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本與明版《嘉興藏》本《紫柏老人集》異文考察

林佳佳　徐琳

摘要：《紫柏老人集》是明代禪門巨匠紫柏真可禪師一生的思想結(jié)晶，該書現(xiàn)存多個(gè)版本，國圖藏天啟本與明版《嘉興藏》本有諸多異文。我們對(duì)兩個(gè)版本進(jìn)行了比對(duì)，整理出三類差異：用字的差異，如使用了異體字、通假字、古今字;由訛誤造成的差異，如因字形相近或讀音相同相近造成的訛誤，偏旁的變異增減等;由脫漏或誤衍造成的差異。

關(guān)鍵詞：《紫柏老人集》 天啟本 明版《嘉興藏》本 異文

《紫柏老人集》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紫柏真可的一部重要著述，由其摯友、弟子在其死后匯編成書。全書凡十五卷，除后人之贊語、塔銘外，皆為紫柏之著述，又名《紫柏尊者全集》。《紫柏老人集》是明代禪門巨匠紫柏真可禪師一生的思想結(jié)晶。該書現(xiàn)存多個(gè)版本，國家圖書館藏有十五卷十四冊(cè)本《紫柏老人集》，卷首《紫柏老人集序》末標(biāo)有“天啟元年歲在辛酉春王上元日”，可知該本刊印時(shí)間不早于天啟元年（ 1621），故稱“天啟本”，下文稱甲本;另明版《嘉興大藏經(jīng)》亦收錄有《紫柏老人集》，下文稱作乙本。

我們對(duì)天啟本和《嘉興藏》本《紫柏老人集》進(jìn)行了比對(duì)，發(fā)現(xiàn)有諸多異文，包括用字的差異，如使用了異體字、通假字、古今字;有訛誤造成的差異，如因字形相近或讀音相同相近造成的訛誤，偏旁的變異增減等;有因脫漏或誤衍造成的差異。本文擬對(duì)兩個(gè)版本的異文進(jìn)行討論，為版本考辨及版本系統(tǒng)的確定提供參考。

一、因用字不同造成的異文

（一）使用異體字

卷一《法語》：“率情圖事于性。”甲本作“固”，乙本作“啚”。《說文·口部》：“固，畫計(jì)難也。從口，從啚。啚，難意也?！碧菩?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八“所圖”條：“詔定古文官書：圖啚二形同?！?/p>

卷一《法語》：“雖頓覺，亦有所智愚?！奔妆咀鳌爸恰保冶咀鳌爸??！都崱ふ骓崱罚骸爸牵蜃髦??！鼻逍鞛墩f文解字注箋·矢部》：“知，智慧即知識(shí)之引申，故古只作知?！?/p>

卷一《法語》：“而君子察其無知?！奔妆咀鳌安臁?，乙本作“詧”。《玉篇-言部》：“詧，與察同?！?/p>

卷二《法語》：“如醉如癡。”甲本作“癡”，乙本作“癡”?！墩f文·廣部》：“癡，不慧也。從廣，疑聲?！薄队衿V部》：“癡，癡瘀，不達(dá)也?！薄墩滞āV部》：“癡，俗癡字?！倍滞瑸樾温曌?，所從聲旁不同?！爸睂倨铰曋ы嵵?，“疑”屬平聲之韻疑母，讀音相近。

卷二《法語》：“山河非礙?！奔妆咀鳌暗K”，乙本作“礙”。《說文·石部》：“礙，止也。從石，疑聲?！薄墩滞āな俊罚骸暗K，俗礙字?！?/p>

卷二《法語》中“演唾”，甲本作“洟”，乙本作“洟”?！墩f文·水部》：“洟，鼻液也。從水，夷聲?！倍斡癫米ⅲ骸肮艜?、夷二字多相亂，于是謂自鼻出者日涕，而自目出者別制淚字，皆許不取也?！薄兑住ぽ汀罚骸瓣遄商檠?，無咎?！标懙旅麽屛囊嵭ⅲ骸白阅咳仗?，自鼻日演?！?/p>

卷二《法語》：“文武雜藝?！奔妆咀鳌八嚒?，乙本作“秇”?！都崱ぜ理崱罚骸八?，《說文》：‘種也。古作‘秇。”但此段中“萋”表示才能、技藝之義?！稄V韻·祭韻》：“萋，才能也。”當(dāng)表示種植義時(shí)，“萋”與“秇”為異體字，此處乙本誤用異體字。

卷二《法語》：“十住十行十回。”甲本作“回”，乙本作“翅”?！墩f文·口部》：“回，轉(zhuǎn)也。從口，中象回轉(zhuǎn)形。”《字匯·廴部》：“廻，同回?！?/p>

