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的街頭音樂人

何沛蕓

周末，雙層巴士載著我淫淫擺擺沿著利菲河一路晃著駛進都柏林。海鷗、鴿子、天鵝，在人們停留的地方等待著面包或者薯片，因為熱量食物發(fā)胖的身材讓人擔心它們會頭栽進河里。像每座現代城市一樣，都柏林是復雜的.有約五分之一的外籍人口，每天迎接眾多游客，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比比皆是。然而，浪漫與城市格局的復雜并存。

Temple bar是都柏林著名的酒吧區(qū)，粗糙的石磚鋪成小路，一步一步深入都柏林最繁華的酒吧聚集地和文藝中心。盡管已經來過這里很多次，我依然不能停止感慨。正午最好的陽光印刻出都怕林獨特的暖色建筑，不需要努力尋覓，我很容易地在白發(fā)老爺爺開了二十年的唱片老店里找到了某支樂隊的首版專輯，也遇見各式各樣在周末集市上挑選黑膠唱片的游客和本地人。

在這里，音樂和人的關系格外親密。

街道上的愛爾蘭名人墻，記錄著為愛爾蘭流行文化走向世界做出貢獻的樂手們。從上世紀U2搖滾樂隊走紅世界，以空靈自然司名的恩雅出現，再到后來西城男孩奪得英國單曲榜首，愛爾蘭延續(xù)著音樂傳統(tǒng)對世界的影響力首都都柏林則是眾多本土樂手們走出愛爾蘭島的港口。

到今天，在都柏林著名的商業(yè)街區(qū)里，兩小時里能看到十個街頭音樂家表演，欣賞五種不同的樂器。愛爾蘭本土樂手們和唱著不同語言歌曲的音樂家們一起，成為利菲河（River Liffey）兩岸最具情懷的風景。

來自巴西的斜杠教師

當我舉起相機的時候，Blue從懷里掏出代表巴西的方巾，系在話筒上，開始唱BossaNova。

剛到都柏林，Blue對這個城市沒有什么好印象。悲傷和壓抑是他用來描述都柏林的形容詞。他把這種城市的“陰天性格”歸于愛爾蘭變化無常的氣候。

秋天，都柏林一天中最高氣溫也不過十一二攝氏度以下，雨和風交織著從大西洋吹來，陽光最好的正午晴空不會超過兩小時。這種陰沉沉的天氣對于習慣了溫暖的Blue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Blue很想念巴西，他說，巴西沒有四季，只有夏天，這也是為什么那兒的人更熱情和快樂一些。第一次表演的時候，Blue在自己的instagram上寫，“帶給這里的人一點真正的巴西音樂！”

在巴西，Blue是電腦工程師和技術學院的老師，在愛爾蘭，Blue是英語學生。

盡管一開始很不習慣都柏林的“冷漠”，但很快，Blue像眾多在都柏林的英語學生一樣，找到了自己的圈子，其中大多數人和他一樣來自巴西。融入這個讓他感到舒適的群體，緩解了秋天的愛爾蘭帶給他的不安和焦慮。Blue的英語不太好，很多表達都還需要依賴谷歌翻譯，也正是因為溝通的障礙，他找不到能運用電腦專業(yè)技能的工作，街頭音樂家成為了Blue課余的唯一職業(yè)。

然而，“做一個街頭音樂家”并不是Blue被迫的選擇，這個愿望從愛爾蘭旅程的一開始就存在。

1游客在TheTempleBar酒吧門前。

2愛爾蘭名人墻，左上角是U2樂隊。

3都柏林城市街景。

4 Allie在人群中，身邊有人駐足有人離開。

在巴西，Blue常常在酒吧演出，自己寫歌，譜曲，錄CD。現在，Blue更喜歡在街上表演，盡管收入不如在酒吧有保障，自由自在地唱歌仍然讓他感到快樂。這樣的形式帶來了許多酒吧里沒有的好處：可以自己選歌曲，更重要的是能夠和人接觸，這是Blue覺得任何藝術家都應該做的事。

