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樵記

李方明

我大約8歲后就跟姐姐上山砍柴，如果那天姐姐不出早工，娘就要姐姐帶我去砍柴。

我開頭砍柴，很費力，主要是力氣小，二是沒方法。我姐就不同，砍柴很快，而且砍一捆柴都是百斤以上，我很佩服我姐，在農(nóng)事上什么都不落后，插田、割禾是能手，做其他農(nóng)活兒同樣搶在先。就說現(xiàn)在砍柴吧，我還沒砍幾根，姐就砍了一捆了?？澈昧瞬?，捆柴也講究方法技巧，捆得不好，走到半路就會散掉。捆柴的東西也是就地取材，用藤條捆，用什么樣的藤條才能捆得結(jié)實，這當(dāng)然是姐姐先告訴我的，最好是用纏樹的藤條，好打捆。

我跟姐姐砍柴，已數(shù)不清有多少次了，后來隨著年歲稍長，家里燒火的柴，基本上由我包了，姐姐要努力掙工分，弟妹又還小。那時候，對于一個兒女多的鄉(xiāng)下農(nóng)家來說，一天燒的柴，數(shù)量可觀。從早上開始，母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灶膛燒起火，可以說從早上開始到天黑，爐灶里的火就沒滅過，有時兩個灶臺都要燒。我家放柴火的有兩個柴堆，一個是挨著茅廁邊，一個是堆放在家門前的水圳上，水圳上先要用幾根大的雜木橫架在圳兩邊沿上，然后才能把一捆捆柴架在上面。柴從山上砍下來，是濕柴，不能燒，要放在柴堆上讓日頭曬個十天半月，讓濕柴變成了干柴才好燒，干柴才能把火燒得旺。

有一發(fā)小兒，叫王全力，他比我大兩歲左右，但他比我長得高大結(jié)實。他很早就輟學(xué)了，他的父親與我的父親是同一年過世的。要說他的命運本應(yīng)要比我好，他家成分好，父親又是抗美援朝回來的，后分在供銷社工作，還當(dāng)了分社主任，可他父親偏偏舍不得在世上多待一些時日，而我的父親因是受批斗太多，又積勞成疾，所以沒扛住。他們走了，卻給各自的女人留下了一大堆子女。但我們那時小，不知太多的人間悲傷。父親走了就走了，因為還有母親，還有那么多姊姊妹妹，所以，在人前也感覺不到太多的恓惶。該玩時玩，該笑時笑，玩的時候，就忘了那份隱藏在內(nèi)心的苦痛，只是與人抗?fàn)帟r，才想起自己是個沒有父親庇護(hù)的“冇爺崽”，才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傷心落淚。我與全力可能是因為都沒有父親的緣故，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走得很近，也玩得最好，在他家也睡過不少覺。他做農(nóng)事是一把好手，我與他玩得好，砍柴時他常幫我砍，又幫我捆，還幫我背。我有時也覺得過意不去，當(dāng)我想表示謝謝的時候，他就要我唱歌給他聽，他說我唱《挑擔(dān)茶葉上北京》唱得好聽。這首歌，是班主任肖桂蘭老師教我唱的，有次過六一兒童節(jié)，肖老師要我上臺演唱過，我也認(rèn)為這首歌是我的拿手歌曲。他喜歡聽，我當(dāng)然要唱給他聽。

他沒讀幾冊書，稍大一點就開始做農(nóng)事，那年我暑假回來，就看他在田里吆喝著那條黃牯犁田耙田了，儼然像個老農(nóng)。

我與全力、左矮子和武仔經(jīng)常一起去砍柴，但他們倆個子最矮，行動也相當(dāng)遲緩，總是要落后于我們，所以，有時也懶得叫他們，但他們消息很靈，我和全力總是前腳走，他們后腳就跟上來了。有時候，我們常常在路上逗留玩耍，一會兒派左矮子去玉米地里攫取幾個玉米，一會兒又叫武仔去土里挖幾顆紅薯，然后跑進(jìn)林子里燒火煨玉米和紅薯。這時，抬頭看看天，太陽要落山了，大家有點驚慌失措，就快快地從屁股后的刀匣里抽出刀，然后，砍呀砍呀，砍得樹上鳥兒搖搖晃晃，再撲棱撲棱飛走，我們也不管它了，也不學(xué)鳥叫了，只顧著快點砍柴，快點回家。至于左矮子和武仔，總要比我和全力慢半拍，我們捆好了柴，他們還在碼柴。這時，我和全力還是要幫幫他們，然后一起回家。

我想，這次暑假，可以甩掉他們了，回家聽姐說，他們倆已派去公社修緬懷電站了。我又想，沒了他們做伴，又覺得落寞，在山上人多畢竟多一分膽色。那天，我和全力一人背上插一把柴刀，上坳時，刀也在屁股上“呱嗒、呱嗒”響。當(dāng)我們爬上渠道時，卻看見本隊張秋英站在渠道上迎著我們。我愣了一下，心想，她怎么會站在這里呢？后來才知，他們倆已事先約好了要去八伏龍砍柴，我只是后來要去的，全力卻給了我情面，才讓我去的。

張秋英，在隊上也算是個美人兒，可能是山里的水養(yǎng)人，皮膚是嫩白嫩白的，一掐好像就能掐出水來。秋英不是很高，也不知有一米幾。記得我家的衣柜就是我小時候長高的尺子，我是每到年底去量一次，然后看一年長高了多少，估計秋英比我高不了多少。秋英面龐有點清瘦，但眉眼子卻清秀，笑起來好看。她家姊妹也多，她是她家最小的，大人們常喊她“奀妹”。我這次去砍柴已看出了端倪，因為我也是個青澀的青年，而全力和秋英又比我大一點，他們是不是談對象了？通過觀察，他們確實有那個意思。

我們一同進(jìn)了山，還沒砍幾下柴，就不見他們了，我也不好意思叫他們，我趕緊砍好柴，就往那邊樹葉動的方向偷偷走去，這時，我看見了他們摟抱在一起親嘴兒，我看得有點心跳臉紅，又趕緊偷偷地退了回來。過了一陣兒，我清了清嗓子，就朝他們唱起了《挑擔(dān)茶葉上北京》，唱著唱著，他們倆有點羞澀地朝我走來。

那次過后，我再也沒有與全力一起砍過柴，要么帶弟妹去，要么找左矮子他們?nèi)ァＭ瑫r，這年暑假，縣劇團(tuán)來村里演出，劇目是花鼓戲《劉?？抽浴?，我看了后，久久難以平靜，劉海也是個樵夫，他上山砍柴，卻遇上了狐仙，而且是個修行千年又美麗善良的狐仙，那個狐仙胡秀英要嫁給劉海，要給劉海做媳婦，要給劉海幸福?？戳诉@個戲，我也常常產(chǎn)生遐想，假如我去山上砍柴，也能遇上像胡秀英那樣的狐仙該多好呢！為此，我還真有幾次一個人去山里砍柴，也想有如此神話和艷遇，可最終被一頭野豬和一條蟒蛇嚇得屁滾尿流，一路狂奔。

如今回想起來，除心有余悸，還覺得那時候的我，真是太天真。自從我進(jìn)城后，再也沒見過王全力了，也很少有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已結(jié)婚，而新娘卻不是張秋英。

責(zé)任編輯：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