疄榈拢渲烈雍??！?/p>

《釋名·釋長幼》云：“六十曰耆。耆，指也，不從力役，指事使人也?！薄秶Z·周語》云：“耆艾修之。”韋昭注：“耆艾，師傅也。東齊謂尊者為耆艾。”《荀子·致士》云：“耆艾而信，可以為師?！薄抖Y記·王制》云：“耆老皆朝于庠。”鄭玄注：“耆老，致仕及鄉(xiāng)中老賢者?！笔穫髦苋俗鹄稀！妒酚洝げ牧袀鳌吩疲骸坝谑遣摹⑹妪R聞西伯善養(yǎng)老，盍往歸焉?！薄稇?zhàn)國策·燕策》云：“郭隗先生對曰：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p>

簡文云：“惟莫開余嘉德之說?！薄蹲髠鳌れ辍吩疲骸俺悸勌熘鶈??！倍蓬A(yù)注：“啟，開也?！蔽髦苁扛哥娿懳脑疲骸盎士计渖碓谏希S豐泉泉，降余魯多福亡疆，唯康右屯魯，用廣啟士父身，和于永命?！薄墩f文》云：“啟，教也?！薄抖Y記·檀弓下》云：“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薄盾髯印と逍А吩疲骸敖陶d開導(dǎo)成王，使喻于道，而能掩跡于文武?！?/p>

“嘉德”為禮?！稜栄拧め屧b》云：“嘉，美也?！薄墩撜Z·學(xué)而》云：“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薄独献印返谝徽略疲骸暗揽傻?，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惫省凹蔚轮f”屬人道。郭店楚簡《性自命出》云：“道四術(shù)，唯人道為可道也?！薄尔i冠子·博選》云：“所謂人者，惡死樂生者也?！薄渡袝た嫡a》云：“告汝德之說于罰之行?！彼^“德之說”“罰之行”屬于死生之說，《周易·系辭上》云：“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p>

簡文云：“今我卑少于大，我聞昔在二有國之哲王，則不共于恤。”今按：“卑”當(dāng)讀為“俾”?！稌颉吩疲骸巴踬聵s伯作賄肅慎之命?！薄夺屛摹吩疲骸百?，馬本作辨?！薄洞蟠鞫Y記·少間》云：“天政曰正，地政曰生，人政曰辨。”《荀子·正論》云：“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qiáng)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盡?！薄盾髯印ふ吩疲骸氨嬲f也者?！睏顐娮ⅲ骸氨嬲?，明兩端也?！薄抖Y記·中庸》云：“子曰：舜其大知也矣。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yáng)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

《淮南子·繆稱訓(xùn)》云：“慎德大矣，一人小矣，能善小，斯能善大矣?！薄吧鳌蓖ā绊槨保吨芤住どは蟆吩疲骸熬右皂樀?，積小以高大?！薄痘茨献印ぶ餍g(shù)訓(xùn)》云：“故所理者遠(yuǎn)，則所在者邇，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少?！薄独献印返谌恼略疲骸俺o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周易·系辭下》云：“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yuǎn)，其辭文?！薄段淖印さ涝吩疲骸巴行∫园?，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剛，力無不勝?！薄段淖印さ赖隆吩疲骸皥?zhí)一者，見小也，見小故能成其大也。”“小”稱“蔑德”，《尚書·君奭》云：“又曰：無能往來，茲迪彝教，文王蔑德，降于國人。”鄭玄注：“蔑，小也?！币喾Q“季德”，《廣雅·釋詁三》云：“季，少也?！薄冻o·天問》云：“該秉季德，厥父是臧?！庇衷疲骸昂惚镜拢傻梅驑闩?。”