下午三點，一天中最晴朗的時候已經離開都柏林。

當Blue指著城市上空厚重的云層，用蹩腳的英語對我說，“Its too freezing to play guitar”（天氣太冷了，彈不了吉他）時，幾顆冰冷的雨滴作為先行者落在了冷冷的大街上。

環(huán)球旅行藝人回到街頭

同一條街的另一邊，David的伙伴是一架鋼琴。都柏林多雨的天氣對他們并不友好，演出的間隙，David調侃，“鋼琴太貴了，我必須把它遮一下。”在街頭表演的他被問到過各種各樣的問題，關于職業(yè)、關于街頭，最常被問的是：“你怎么把這個大家伙搬到這里來的？”

“用汗水呀?。?！”David喜歡開玩笑。

五年前，在法國度假的David偶然進行了第一次街頭表演，他說當時只是覺得好玩，說不定還可以攢一點錢延長假期。卻沒想到這次偶然不可阻擋地變成了他以后的生活。

他最珍愛的一個夜晚是在布拉格廣場上，大約有300人一起坐在廣場上聽他演奏。傳統(tǒng)演奏會的觀眾，因為付了錢，都帶著一點“強制”的意味來聽音樂，不會離開。而街頭演出更具有挑戰(zhàn)性，人們可以隨時轉身，“你要去構造一場演出，從沒有人到一群人”。

彈琴的時候，簽名的時候，和人說話的時候，一露出笑容，David的眼角會刻出深深的紋路。他承認自己是個天生樂觀的人，但快樂的音樂家也會有低落的時期。

“當你花了幾個月為100個人寫歌，最后沒有人聽，是很傷人的一件事?！盌avid在Facebook上寫道。在窮困的時候想要發(fā)財，在無名的時候想要出名，在不成功的時候渴望成功，這些David都曾經歷過。

也許是性格里自帶的陽光，他能夠避開去想這些事。他不去想一首歌在商業(yè)上會不會成功，只用自己去填滿它?，F在，David不用擔心收入，人們喜歡他的音樂，也愿意買他的唱片。關注當下的熱情與愛，是他說服自己的理由，不過，他總覺得這種說法缺乏力度，不敢用此去鼓勵別人追求夢想，只敢應用于自己身上。

結束在三十多個城市的旅行演出之后，David回到都柏林繼續(xù)職業(yè)街頭音樂家的生活。在David看來，街頭音樂的意義在于人，音樂總是能對這些在城市里過往的人帶來一些積極的改變，他希望他的音樂也是如此。每一天，他都在見證許多不同的、或悲或喜的時刻，從浪漫的求婚，到一個人經歷糟糕一天之后的哭泣。音樂讓美好的事情更美好，讓悲傷的事情不悲傷。

David的一句話讓我深受感動，他說，“Music keeps them alive”（音樂讓人們活著）。

未來的阿黛爾

David和Allie常常在一起合作，David彈鋼琴，Allie唱歌，這種“組合”總是能吸引一大群聽眾。

都柏林音樂筆記

1.都柏林最好的游玩時間在夏天，大約4-9月，氣溫適宜。一年之中氣溫雖然很少到零下，但由于大風和雨水，冬天的都柏林會冷到不想出門。

2.都柏林的街頭藝人們都有專門的表演執(zhí)照，街區(qū)里也為他們設置了很多藝人常駐表演的點，Grafton Street上是最多的。如果想要特意去看某位藝人，可以在他們的instagram或youtube上找到他們常在的地點。

3.藝人們大多都對聽眾很友好，但有的藝人并不喜歡被打斷表演要求合影或者聊天。如果想要和藝人交流音樂或合影，可以等到他們中途休息或者表演結束的時候。如果投緣，說不定還能和喜歡的藝人一起表演哦。

