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里的運河基因

記者 亦安冉

京杭大運河對江南經(jīng)濟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粉墻黛瓦、小橋駁岸、垂柳夕陽、航船畫舫……古城蘇州，因京杭運河而成為萬商云集的天堂。時至今日，蘇州近一半的貨運量還是靠水路來承擔。

與萬里長城齊名，居于世界著名古運河之首的京杭大運河，最早開端于春秋末期的吳國，當時為了溝通長江與淮河之間的河道開鑿的“邗溝”，成為大運河的起始河段。在以后的漫長歲月中，古運河河道雖歷經(jīng)遷徙，對江南文化的滋養(yǎng)卻不曾有變。

南來北往的船只，拓寬了蘇州人的視野，拓展了蘇州這塊地域的審美空間，蘇州人以自己的心靈手巧，為中國開辟了一個獨特的文化空間，使江南成為一個文化意向，這個文化空間中，包含了園林、昆曲、書畫、飲食、家具、刺繡……《地道風物·蘇州》中這樣描述蘇州：明清時期以蘇州為代表的江南文化成為時尚，北上影響了宮廷文化的發(fā)展，同時成為上海的文化源頭。

大運河，既從蘇州向外輸送了實體產(chǎn)品，更向外輸送了無形的文化?？梢哉f，在蘇州的江南文化里，一直流淌著運河基因。

運河兩岸“非遺”燦爛

縱觀蘇州2500多年歷史，運河交通發(fā)達促進了手作工藝的精湛，金磚、絲綢、蘇繡、玉雕、核雕、蘇扇、緙絲、宋錦、明式家具……隨便拈一樣出來，都是了不起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陸慕的金磚通過運河北上，被鋪在故宮太和殿的大殿里；精美的絲綢和蘇繡通過大運河一路北上進入宮廷，成為皇族女眷的心頭好……大量精美的工藝品在這里誕生，然后沿著運河，去往北京皇城。據(jù)說今天故宮博物院里收藏的文物40%以上都產(chǎn)自蘇州。

當時蘇州的制造業(yè)有多發(fā)達呢？有介紹說，很多工廠作坊都是24小時生產(chǎn)，夜里也能聽到工廠作坊的聲音，尤其當年蘇州東城的織布聲“唧唧復唧唧”，日夜不停生產(chǎn)上供的東西。因為運河，蘇州聚集了大批能工巧匠，制造業(yè)也得到巨大發(fā)展。

到了明清，甚至專門設立織造衙門來管理貢品織造。上到“上用”的皇帝穿的龍袍，皇太后的滿裝袍，皇后的鳳冠霞帔，皇太子的婚禮袍，妃子的衣服等，下到朝廷百官穿的朝服等等，都經(jīng)運河從蘇州運往京城。

因為是為宮廷服務，所以絲毫馬虎不得，織造衙門對做工用材要求極其嚴格，也在很大程度上推進了蘇州手工業(yè)的技術(shù)能力和藝術(shù)造詣。絲綢產(chǎn)業(yè)同時在蘇杭興盛，但是在蘇杭都以絲綢聞名于世，不同的是，蘇州還發(fā)展出一種延續(xù)至今的獨特藝術(shù)——蘇繡，為蘇州的絲綢錦上添花。

蘇州生產(chǎn)的精美工藝品，除了流向京城，也滲透到中華版圖的每一寸土地，蘇工也成了精致的代名詞，今天人們喜歡把這些精美的手藝稱作“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在全國工藝美術(shù)的11個大類中，蘇州就擁有10大類共3000余個品種，且很多在全國乃至全世界享有盛譽。非遺技藝和工匠精神經(jīng)過一代代傳承，已經(jīng)融入百姓的生活，在蘇州的大街小巷中，散發(fā)著獨特的文化魅力。

園林里的理水源頭

大運河流經(jīng)蘇州時，通過山塘河、上塘河、胥江，流入蘇州古城內(nèi)，經(jīng)過古城內(nèi)部水系以及環(huán)古城河，最后再匯入大運河，流向杭州。蘇州的小橋流水是大運河的一個內(nèi)城水系，自隋唐以來蘇州一直和大運河相融相生，水城蘇州與大運河幾乎融為一體，運河水滋養(yǎng)了兩岸生活，也留下了眾多古典園林建筑：滄浪亭、獅子林、留園、拙政園、網(wǎng)師園、藝圃、耦園……

石令人古，水令人遠。園林營造離不開理水，京杭大運河從蘇州穿行而過，運河河道宛若蘇州城的骨架，運河水也成了蘇州城的血脈。蘇州園林多半不大，不似北方皇家園林可以借勢天然湖泊，可是用的都是活水，這些活水大多源自大運河的城內(nèi)水道，其次才是地下水。

在網(wǎng)師園濯纓水閣旁，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曾感嘆過：園中水池雖小，但意境深??！小池通向城外的古運河，再通向北京，這水可就源遠流長了！

運河上的余音繚繞

源遠流長的運河流經(jīng)蘇州，把繁華帶入古城。唐宋時期，國家漕運十之一二來源于蘇州，明清時期，蘇州是漕糧的征集地和起運地，明清時蘇州是在全國名列前茅的貿(mào)易集散中心，你以為是光運送魚米和手工藝品嗎？還有家班優(yōu)伶、梨園子弟……