《淮南子·原道》云：“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總?！薄独献印返诙逭略疲骸拔岵恢涿种坏?，強(qiáng)為之名曰大?！焙由瞎ⅲ骸按笳?，高而無上，羅而無外，無不包容，故曰大也?！薄睹献印けM心下》云：“充實(shí)之謂美，充實(shí)而有光輝之謂大?！瘪R王堆帛書《道原》云：“見知之道，唯虛無有，虛無有，秋毫成之，必有刑名，刑名立，則黑白之分已。”《莊子·秋水》云：“夫精，小之微也?！薄抖Y記·中庸》云：“致廣大，而盡精微。”《尚書·大禹謨》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其中?！薄豆茏印ば男g(shù)》云：“中不精者，心不治。”尹知章注：“精，誠至之謂也。”《周易·乾·文言》云：“子曰：君子進(jìn)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jìn)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shí)而惕，雖危無咎矣。”

“二有國之哲王”，《尚書·洪范》云：“明作晢?！薄稜栄拧め屟浴吩疲骸罢埽且?。”舍人注：“哲，大智也。”《詩經(jīng)·昊天有成命》云：“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有密?！薄抖Y記·中庸》云：“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人?！庇衷疲骸爸倌嶙媸鰣蛩矗瑧椪挛奈?，上律天時(shí)，下襲水土?！?/p>

“共”，整理者讀為“恐”。今按：當(dāng)讀為“窮”。《說文》云：“窮，極也。從穴、躬聲。”《禮記·緇衣》云：“匪其止共?！薄夺屛摹吩疲骸肮?，皇本作躬?！薄抖Y記·儒行》云：“儒有博學(xué)而不窮?！编嵭ⅲ骸安桓F，不止也?！薄渡袝ふ僬a》云：“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笔穫髦芪耐蹙辛h里，演《周易》?！吨芤住は缔o下》云：“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又云：“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之謂易之道也?！敝芴熳又路Q為“恤功”，西周衛(wèi)鼎銘文云：“厲曰：余執(zhí)恭王恤功，于卲大室東逆，禜二川?！?/p>

簡文云：“乃惟大門宗子邇臣。懋揚(yáng)嘉德，乞有寶。以惠厥辟，勤恤王邦王家。”“大門”即大家，指豪門望族?！渡袝よ鞑摹吩疲骸巴踉唬悍猓载适耵哓食歼_(dá)大家?！痹\(yùn)乾《尚書正讀》云：“大家，卿大夫有采地之家也。”《詩經(jīng)·板》云：“懷德維寧，宗子維城。”又，《左傳·桓公六年》云：“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

“乞”讀為“訖”?！稜栄拧め屧b》云：“訖，止也?！薄抖Y記·大學(xué)》云：“《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对姟吩疲壕囆U黃鳥，止于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庇郑皩殹?，整理者讀為“孚”。今按：《周易·系辭下》云：“圣人之大寶曰位?！薄吨芤住蕖は蟆吩疲骸熬右运疾怀銎湮弧！薄吨芤住は缔o上》云：“列貴賤者存乎位。”《周禮·太宰》云：“四曰祿位。”鄭玄注：“位，爵位也。”

“惠”，《詩經(jīng)·抑》云：“惠于朋友?！编嵭{：“惠，順也?！薄对娊?jīng)·思齊》云：“惠于宗公?！编嵭{：“惠，順也?！薄秶Z·晉語》云：“若惠于父母?！表f昭注：“惠，順也?！薄顿Z子·道術(shù)》云：“心省恤人謂之惠?！?/p>

簡文云：“乃方求選擇元武圣夫，羞于王所?！苯癜矗骸胺健弊x為“旁”?！吨芤住は缔o上》云：“六爻發(fā)揮，旁通情也?！遍L沙楚帛書云：“天旁動(dòng)?！薄墩f文》云：“旁，溥也?！薄抖Y記·中庸》云：“溥博如天?！薄尔i冠子·博選》云：“君也者，端神明者也，賢圣者，以博選為本者也。博選者，以五至為本者也?！标懙枳ⅲ骸八窗l(fā)于畎畝，傅說舉于版筑，膠鬲舉于魚鹽，管夷吾舉于市，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然則選士之路，豈可不博哉。”《呂氏春秋·報(bào)更》云：“士其難知，唯博之為可，博則無所遁矣?！备哒T注：“博，廣也?！薄夺屆め屟哉Z》云：“公，廣也?！薄抖Y記·禮運(yùn)》云：“天下為公，選賢與能?！?/p>

