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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盡承平

      2019-07-12 03:50:42秋果
      飛魔幻A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上官

      秋果

      楔子

      風云半生的北軍元帥上官達入秋時忽然因中風而不省人事,承平大大小小的醫(yī)生看過后都嘆息道無藥可醫(yī)。

      一代梟雄即將歸西,人們最唏噓感嘆的并不是他出身孤兒卻戎馬一生,在亂世中割據(jù)一方的不二功勛,而是他一生無弄璋之喜,幾名得力部下爭權(quán)奪利的劍拔弩張。

      秋風蕭蕭,秋雨瑟瑟,上官達中風半個月后,上官公館里終于傳出喪鐘悲鳴,被驚醒的人們皆惶惶,因為他們都知道,或許下一刻,槍聲就會取代喪鐘。

      承平承平,這座古城終究不會再太平。

      立春剛過,再過幾日便是雨水,我終于到了承平,探望多年未見的表姐上官玨。

      料峭春寒中細雨朦朧,我撐著傘在仆人的指引下走進了上官公館。承平近海,清朝時便有洋人來做生意,現(xiàn)在更是遍地洋樓,襯得中式風格的上官公館十分突兀。

      走過庭院,來到正堂,上官岳正在與參謀議事,我識趣地停下腳步,在廊下等候,但春風不解人意,斷斷續(xù)續(xù)地將他們的談話聲灌入我的耳中。

      “小岳,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婚事也該自己做主了。”

      “長姐一向為我著想。”

      “自古結(jié)親,都講究個門當戶對,范子服不過一小小文職,他的女兒如何配得上你。”

      非禮勿聽,我往后退了兩步,抬眼時剛好看到上官玨和她的未婚夫姜英攜一群人走來。

      姜英為上官玨撐著傘,她穿著與上官公館的古色古香極不搭調(diào)的米白色洋裙,當年的齊耳短發(fā)現(xiàn)已過肩,發(fā)箍上的碎鉆光彩斐然,映出她眼角被飛濺的雨水泅開的脂粉,緩緩浸染至鬢角,微微突兀的白像極了一朵玉蘭花。

      花開時如銀似雪,最絢爛之際零落成泥,這樣決絕孤傲的花,是上官玨最喜歡的花。

      我想到六年前剛從德國軍校畢業(yè)的她:短發(fā)軍裝,即使是笑,也掩蓋不了眼神中的凜冽。

      我叫她表姐,她平視前方的目光轉(zhuǎn)到我身上,毫無驚訝地彎了彎嘴角,說:“一起進來吧?!?/p>

      依舊是盡在掌控的胸有成竹,這是她最常外露的模樣,也是我曾瘋狂崇拜的模樣。

      我跟在她身后走入大廳,上官岳欣喜地叫長姐,她淡淡一笑以示回應(yīng),腳步卻不曾停下,徑直坐到主位上后招呼大家也坐下,低聲吩咐下人奉茶。

      余人紛紛落座,只有姜英仍站在上官玨身側(cè)。她呷了一口茶,側(cè)頭看向方才與上官岳議事的參謀王成斌,道:“怎么,王叔叔對我為小岳選的這門親事不滿意嗎?”

      王成斌冷哼一聲:“小門小戶而已,如何配得上上官家?”

      她對王成斌的無理行徑無半分惱意,反而笑道:“娶妻當娶賢,范小姐不僅知書達理,胸中丘壑更是常人所不及,自然是配得上小岳的。況且當年父親也不過一介布衣,”她話鋒忽然一轉(zhuǎn),笑容依舊客氣和善,“就連王叔叔您也在街上討過飯。當然,阿玨明白,在王叔叔心里,只有您自己的女兒才與小岳相配?!?/p>

      王成斌被她這一番嘲諷激得青筋暴出,拍桌而起,震得茶盞摔落于地,滾燙的茶水四處橫流。他指著她狠狠道:“上官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不過是想讓小岳一直做你的傀儡罷了?!?/p>

      我低頭看著褐色的茶水匯聚成溪,染料般加深了地毯的顏色,漸漸向大廳中心蜿蜒。

      “怎么會,想讓小岳成為傀儡的不一直是您嗎?”我沒有看上官玨的表情,但仍能從她輕飄飄的語氣中推斷她此時的波瀾不驚,“父親死后,背信棄義,心懷不軌的是您;這些年,目無上級,越俎代庖,安插親信的也是您。”

      她的聲音陡然凌厲:“來人,將王成斌拿下!”