600年前，蘇州這片溫婉的水土孕育了昆曲。唱腔優(yōu)美、辭藻華麗的昆曲，是讀書人的最愛。蘇州的讀書人愛聽昆曲，有錢人家里更會豢養(yǎng)著家班優(yōu)伶，那些已做了官的，還把寫劇本創(chuàng)作傳奇作為修身的手段，居不可無竹，坐不可缺少昆曲。明代，很多江浙一帶的南方人到京城做官或是經(jīng)商，有了京杭大運河，進京的途徑基本上就是以水路為主。昆曲誕生后不久，能唱昆曲的家班優(yōu)伶?zhèn)円搽S著江浙一帶的官員遷徙，伴隨著大運河的波濤聲，余韻悠長的昆曲走向北京、走向全國。

昆曲進京，跟康熙爺頗有淵源，據(jù)說康熙爺是位鐵桿兒昆曲戲癡，第二次南巡，從蘇州閶門運河水道進城后，有空就聽昆曲，《前訪》、《后訪》、《借茶》等等，一口氣聽了二十出！

據(jù)說康熙歷次南巡，都有蘇州織造官員都安排戲曲接駕。蘇州織造不僅在皇帝南巡期間做接駕演出，還幫助宮廷在江南挑選伶人?！坝谢实叟鯃觯デ嚾说牡匚凰疂q船高。藝人若被織造府選取進京，蘇州府縣便另眼相待，派地保、甲頭給藝人灑掃，酒肉款待，制贈行李衣服，發(fā)安家費等?！贝罅坷デ嚾搜卮筮\河北上京城，南、北方戲曲得以深入交流，大運河從文化意義上也真正實現(xiàn)溝通南北的作用。

吳中太湖西路古運河邊，一座運河圖書館，已經(jīng)運營了兩年多時間，全面收藏昆曲、園林兩大特色主題書籍，用昆曲+園林+運河+閱讀，重新構(gòu)筑了蘇式生活美學。坐在運河圖書館里，聽著運河上船只的汽笛聲，翻閱著昆曲的幾百年流轉(zhuǎn)，遙想當年來往船只里咿咿呀呀的昆曲水磨腔在運河上余音繚繞……

大運河是文人的必經(jīng)路

“海潮過昆山，蘇州出狀元”，隋唐以來，蘇州出了大幾十位“狀元”。讀書人進京趕考要走運河，高中之后出去做官，大多也要走運河。出世入世，運河似乎成了必經(jīng)之路?？婆e制的誕生和大運河的興建幾乎是同步的。

文昌閣是中國一種傳統(tǒng)祭祀建筑，為祭祀傳說中掌管文運功名之神，保一方文風昌盛而建。古代儒生，在文廟祭孔的同時，也崇拜主宰文運諸神。文昌本是天體中的一個星座，文昌信仰來源于中國古代的星宿信仰。文昌帝君又名梓潼帝君，為道教供奉的主宰功名利祿之神，是中國古代學問、文章、登科舉士的守護神。滸墅關是運河物流的興盛造就出來的，這里有座著名的文昌閣，可以追溯到明1603年。蘇州府的文人北上會試，走水路每逢經(jīng)過這里，都會上岸登閣拜一拜，保佑自己諸事吉順。

自古高中榜首者衣錦還鄉(xiāng)，名落孫山者失意惆悵 。唐朝天寶年間落榜生張繼在蘇州停頓歇腳時，一不小心卻把落榜的惆悵吟成了千古絕唱：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運河孕育的盛宴

民以食為天。運河滋養(yǎng)了兩岸人民，也帶來飲食的南北調(diào)和。還得說到清朝設立于蘇州的織造府，它的職責不僅限于為皇室采辦成衣、衣料，還經(jīng)常被用作皇帝南巡時的行宮，康熙、乾隆兩帝沿運河下江南時就經(jīng)常住在蘇州的織造府內(nèi)。蘇州織造在招待皇帝時總會把官宦人家的廚師集中起來，烹飪最拿手的蘇幫菜，非常受乾隆重用的御廚張東光，原來就是蘇州織造府的官廚。蘇幫菜跟隨著清朝皇帝走進皇宮，走向了巔峰。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輯出版的《清宮御檔》共分五函，第一函《清宮御膳》里，收錄了乾隆三次南巡時的御膳等，據(jù)介紹里面收錄了五六百道蘇幫大菜。蘇州餐飲界的有識之士，這些年也在致力于恢復這些宮廷蘇幫菜的風采。

京杭大運河蘇州段自望亭起，通滸關，流經(jīng)楓橋、橫塘驛站、寶帶橋，向南通往吳江。吳江的飲食歷史源遠流長，在中國飲食烹飪歷史上名氣很大，極有影響，歷史上著名的“莼鱸之思”，回味的就是吳江的美食。源遠流長的運河，給吳江帶來了應時的美味佳肴和獨特的飲食習俗。這兩年，吳江餐飲界傳承和發(fā)揚運河飲食文化，創(chuàng)新研發(fā)了江南運河宴。江南運河宴使用的都是吳江本地食材，以江南運河為主題，以運河美景、人文習俗、美食思想為根基，以地方特色食材與蘇幫菜烹飪技巧為依托研制。美食與運河，相生相伴，飲食文化和運河文化，相得益彰。

可以這樣說，蘇州與運河休戚與共，四通八達的運河促成了蘇州經(jīng)濟的繁榮，更讓蘇州人的文化骨子里流淌著運河基因。那些閃耀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園林、昆曲、評彈、吳歌、桃花塢年版畫、蘇扇、蘇繡、金磚、香山幫古建筑營造技藝等等等等，都融入了蘇州人的日常，成為今天蘇州人美好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