春秋曾伯簠銘文云：“曾伯漆哲圣元武。”周王孫戈銘文云：“周王孫季怡，孔臧元武?！薄对娊?jīng)·六月》云：“元戎十乘?！泵珎髟疲骸霸?，大也?！薄稄V雅·釋詁二》云：“武，勇也?！薄睹献印す珜O丑上》云：“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薄笆シ颉奔词ト耍顿Z子·道術(shù)》云：“且明且賢，此謂圣人?！薄肚f子·齊物論》云：“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圖也。”郭象注：“圣人，無我者也?！?/p>

簡文云：“自厘臣至于有貧私子，茍可有諒，亡不嬰達(dá)，獻(xiàn)言在王所”。今按：“厘”讀為“里”?！渡袝ぞ普a》云：“越在內(nèi)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蔽髦芰钜豌懳脑疲骸吧崛铝?，暨卿史僚，暨諸尹，暨里君?！碧庴懳脑疲骸懊境芍芾锶?，暨諸侯大亞?！薄吨芏Y·載師》云：“以廛里任國中之地?！编嵭ⅲ骸扳芾?，若今邑里居矣?！贝祟惾司佑趪?，以里為單位，應(yīng)即王人?！渡袝ぞ龏]》云：“天惟純佑命，則商實(shí)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薄豆攘簜鳌べ夜四辍吩疲骸鞍四甏?，王正月。公會(huì)王人、齊侯、宋公、衛(wèi)侯、許男、曹伯、陳世子款，盟于洮。王人之先諸侯，何也？貴王命也。朝服雖敝，必加于上，弁冕雖舊，必加于首，周室雖衰，必先諸侯?！?/p>

“貧”讀為“分”，指分族?！秶Z·周語中》記單襄公之言，云：“今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左傳·定公四年》記周天子分魯公以殷民六族，“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丑”。分族之始，是別子?！抖Y記·喪服小記》云：“別子為祖，繼別為宗?！惫省坝胸毸阶印敝缸谧?。公、私相對?！蹲髠鳌は骞哪辍吩疲骸胺蛑T侯之賄，聚于公室，則諸侯貳?！薄蹲髠鳌べ夜拍辍吩疲骸肮抑獰o不為，忠也。”“私”指私門、私家。《荀子·君道》云：“然后明分職，序事業(yè)，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則公道達(dá)而私門塞矣，公義明而私事息矣?！崩钏埂吨G逐客疏》云：“強(qiáng)公室，杜私門。”私門是貴族之家，又稱家門?！蹲髠鳌ふ压辍吩疲骸罢诩议T，民無所依?！倍蓬A(yù)注：“大夫?qū)Ｕ??！彼绞录醇沂拢抖Y記·喪大記》云：“大夫士言公事，不言家事?！惫始胰艘喾Q私人，《詩經(jīng)·大東》云：“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毛傳：“私人，私家人也。是試，用于百官也?！编嵭{：“舟，當(dāng)作周，裘，當(dāng)作求，聲相近故也。周人之子，謂周世臣之子孫?！薄对娊?jīng)·崧高》云：“王命傅御，遷其私人?！泵珎鳎骸八饺耍页家?。”私人即族人?！蹲髠鳌べ夜迥辍酚泴m之奇諫假道，“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

“獻(xiàn)言”如進(jìn)言?！独献印返诎苏略疲骸芭c善仁，言善信?！薄蹲髠鳌は骞拍辍吩疲骸靶?，言之端也?！薄秶Z·周語》云：“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xiàn)詩，瞽獻(xiàn)典，史獻(xiàn)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bǔ)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p>