4.除了在街頭觀看表演，去沿途的愛爾蘭酒館喝一杯健力士（Guinness）黑啤，去鳳凰公園偶遇鹿群，或者去城郊的howth港登高看海，也是超推薦的選擇！

離格蘭夫頓街最熱鬧的街角還有幾百米，就能聽見Allie Sherlock的歌聲。注意到略帶煙嗓的獨特聲音，來來去去的人群停下腳步，在Bewleys咖啡廳的對面圍出一個大半圓。

不同于愛爾蘭大多數寂寂無名的街頭音樂家，13歲的Allie在instagram上有37萬粉絲，2018年登上了美國Ellen show，和Ryan Tedder的唱片公司簽約，被稱為“下一個阿黛爾”。

然而，在都柏林繁忙的街道上，Allie Sherlock依舊是4年前那個彈著馬丁吉他，唱著Ed Sheeran的愛爾蘭小姑娘。

每到周末，Allie和父親一起從愛爾蘭南部的科克城出發(fā)，經過3小時車程，到達都柏林，開始每周的街頭音樂家生涯。

4年前，9歲的Allie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把吉他，經過半年的練習，Allie決定去街頭表演，而父親是她遇到的第一道阻力。父親告訴她，必須學會20首歌才行，如果她做到了，就帶她去。讓父親沒想到的是，幾周之后，Allie做到了。說起這件事，父親有點無奈，“我不得不帶她去。”從這20首歌開始，4年之間，Allie在5個城市的街頭表演過，愛爾蘭境內的包括科克，高威，還有的在英國，比如倫敦。但Allie最愛的依舊是都柏林，尤其是這條格蘭夫頓街。

作為都柏林最著名的旅游街區(qū)，格蘭夫頓街一到周末就會被來往的游客占領。Allie喜歡在人群中唱歌，喜歡很多人都為她的音樂駐足的時刻。面前收集硬幣的琴箱里擺著她自己的唱片，常常會有聽眾留下7歐，帶走一張唱片。

但對Allie來說，行人是否投硬幣并不重要。她已經記不清4年前第一個給她硬幣的聽眾，也記不清兩年前第一個買她唱片的人，她在意的是大家真正在專注和愛她的音樂。在這一點上，Allie更偏愛舞臺。在休息的片刻，她微微看向嘈雜的人群和發(fā)出噪音的清掃車，“有舞臺的話，會更加安靜。人們不會做自己的事，也不會說話?！背擅?，Allie的生活并未發(fā)生什么改變。只不過，屬于她的這個街角變得擁擠熱鬧，除了表演，也時不時有聽眾想要和她合影，Allie都——笑著答應。

我在雨中的街道上站了一小時，像我一樣的“?？汀焙苌伲雸A的人群在一首首歌曲的繼續(xù)中變換著成員，這種流動在一次又一次的吉他撥弦中被凝聚，又散開來。Allie低頭調整專屬小女孩的粉色變調夾，經過一小時的演出，她的臉上已經帶著一些疲憊。然而，當吉他的旋律響起，Allie再次沉浸在音樂里，只有和不遠處的父親對視時，會露出不經意的微笑。

我問她為什么會繼續(xù)在街頭表演，Allie眨著大眼睛，非常孩子氣地說，“因為我愛在街上唱歌?！?/p>

關于都柏林的酒吧，有一句傳說：從城南到城北，沒有一條路不會經過酒吧。如果關于音樂，那沒有一條路會讓人忘記它。從行人的耳機里，唱片店的音響里，和Busker們的指尖和嗓音里，音樂和人連接在一起。

“音樂無國界”，他們唱著不一樣的語言，英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也唱著不一樣的音樂風格，雷鬼，鄉(xiāng)村，爵士，但他們都喜歡淹沒在歡呼的人群中，也愿意為唯一的聽眾一首一首唱下去。他們從各地來，帶著自己的樂器和音樂，和空氣里飄著的啤酒香氣一起構成了這座別具音樂夢想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