      “你敢!”王成斌也是有備而來,他的親衛(wèi)紛紛舉起槍,可上官玨的手槍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對準了他的腦門。

      跟隨上官玨來的那些人大多是當年與王成斌爭權(quán)的失利者,一朝敵人失勢,他們自然附和上官玨。很快,王成斌被押了下去,一隊士兵前去王公館控制其家眷。

      我感慨自己的好運氣,甫一來便見識了這樣舉重若輕的一場政變。但我的運氣遠不止這些,因為我聽到了上官玨宣布自己的婚期,她的心情似乎一點也未被方才的事影響,笑道:“小岳已經(jīng)年過十八,也該自己歷練了,所以——”她看向了姜英,二人相視而笑,“我和姜英準備在六月十三完婚,剛好比小岳的婚期提前一個月。”

      眾人道賀,只有上官岳一直不言不語,神色黯然,我猜測他對上官玨一貫的強勢作風心中是不滿的。

      上官岳晚上來找我,簡單寒暄后他坐下,卻并不言語,我則繼續(xù)整理自己的行李。

      “魏寧堯,”他忽然叫我的名字,“長姐要結(jié)婚了?!?/p>

      我抱起箱子準備把它放到床下,隨口回應(yīng)道:“是啊,你也要娶親了?!?/p>

      “長姐要結(jié)婚了?!彼种貜土艘槐?。我回頭看他,雨天電力供應(yīng)不好,頭頂?shù)碾姛襞菝髅靼蛋担难劬s不曾因此眨一下,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我不明白他為何重復這句話,姜家是承平巨賈,而姜英與上官玨結(jié)識于德國軍校,他們那時不過十六七歲,卻都心懷報國之志,性情相近,志趣相投,畢業(yè)時便訂下婚約。后來上官達病逝,承平風風雨雨,他們的婚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距他們相識已有十年。

      沒有一個女子能拒絕十年款款深情的等待,上官玨也一樣。

      我只能文不對題地回應(yīng)他:“表姐一直是為你好的?!?/p>

      他終于笑了,抬起頭時雕花窗格的影子輕輕掠過他的側(cè)臉。

      “我知道?!彼f,“第一次見面時便知道?!?/p>

      他第一次見上官玨,大概是在上官達的葬禮上。

      世人皆知上官達不喜一切新式文化,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對這些東西厭惡的緣由來源于我早逝的姑姑——與他離婚的原配。這位從小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子不能接受丈夫一房一房地納妾,執(zhí)意與其離婚后帶著年幼的女兒遠赴重洋投奔哥哥——我的父親。所以當上官玨這個只存在于眾人的只言片語中的上官家嫡長女回來奔喪時,眾人皆驚訝。

      但他們的驚訝很快消失于上官岳——幾乎被遺忘的上官達的養(yǎng)子的歸來所帶來的波瀾中。

      直到十二歲的上官岳跟從王成斌走入靈堂,站在父親和表姐身后的我才理清他的身世。他是上官達過命兄弟的遺腹子,母親因難產(chǎn)而亡,被上官達收為養(yǎng)子,卻因體弱多病一直被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

      而王成斌在眾人爭斗的白熱階段將最有資格繼承北軍的上官岳接了回來,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司馬昭之心眾人都了然。

      在上官岳的口中,那時的他瘦小而膽怯,只敢躲在王成斌的身后,別人投在他身上的復雜目光及對他的竊竊私語更讓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

      走入靈堂,王成斌指著中間的牌位說那是他的父親,他卻局促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上官玨彎下腰,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她與他平視,他從她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剪影。

      她的聲音很溫和,像奶娘時常哼唱的歌謠:“別怕,小岳,我是你的長姐,以后我會陪著你。”

      他說的這些事我都記得,我還記得當時王成斌的臉色,就像靈堂之上映著白燭光隨風而動的白綾,深深的蒼白閃爍著陰晴不定。

      雨住天晴,日光透過云層照在庭院中含苞欲放的玉蘭花上,像美人面上敷的脂粉摻了淡淡的金,靡靡而華麗。

      我心中微動,揚手折下一個花骨朵,卻聽到后面有人嗤笑道:“魏公子這樣摘花,長姐見到定要訓斥您暴殄天物了?!?/p>

      我回頭,看到了上官岳和一位身穿騎馬裝的年輕女孩,她毫無點綴的頭發(fā)齊齊垂下,卻也只及下頜,雪白的脖頸閃爍著與我手中的玉蘭花一樣的迷人光芒,眉眼處的神情仿佛讓我見到了六年前的上官玨。

