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靜的相遇,要從很長遠的那個夏天開始說起。我的記憶從來都喜歡留住那些讓我身心愉悅的細節(jié):比如那個夏天每天藍得一塌糊涂的天空,像那個教我水彩的老師畫的一樣,極具飽和感;比如當時喜歡坐在門前石頭椅上拿著放大鏡玩太陽光線的我,在長時間的烘烤下有了現(xiàn)在也無法還原的健康皮膚;比如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冒著白花花的氣的綠豆冰,融到嘴里是無法比擬的甜膩清爽;比如那個夏天像公主一樣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的周靜,她穿著我每天做夢才能穿到的公主裙,有著整條巷子的孩子都沒有的白皮膚,她笑起來的時候像還沒融化的冰淇淋,讓人迫不及待想去舔一口。她還喜歡問一些在我們看來很可愛的問題,比如“你們?yōu)槭裁匆媸^”“你為什么叫小圓圓”“我可以跟你們一起玩繩子嗎?”
我說錯了,她不是像公主,她就是公主。
周靜的到來,成了我們那條巷子那個夏天最轟動的事情,我們每天生活的重點不再是幾點去放風箏,什么時候去后面的小山丘玩泥巴,而是誰能約到周靜一起玩。
周靜爺爺家就在我家隔壁,所以我成了理所當然的勝利者。小孩子的想法很簡單,她們喜歡靠近那些看起來很夢幻的人,然后假裝自己就能沾到一點夢幻的氣息,仿佛跟那些看起來很高貴的人玩在一起,自己也可以因此上升一個檔次。
然而事實是,當時土里土氣的我,跟周靜站在一起,只會顯得我更加土里土氣。而我沒想到的是,我真的成了周靜最親密的人,我喊她周靜,她跟著我媽喊我的小名。那個夏天我?guī)е煜ち诉@條巷子里的所有人,也帶她掌握了我們玩的每一種游戲,甚至還預(yù)定了開學后她同桌的位置。
周靜被工作繁忙的父母帶回老家上小學。在小學開學第一天,我因為睡過頭沒有和她一起去學校報到,當我媽拉著睡眼惺忪的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我看到的是趴在桌子上抹眼淚的周靜和她旁邊不知所措的爺爺。周靜白嫩的臉上兩道明顯的淚痕,雙馬尾上翹了幾根頭發(fā),我不記得當時旁邊所有人的樣子,但是這一幕我記了很久。我總覺得這才是我們友情真正開始的標志,也是我們友情延續(xù)至今的續(xù)命丹。有些事情發(fā)生得很奇妙,你拼命想解釋也說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覺,然后你只能給它貼上一個標簽,叫緣分。
我和周靜整個小學階段都是同桌,但是我們并沒有關(guān)系好得像蜜一樣。相反,在熟絡(luò)之后,我們的日常就是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上學路上吵,放學路上也吵,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起任何一個我們吵架的細節(jié)了,我只記得,每次吵架的5分鐘之內(nèi),我們一定會和好。和好的標志一般都是“跟我一起去找老師問問題”“放學一起去買筆”。
那是一段很奇妙的日子,我每天的生活只有和周靜做作業(yè),和周靜吵架,和周靜一起看動畫片。很多事情我都已經(jīng)無法完整地拼湊起來了,而所有在我腦子里閃出來的片段,都有周靜的影子。
小升初那段時間,我立下一個目標,一定要和周靜一起進初中的尖子班。我的成績和周靜的成績在數(shù)學這里被劃開了一條很大的分水嶺,我再怎么拼命跨過去,都像是會被淹死的那種。
有時候我覺得很不公平,為什么周靜不僅長得比我好看,比我高,比我白,腦袋還比我聰明,但是這些想法都在周靜每天吃完晚飯就來給我補習數(shù)學中灰飛煙滅了。
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我得感謝當時的周靜,小升初結(jié)束后的那個秋天,我跟周靜以并列第一的成績離開我們的小學,再以并列第一的成績一起進入我們那里中學的尖子班,并且,我們的數(shù)學考了一樣的分數(shù)。
周靜是天生的補習家,我作證。
那是我們最輝煌的一段日子了吧,不管是身邊的朋友,還是老師、家人,都對我們的輝煌成就稱贊不已,我們就像兩個迅速膨脹的氣球,在空中飄啊飄,然后就再也落不回地面了。
中考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周靜比我嚴重,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給她發(fā)了十幾條短信,兩個小時后她回了我一句,我沒事。
還是在夏天,我跟周靜這兩個連體嬰被刺眼的陽光刺穿,然后彼此擁有了自由。那個夏天混混沌沌,我只記得每天的溫度都很高,高到我每天都不愿意出門,在昏暗有涼意的房間等著夏天一點點過去。
接著,周靜被父母帶回城里讀高中,而我也在8月份收到了縣城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公主回到了公主房,我依然站在小山丘上,眺望下一個看不到背面的小山丘。心里的落差感在那個夏天被無限放大,像一只爬蟲,爬到我心里最敏感的地方,我立下誓言,不再跟周靜聯(lián)系。
那一天,我在學校的操場上散步,耳機里是喜歡的陳粒,突然陳粒的聲音被惹人煩的振動替代。我看到來電顯示,是周靜。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興奮,這個興奮讓我和自己鬧了這么多天的小別扭和解了。我想周靜了,只有這一個純粹的理由,其他所有的情緒都不值一提,我迫不及待地接了電話。
那天和周靜聊了什么呢,開學以來的生活,奇葩的老師,以及我數(shù)學考了全班第二。
“周靜,有飛機耶!”
我看到轟隆隆的飛機給湛藍的天空留下一道沒有盡頭的白色,向電話那頭的周靜傳遞在我身邊的一切。
5分鐘后——
“張荷荷,飛機飛到我這里了!”
我覺得,下一次見周靜,一定要帶她來看我們學校那棵高大的木棉花,它在初夏盛開的時候,像極了我初遇她時的樣子。
如果趕不上花開,我就帶她去吃我們學校對面的草莓冰,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草莓冰了。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