卷二《法語》：“智識(shí)消融?！奔妆咀鳌跋?，乙本作“銷”。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一引《考聲》：“銷，或作消?！薄读鶗省さ乩硪弧罚骸颁N，古單作消?！?/p>

卷二《法語》“楱霞寺”，甲本作“楱”，乙本作“棲”?！墩f文-西部》：“西，鳥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鳥楱，故因以為東西之西……或從木、妻。”《廣韻·齊韻》：“棲”，同“棲”?！皸睘闀?huì)意字，從木從西，日在西方而筑巢，似鳥在樹上?！皸睘樾温曌郑瑥哪酒蘼?，兩字的造字方法有別，“棲”無法解讀出鳥居何處。

卷九《菩薩贊·大悲菩薩贊》：“惟愿菩薩愍我愚?！奔妆咀鳌邦?yuàn)”，乙本作“愿”?！斗窖浴肪硪唬骸邦?yuàn)，欲思也?！薄冻o·九章·惜誦》：“固煩言不可結(jié)詒兮，願(yuàn)陳志而無路?！蓖跻葑ⅲ骸邦?yuàn)，思也?！薄墩f文·心部》：“愿，謹(jǐn)也。從心，原聲。”后“愿”為“願(yuàn)”的簡化字，二字同為形聲字，所從形旁不同。

卷十《偈·陸太宰手印偈》：“贊嘆說偈?！奔妆咀鳌捌邸保冶咀鳌皣@”?！皣@”與“歏”同為形聲字，聲符相同，形符分別從“口”、從“欠”?！墩f文·口部》：“口，人所以言食也。象形?！薄肚凡俊罚骸扒罚瑥埧跉馕蛞?。象氣從人上出之形?！薄翱凇迸c“欠”都與人的口有關(guān)，可以表示與口有關(guān)的動(dòng)作行為。如表示笑聲的“呵”又可作“可+欠”，表示呻吟的“口+尸”又可作“尸+欠”。

卷十《偈·吳江華嚴(yán)寺浮圖然燈偈示法鱗》：“在鼻名臭?！奔妆咀鳌褒M”，乙本作“臭”?！墩f文·鼻部》：“齅，以鼻就臭也。從鼻，從臭，臭亦聲?！敝祢E聲通訓(xùn)定聲：“齅，字亦作嗅?！薄墩f文·犬部》：“臭，禽走臭而知其跡者，犬也。”后作“嗅”?！俺簟迸c“嗅”為古今字?！褒M”與“嗅”又為異體字?！褒M”與“臭”可看作異體字。

（二）使用通假字

卷三《法語》“惶怖”，甲本作“惶”，乙本作“皇”?！秴问洗呵铩は燃骸罚骸岸铰爠t奸塞不皇?！庇衢衅阶h：“皇讀為惶，謂奸邪閉塞不至惶惑也?！薄盎獭迸c“皇”讀音相同，皆為平聲唐韻匣母。

卷八《拈古》：“故況熱惱眾生耶?！奔妆咀鳌皭馈保冶咀鳌膀v”?！盁釔馈敝^焦慮煩惱。“憎”與“膦”讀音相同，皆為上聲皓韻泥母。

卷九《佛贊·吳中泛海石佛贊》中“栴檀像”，甲本作“栴”，乙本作“旃”。《玉篇·木部》：“栴，栴檀，香木。”《說文·從部》：“旃，旗曲柄也，所以旃表士眾。從（方+人），丹聲?！薄皷睢迸c“旃”二字讀音相同，皆為平聲仙韻章母。禪籍中“栴檀”又作“旃檀”。

（三）使用古今字

卷一《法語》中“拾身”，甲本作“拾”，乙本作“舍”。《說文·手部》：“拾，釋也。從手，舍聲?！?/p>

卷一《法語》：“自暮達(dá)旦?！奔妆咀鳌澳骸保冶咀鳌澳??！墩f文·日部》：“莫，日且冥也。從日在辨中?！毙戾|《說文解字系傳》：“平野中，望日且莫將落，如在辨中也。今俗作暮。”

卷一《法語》：“欲升而不能，終升之物也?！奔妆咀鳌皶N”，乙本作“升”?！墩f文新附·日部》：“昇，日上也?！薄稄V韻·蒸韻》：“昇，日上。本亦作升?！对姟啡眨骸缛罩Ｉ鲆?。”

（四）偏旁的變異增減

卷二《法語》：“璨曰：‘解脫則且止?！奔妆咀鳌拌病?，乙本作“粲”。“璨”即三祖僧璨大師，《祖堂集》《景德傳燈錄》皆作“璨”，《歷代三寶紀(jì)》《佛祖統(tǒng)紀(jì)》作“粲”。二字在禪籍中作人名多有換用。