簡文云：“是人斯惠王恭明祀，敷明刑。王用有監(jiān)，多憲正，命用克和有成，王用能承天之魯命”。今按：《說文》云：“憲，敏也?！薄抖Y記·中庸》云：“人道敏政?！薄吨芏Y·師氏》云：“二曰敏德，以為行本?！编嵭ⅲ骸懊舻?，仁義順時(shí)者也?！墩f命》曰：敬孫務(wù)時(shí)敏，厥修乃來。”《論語·里仁》云：“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皇侃疏：“敏，疾速也?！薄墩撜Z·學(xué)而》云：“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xué)也已。”郭店楚簡《君子》云：“是故凡物在疾之。《君奭》曰：唯冒丕單稱德何？言疾也。君子曰：疾之，行之不疾，未有能深之者也?！?/p>

《左傳·成公十三年》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dòng)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薄墩f文》云：“中，和也?！薄秶Z·周語》云：“成，德之終也。”《詩經(jīng)·維清》云：“維清緝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周之楨?！薄墩撜Z·子路》云：“子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薄抖Y記·中庸》云：“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nèi)之道，故時(shí)措之宜也?！?/p>

簡文云：“百姓萬民用罔不優(yōu)比在王庭。先王用有歡，以瀕佑于上?！苯癜矗骸渡袝虻洹吩疲骸熬抛寮饶溃秸掳傩?。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黎民于變時(shí)雍。”孔傳：“雍，和也?！薄对娊?jīng)·長發(fā)》云：“敷政優(yōu)優(yōu)。”毛傳：“優(yōu)優(yōu)，和也?！薄盾髯印ふ摗吩疲骸笆ネ踔褚?，皆使當(dāng)厚優(yōu)猶不知足，而不得以有余為過度。”楊倞注：“優(yōu)，猶寬泰也。”《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云：“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和者，天地之美達(dá)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对姟吩疲翰粍偛蝗幔笳?yōu)優(yōu)。此非中和之謂與？是故能以中和理天下者，其德大盛，能以中和養(yǎng)其身者，其壽極命?！庇?，《廣雅·釋詁一》云：“比，樂也?！薄秶Z·楚語》云：“比爾兄弟親戚?！薄吨芤住け取は蟆吩疲骸跋韧跻越ㄈf國，親諸侯。”《司馬法·仁本》云：“比小事大，以和邦國?！?/p>

《尚書·無逸》云：“言乃歡?！编嵭ⅲ骸皻g，喜悅也?！薄墩f文》云：“歡，喜樂也?！蔽髦苜庵夔娿懳模骸百庵僮鞔罅昼?，其用追孝于皇考己伯，用侃喜前文人?！迸d鐘銘文云：“興桓桓，夙夕圣喪，追孝于高祖辛公，文祖乙公，皇考丁公和林鐘，用邵各喜侃樂前文人，用拜壽?！薄吨芤住ご笥小飞暇旁疲骸白蕴斓v之，吉無不利?！薄吨芤住ご笥小は蟆吩疲骸熬右远魫簱P(yáng)善，順天休命?！?/p>

簡文云：“先神示復(fù)戈用休，俾備在厥家?！苯癜矗骸跋壬袷尽敝溉ナ雷嫦??！笆尽保x為“祇”?！赌印ぬ熘局小吩疲骸啊洞笫摹分乐唬杭q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祇不祀?！薄抖Y記·祭義》云：“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yáng)于上，為昭明，焄蒿凄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薄抖Y記·中庸》云：“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对姟吩唬荷裰袼?，不可度思，矧可射思?！?/p>