      上官達有五個庶出的女兒,我猜想她是上官家的某位小姐,正準備寒暄時,只聽上官岳叫她“穎和”。

      范穎和,上官岳的未婚妻。我收回了將要出口的“上官”二字,道:“范小姐好?!?/p>

      她笑吟吟地看著我:“我們之前見過的?!?/p>

      見過嗎?我思索再三后搖了搖頭,上官岳忍不住提示我:“在長姐教我射擊時?!?/p>

      我終于想了起來,上官達逝去后的第一個春天,父親攜我來上官家探親,上官玨留我們小住,并讓我陪上官岳練槍。

      他與我同齡,卻因多病而身材瘦小,拿槍時手臂都在顫抖,好不容易打出一發(fā)子彈后卻被其巨大的轟鳴嚇得丟下了槍。

      上官玨撿起槍交給他,柔聲鼓勵他再試一次。他一直搖頭,上官玨便握住他拿槍的手,彎腰糾正他的站姿。

      她的發(fā)梢在他臉頰稍作停留,又隨著她松開的手掌一同離去。他感到一種奇異的癢,心神恍惚間,第二發(fā)子彈堪堪擦過靶子嵌入斜后方的玉蘭樹干中,引得那些潔白的花瓣撲簌簌落下。

      忽然聽到了一陣哈哈大笑,我回頭時看到了高坡之上衣著華貴的青年,他懶洋洋地俯視著我們,看向上官岳時是赤裸裸的諷刺,看向上官玨時便是放肆的冒犯。

      上官玨除了繼續(xù)鼓勵上官岳外再無別的言語,仿佛對青年的嘲諷和冒犯未聞未見,我想這是因為他是王成斌兒子的緣故。

      “小心——”女孩的尖叫聲忽然響起,電光石火之間,上官玨猛然撲向上官岳,伴隨著子彈呼嘯著擦過他們的頭頂。她將他死死壓在身下,而他完全不知所措,茫然而驚恐地看著她。

      她邊整理褶皺的衣服邊從容站起,淡淡地看向始作俑者——正在收槍的王家少爺。

      “真是大驚小怪,我的槍術(shù)比你們強多了?!?/p>

      上官玨的嘴角和手臂同時上揚,下落時迅疾帶風,只留下回蕩在空中的槍聲余音以及王少爺后知后覺的小腿處鉆心的疼痛。

      “說得不錯,我的槍術(shù)的確差,才不小心誤傷了你,說不準下一次手誤就打掉你的腦袋了?!?/p>

      她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不值一提的螻蟻,轉(zhuǎn)身時帶起發(fā)絲在空中甩過,明亮的光澤便從頭頂滑落至發(fā)尾,亦如她方才不屑一顧的笑意。

      她繼續(xù)柔聲教導上官岳,王少爺被人送去醫(yī)院,風平浪靜后,她才笑著問剛才驚呼的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家教極好,態(tài)度不卑不亢:“范穎和。”

      她的目光越過女孩的頭頂,向著匆匆趕來的儒雅男子道:“范叔叔養(yǎng)了位好女兒,我很喜歡她,不如讓她以后跟著我?!?/p>

      她勢在必得的語氣讓范子服無法拒絕,然后她終于低頭看向上官岳:“小岳,我們繼續(xù)?!?/p>

      或許剛剛經(jīng)歷的一番驚心動魄退去了一些上官岳身上的膽怯,他問她:“長姐,我為什么要學槍?”

      她依舊笑著,蹲下身子一只手摟著上官岳一只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一一指過遠處的樹林山川和河流,最后回到上官岳胸前。

      “美嗎?”

      上官岳不解其意,她自問自答道:“很美,但需要你的守護。”

      “你要像愛自己一樣愛這片土地?!?/p>

      想及此,我向范穎和道了聲抱歉,為我遲來的回憶。她渾不在意地爽朗大笑,然后與上官岳攜手離去。

      我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于朱門之外,回頭時卻看到不知何時站在玉蘭花樹下的上官玨,她仰頭對我微笑,玉蘭花影從上額輾轉(zhuǎn)至裙裾。

      “很般配,不是嗎?”