二、因訛誤造成的異文

（一）因音同、音近而致誤

卷一《法語》：“雖頓覺，亦有所智愚?！奔妆咀鳌邦D”，乙本作“等”?！邦D覺”，佛教語，即覺悟義。“頓”去聲恩韻端母，“等”上聲等韻端母。二字同聲，讀音相似，乙本訛誤。

卷三《法語》：“以黧奴白牯之風(fēng)。”甲本作“黧”，乙本作“貍”。禪籍中常作“貍奴”，貓的別名?！柏偂逼铰曋崄砟福镑蟆逼铰朂R韻來母。兩字讀音相近，甲本誤將“貍奴”作“黧奴”。

卷九《頌古》：“明鏡不照像，慧光日日長。”甲本作“慧”，乙本作“謂”?！盎酃狻保鸾陶Z，謂能使一切澄澈，破除黑暗的智慧之光?！稛o量壽經(jīng)》卷下：“慧光明凈，超逾日月?！薄盎邸比ヂ曥V韻匣母，“謂”去聲未韻云母，二字讀音相近，乙本因讀音相近而至誤。

（二）因字形相近而致誤

卷一《法語》：“情消云盡，則性天廓布，豈待覺聲瞠眼，然后始見者哉？”（ X73p154）甲本作“睡”，乙本作“瞠”?！邦邸保^睜開眼睛。上文云：“情熏而復(fù)性，猶木還土也，覺聲知此?！保?X73p154）。覺聲”如木還土，獲得開悟?！邦俊庇峙c“覺聲”對(duì)舉，意義上應(yīng)當(dāng)相同相關(guān)。瞠目，謂睜開眼睛，禪宗喻指獲得開悟，意義上與“覺聲”可通，若作“睡眼”則意義無法解釋。甲本當(dāng)是因“睡”與“瞠”形近而至誤。

卷一《法語》：“以三千大千世界觀眾多欲塵，則眾多微塵執(zhí)受亦銷融。”甲本作“欲”，乙本作“微”?！拔m”佛教語。色體的極小者稱為極塵，七倍極塵謂之“微塵”，禪宗常用以指極細(xì)小的物質(zhì)?！坝迸c“微”形近，甲本訛誤。

卷九《佛贊·第六跋陀羅尊者》：“首座即齒，雷同逐之?！奔妆咀鳌凹础保冶咀鳌斑怠??！斑谍X”，牙齒上下相叩，本是道教所行的祝禱儀式之一。禪師常以此動(dòng)作啟發(fā)僧徒開悟?！斗陉枱o德禪師廣錄》卷中：“韓愈侍郎問大顛：‘和尚春秋多少？顛提起數(shù)珠云：‘會(huì)么？侍云：‘不會(huì)。顛云：‘晝夜一百八。明日復(fù)來，門首見首座遂問，和尚道：‘晝夜一百八，意旨如何？首座叩齒三下?！保?T47p609）“即”與“叩”形近，甲本訛誤。

卷十一《雜說·法大王說》中“泰然”，甲本作“泰”，乙本作“春”。“泰然”，安然，形容心情舒暢?！疤迸c“春”形近，乙本訛誤。

三、衍文或脫文

卷一《法語》甲本作“夫道學(xué)雖弊，勝于俗學(xué)多矣;禪學(xué)雖弊，勝于道學(xué)多矣?！币冶咀鳌胺虻缹W(xué)雖弊，一勝俗學(xué)多矣;禪學(xué)雖弊，勝道學(xué)多矣”。甲本比乙本多出一個(gè)“于”字，但在句中不影響句義的理解，且與前句“勝于俗學(xué)多矣”形成對(duì)仗。乙本中“一”為衍文。

卷十《偈-醒夢(mèng)偈》甲本作“夢(mèng)冤親親，相逢喜嗔”，乙本作“夢(mèng)里冤親，相逢喜嗔”。甲本脫漏“里”字，同時(shí)衍“親”字?！霸迸c“親”即冤家、親人，意義相對(duì)，若作“親親”意義無法理解。

卷一《法語》中甲本作“若喻以摩尼夜光”，乙本作“若喻以摩牟夜光”?！澳δ帷笔氰笳Z寶珠的譯音詞，也作“末尼”。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二十一：“摩尼，正云末尼，末謂末羅，此云垢也。尼云離也，言此寶光。凈不為垢穢所染也。又云摩尼。此云增長。謂有此寶處，必增其威德。舊翻為如意、隨意等，逐義譯也?！保?T54p434）文中“摩尼”與“夜光”連用，當(dāng)指夜明珠，作“摩牟”意義難解?！澳Α迸c“牟”讀音相近，“摩尼”佛經(jīng)中又多被譯作“牟尼”或作“牟尼珠”。乙本當(dāng)是譯詞在抄錄刊刻過程中出現(xiàn)了“摩”和“牟”兩個(gè)音譯詞的重復(fù)使用，同時(shí)脫漏了“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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