“戈”，簡文從土從戈。《釋名·釋兵》云：“戈，過也?！薄读凶印ぬ烊稹吩疲骸斑^東郭先生問焉?！薄夺屛摹吩疲骸斑^，一作遇?！薄吨芤住ば∵^》“下艮上震，六二”云：“過其祖，遇其妣?！濒逓楦?，為鬼門?！吨芤住ふf卦》云：“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薄独献印返谑略疲骸爸撂摌O，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凡物云云，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薄独献印返诹略疲骸肮壬癫凰?，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遇鬼神相遇于虛極，即天地之根。《管子·心術(shù)上》云：“虛其欲，神將入舍，掃除不潔，神乃留處?！庇衷疲骸叭ビ麆t宣，宣則靜矣，靜則精，精則獨(dú)立矣。獨(dú)則明，明則神矣。神者至貴也，故館不辟除，則貴人不舍焉，故曰：不潔則神不處?！薄豆茏印ば男g(shù)下》云：“能專乎？能一乎？能毋卜筮而知兇吉乎？能止乎？能已乎？能毋問于人而自得之于己乎？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氣之極也?！?/p>

《禮記·祭統(tǒng)》云：“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之福也。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nèi)盡于己，而外順于道也?！薄抖Y記·禮器》云：“禮器是故大備，大備，盛德也?！薄吨芤住は缔o上》云：“日新之謂盛德?！薄抖Y記·大學(xué)》云：“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犊嫡a》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楚簡《皇門》云：

至于厥后嗣立王，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惟汲汲胥區(qū)胥教于非彝，以家相厥室，弗恤王邦王家，惟俞德用，以昏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不肯惠聽亡罪之辭，乃惟不順是治。我王訪良言于是人，斯乃非休德以應(yīng)，乃惟詐區(qū)以答，俾王之亡依亡惠。卑如戎夫，驕用從禽，其由克有獲？是人斯乃貪賊□□，以不利厥辟厥邦。卑如梏夫之有愗妻，曰余獨(dú)備在寢，以自落厥家。愗夫有邇亡遠(yuǎn)，乃掩盍善夫，善夫莫達(dá)在王所。乃惟有奉俟夫，是揚(yáng)是興，是以為上，是授司事師長。政用迷亂，獄用亡成，少民用禱亡用祀。天用弗寶，愗夫先受吝罰，邦亦不寧。

簡文云：“至于厥后嗣立王，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惟汲汲胥區(qū)胥教于非彝，以家相厥室”。今按：“后嗣立王”，《爾雅·釋詁》云：“王，君也。”“區(qū)”義同“虛”。《管子·弟子職》云：“志毋虛邪?！币伦ⅲ骸疤撝^虛偽。”《釋名·釋言語》云：“教者效也，下所法效也?！薄渡袝a》云：“無從匪彝?！笨讉髟疲骸耙?，常也?！薄秶Z·周語》云：“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匪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詩經(jīng)·烝民》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泵珎髟疲骸耙停Ｒ??！瘪R王堆帛書《老子》甲本云：“和曰常，知和曰明?！薄俺！奔粗杏??！抖Y記·中庸》云：“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shí)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p>

“家”，義同“私”。《賈子·道術(shù)》云：“兼覆無私謂之公，反公為私?！薄抖Y記·曲禮下》云：“大夫私行。”鄭玄注：“私行，謂以己事也?！薄豆茏印と畏ā吩疲骸八秸撸轮郧址▉y主也?！薄秶Z·魯語》云：“皇神相之?！表f昭注：“相，助也。”

簡文云：“弗恤王邦王家，惟俞德用，以昏求于王臣，弗畏不祥”。今按：“俞”讀為“偷”?！抖Y記·表記》云：“安肆日偷?！编嵭ⅲ骸巴?，茍且也?！薄秶Z·越語》云：“上下相偷?！薄墩撜Z·泰伯》云：“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皇侃疏：“偷，薄也。”