      停頓片刻后,她又道:“都是我教出來的好孩子?!?/p>

      玉蘭花期極短,出初苞到凋零不過短短十天,隨著熏人暖風,大片依舊鮮妍無瑕,花瓣紛揚落下,仿佛初春積雪未消。

      上官岳踩著月光下的層層樹影疊疊落花而來,抬眸時神態(tài)的失魂落魄讓我不由得懷疑這是否與明天要處決王成斌有關(guān)。

      在我開口詢問他之前,他毫無征兆地問我:“你知不知道?王成斌殺死了我的奶娘。”

      我搖了搖頭。他輕輕閉上雙眼,再度睜眼時目光已有焦距,最終卻只勉力一笑。

      五年前的臘月二十三,上官岳站在大門前的梯子下看著仆人掛燈籠,寒風吹來爆竹燃盡后的紅紙,一張不偏不倚正貼在他的臉上。世界霎時漆黑又漸漸變成無邊無際的紅,他沉浸在這片刻夢幻帶來的溫暖中,很久才將它拿下。

      然后他看到了上官玨,她就站在他面前,依舊是孝期的素服裝扮。他握緊手中的紙猶猶豫豫地問她:“長姐,我……我能不能去看看奶娘?”

      上官岳說自己當時就后悔了,他不想給上官玨惹麻煩。盡管王成斌并未追究她春日里的那一槍,或許因為她不動聲色的手段,抑或是顧及她未婚夫的歸來,但他明白自己無意的言行很可能會給王成斌留下把柄。

      而她爽快答應(yīng),并如她一貫的雷厲風行立刻和姜英一起開車帶他去了鄉(xiāng)下。

      他欣喜地下車,拍打著簡陋卻是他無比熟悉的木門,大聲叫奶娘,卻久久聽不到回應(yīng)。

      著急中他加大了力氣,門“嘎吱”一聲開了,暗紅色的鮮血混著泥土蟲子般蠕動至他的腳下,鮮血的源頭是奶娘一貫愛綰的半圓形發(fā)髻。他忽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身體發(fā)顫,不敢再往前看。

      他告訴我最后是姜英探了探奶娘的鼻息,告訴他奶娘已經(jīng)了無生息,而上官玨則堅定地向他解釋是王成斌害死了她。

      “一開始我并不怎么信?!彼f。

      直到歸途中一顆從暗處襲來的子彈穿透汽車擋風玻璃打在空無一人的副駕駛座上,王成斌派來暗殺的人終于動手。

      汽車輪胎被打破,他們只能棄車逃跑,上官玨緊緊將他護在身后,與姜英一起且戰(zhàn)且退。他因驚恐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唯一能感知到的是上官玨緊緊拉著他手腕的手,溫熱的觸感透過厚厚衣物傳至肌理,無緣由地,他心安了。

      終于等來了救兵,他這時才敢仰頭看向上官玨,她頭發(fā)因長時間的急跑而凌亂,面頰卻并未因此泛起潮紅,反而蒼白如腳下凍雪。他試探地叫了聲“長姐”, 姜英反應(yīng)更快,連忙抱住了她漸漸軟下的身子。

      一顆本應(yīng)該射入他胸口的子彈打在了上官玨的右后背上,這是在醫(yī)院手術(shù)室外等候時姜英告訴他的,而他不敢追問,不敢知道她到底負著傷帶他逃了多久。

      “長姐出了手術(shù)室時還在昏睡,當時我對她發(fā)誓,一定好好學兵法槍術(shù),有朝一日我要保護她?!?/p>

      輕云蔽月,明星暗淡,春寒之中玉蘭清香沾染了幾分冷冽,我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更無法解釋他今晚的種種失態(tài),我只能陪著他在落花中站了整整一晚。

      公歷七月初,距上官玨的婚禮不到一個月,日寇攻陷北平南下,陳十萬雄兵于承平邊境,來勸降的使者和空襲邊境村莊的戰(zhàn)斗機接踵而至。

      “先禮后兵,看來日本也挺懂我們國家的傳統(tǒng)?!鄙瞎佾k前傾身子將手中的紅旗插在地形圖中央的山頭上,用手指彈去不小心沾在衣袖上的灰塵,回頭調(diào)笑道,“沐猴而冠,當真有趣?!?/p>

      這是她交權(quán)于上官岳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議事廳內(nèi)。

      我剛剛看完父親發(fā)來的加急電報,他讓我力勸上官玨抗日。我在心中將他的言語重復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問出口的卻是:“表姐,什么是國家?”