《楚辭·天問》云：“昏微遵跡。”王逸注：“昏，暗也?！薄肚f子·在宥》云：“遠(yuǎn)我昏乎?！薄夺屛摹吩疲骸盎?，暗也?！薄扒蟆?，讀為“賕”。《說文》云：“賕，以財(cái)物枉法相謝也?！薄兑磺薪?jīng)音義》卷二十一引《蒼頡》云：“載請?jiān)毁g。”

簡文云：“我王訪良言于是人，斯乃非休德以應(yīng)，乃惟詐區(qū)以答”?！秴问洗呵铩?wù)本》云：“無功伐而求榮富，詐也?！备哒T注：“以虛取之曰詐?！薄痘茨献印け窘?jīng)》云：“其心偷而不偽?！备哒T注：“偽，虛詐也?！薄顿Z子·道術(shù)》云：“言行抱一謂之貞，反貞為偽。”《呂氏春秋·離謂》云：“辨而不當(dāng)理則偽。”高誘注：“偽，巧也?！薄墩撜Z·學(xué)而》云：“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淮南子·俶真》云：“德蕩者，其行偽?！备哒T注：“偽，不誠也。”《老子》第十八章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焙由瞎ⅲ骸爸腔壑v德而貴言，賤質(zhì)而貴文，下則應(yīng)之大偽奸詐。”

簡文云：“是人斯乃貪賊□□，以不利厥辟厥邦?！苯癜矗骸柏潯保單膹难?、今聲?！百\”，簡文作“惻”?！斗窖砸弧吩疲骸皶x魏河內(nèi)之北謂惏曰殘，楚謂之貪?！薄睹献印ち夯萃跸隆吩疲骸褒R宣王問曰：湯伐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于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wù)D一夫紂，未聞弒君也?！?/p>

簡文云：“卑如梏夫之有愗妻，曰余獨(dú)備在寢，以自落厥家?！苯癜矗骸抖Y記·緇衣》云：“有梏德行”，《詩經(jīng)·抑》作：“有覺德行”?！蹲髠鳌は骞荒辍吩疲骸胺蜃?，覺者也?！倍蓬A(yù)注：“覺，較然正直。”《莊子·齊物論》云：“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惫笞ⅲ骸按笥X者，圣人也?！薄睹献印とf章下》云：“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也。予，夫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p>

“愗”，簡文從心、矛聲?！稄V雅·釋詁一》云：“愗，愚也。”《禮記·中庸》云：“君子之道費(fèi)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庇郑睹献印る墓稀吩疲骸坝写笕酥?，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8/03/qkimageswwcqwwcq201904wwcq20190404-3-l.jpg"/>

簡文云：“少民用禱亡用祀。天用弗寶，愗夫先受吝罰，邦亦不寧?！薄墩f文》云：“喪，亡也?！薄渡袝摹吩疲骸跋耐趼识舯娏?，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xié)，曰：時(shí)日曷喪，予及女皆亡?！薄渡袝の鞑琛吩疲骸敖裎颐褙韪ビ麊剩唬禾礻虏唤低?，大命不摯?！庇?，“天”指天命。《呂氏春秋·本生》云：“以全天為故者也。”高誘注：“天，性也?！薄痘茨献印ぴ馈吩疲骸安灰匀艘滋??！备哒T注：“天，性也?！薄抖Y記·中庸》云：“天命之謂性?！惫瓿啞缎宰悦觥吩疲骸靶宰悦?，命從天降?！?/p>

“愗夫”，即愚人。《荀子·修身》云：“非是是非，謂之愚。”《賈子·道術(shù)》云：“深知禍福謂之知，反知為愚?！庇郑傲摺?，讀為“旻”?！对娊?jīng)·雨無正》云：“旻天疾威?！薄墩f文》云：“旻，秋天也?！薄渡袝ざ嗍俊吩疲骸皶F天大降喪于殷?！瘪R融注：“秋日旻天，秋殺氣也?！薄洞呵锓甭丁り庩柫x》云：“春，喜氣也，故生，秋怒氣也，故殺，夏樂氣也，故養(yǎng)，冬哀氣也，故藏。四者天人同有之。”《廣雅·釋詁一》云：“罰，殺也?！薄洞呵锓甭丁に臅r(shí)之副》云：“圣人副天之所行以為政。故以慶副暖而當(dāng)春，以賞副暑而當(dāng)夏，以罰副清而當(dāng)秋，以刑副寒而當(dāng)冬。慶賞罰刑與春夏秋冬，以類相應(yīng)也，如合符，故曰王者配天，謂其道?！?/p>

楚簡《皇門》云：

於乎。敬哉，監(jiān)于茲，朕遺父兄暨朕盡臣，夫明爾德，以惠余一人憂，毋惟爾身之嬰，皆恤爾邦，假余憲。既告汝元德之行，卑如主舟，輔余于險(xiǎn)，嬰余于濟(jì)。毋作祖考憂哉。

簡文云：“朕遺父兄暨朕盡臣，夫明爾德，以惠余一人憂”。今按：《左傳·昭公三年》云：“及遺姑姊妹?！倍蓬A(yù)注：“遺，余也?！薄吨芏Y·小司徒》云：“大故致余子?！编嵥巨r(nóng)注：“余子謂羨也?！薄秴问洗呵铩?bào)更》云：“張儀，魏氏余子也?！备哒T注：“大夫庶子為余?！庇?，“盡臣”謂忠臣?！抖Y記·祭統(tǒng)》云：“誠信之謂盡，盡之謂敬。”《說文》云：“忠，敬也。”

《禮記·大學(xué)》云：“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庇衷疲骸啊犊嫡a》曰：克明德?！洞蠹住吩唬侯櫿溙熘髅！兜鄣洹吩唬嚎嗣骶?。皆自明也。”《周易·晉·象》云：“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薄洞呵锓甭丁と柿x法》云：“自責(zé)以備謂之明?！?/p>

簡文云：“毋惟爾身之嬰，皆恤爾邦，假余憲?！苯癜矗骸皨搿?，《淮南子·要略》云：“以與天和相嬰薄?！备哒T注：“嬰，繞抱也?！弊肿x為“營”，《說文》云：“韓非曰：蒼頡作字，自營為私?！薄俄n非子·五蠹》云：“自環(huán)者謂之私?！?/p>

《詩經(jīng)·崧高》云：“不顯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憲?！编嵭ⅲ骸皯?，表也。言為文武之表式?！薄对娊?jīng)·六月》云：“文武吉甫，萬邦為憲。”毛傳云：“憲，法也?！薄对娊?jīng)·桑扈》云：“之屏之翰，百辟為憲?！编嵭{：“王者之德，外能捍蔽四表之患難，內(nèi)能立功立事，為之楨干，則百辟卿士莫不修職而法象之?！薄独献印返诙略疲骸笆且允ト吮б粸樘煜率健！焙由瞎ⅲ骸笆?，法也?！?/p>

簡文云：“既告汝元德之行，卑如主舟，輔余于險(xiǎn)，嬰余于濟(jì)。毋作祖考憂哉。”今按：《周易·系辭下》云：“天地之大德曰生?！贝蟮录丛?。《周易·乾·文言》云：“元者，善之長也?！薄吨芤住だぁ妨逶疲骸包S裳，元吉?！薄断蟆吩疲骸包S裳元吉，文在中也?！薄吨芏Y·師氏》鄭玄注：“德行，內(nèi)外之稱，在心為德，施之為行?！庇?，“嬰”，環(huán)繞之義?！段倪x·西京賦》云：“譬眾星之環(huán)極?！薄墩撜Z·為政》云：“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西周毛公鼎銘文云：“俗我弗作先王憂。”

[1]李學(xué)勤.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壹[M].上海：中西書局，2010.

〔責(zé)任編輯：谷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