      她的笑意漸漸消失在嘴角,然后邀請我和她與上官岳一起慰問在空襲中遭難的百姓。

      汽車駛出承平城,道路越來越崎嶇,房屋越來越破舊,直至最后觸目皆為瘡痍,抬頭北望,連綿群山依稀有滾滾黑煙。上官玨并沒有立刻下車,她搖下車窗玻璃,伸出手如多年前一樣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指過滿目廢墟,指過遍野哀鴻,指過狼狽河山,我第一次清楚地聽見她長長的嘆息。

      “這便是我們的國家,養(yǎng)育我們的土地?!?/p>

      “長姐,我一定會守護好這片土地的。”

      前排的上官岳回頭,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如此堅定。

      上官玨的婚禮依舊在戰(zhàn)爭的陰霾下如期舉行,承平的人們不明白為何兩位從國外回來的青年會舉辦傳統(tǒng)的中式婚禮。當然,我知道,這是上官岳的要求,要求的內(nèi)容同時包括了他一個月后的婚禮,而上官玨從來不會拒絕他。

      上官達的一名妾室為上官玨蓋上紅蓋頭,四角流蘇剛剛與她的紅唇平齊時,上官岳忽然喊停。他蹲在她面前,如同當年一樣仰視著她,嫁衣上的鳳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鎏金翻滾,流蘇的陰影隨穿堂清風在她臉上分割明暗。

      “長姐,鳳冠會不會很重?”

      上官玨以微笑代替回應(yīng),她為自己蓋好了蓋頭,站起后又俯身于上官岳的背上。上官岳背起她,在鞭炮與嗩吶交替轟鳴的喜悅之中,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公館外的轎子??拷I門時,他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向紅馬之上的姜英。

      上官岳道:“若你敢負長姐,我定親手殺了你?!?/p>

      擲地有聲似山石崩裂,清晰落入飲酒相賀的賓客耳中。

      上官玨與姜英的蜜月是在中國香港度過的,所以上官岳婚禮之時她并未及時趕來。

      上官公館大門前再度高高掛起紅燈籠,而紅毯更是鋪遍了公館中的每一個角落,車如流水馬如龍,賓客進進出出,道賀聲不絕于耳。

      鞭炮聲響,范穎和被扶進大廳,而上官岳無悲無喜的神色透著了無興趣的懨懨,仿佛洞房花燭之日與早已逝去的六千多個日日夜夜并無不同。

      禮官高唱,新娘子準備跪下拜天地,他卻站立不動,越過重重朱門直望前方的目光里驀然出現(xiàn)了光亮,光亮的中央,一輛剛剛停在門口的汽車前門打開,露出其中紅裙獵獵。

      在眾人的注目禮中,上官玨向大廳走來,她的笑真誠而欣慰,或許還有別的情緒。但我已經(jīng)沒有神思再想了,因為我所有的心緒在上官岳眼中出現(xiàn)光亮的那一瞬被一種極其可怕的想法覆蓋。

      那種可怕的猜想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如毒草般死死糾纏在我的心間,初冬離開承平之際,我終于忍不住問上官岳:“在你心里,上官玨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沉默了。連綿細雨剛停,碼頭后的霧氣橫鋪江面,如同他此時眼中迷霧籠罩。

      當遠處尖頂教堂的鐘聲響過三次,他終于回答我:“滄海巫山,寤寐思服?!?/p>

      然后他笑了,向我述說兩年前他第一次領(lǐng)兵的慘敗,也是他對上官玨情愫的開端。

      他省略了槍林彈雨的經(jīng)過和兵敗如山倒的頹敗,直接說起王成斌對他的百般刁難,他明白王成斌的目的是要奪走他手中的兵權(quán)。

      但失敗的他無從辯駁,只能低頭咬牙承受,雙拳緊了又松。而上官玨在此時趕來,匆匆步伐中挾著初春寒意,肩膀無意承接了一片玉蘭花瓣。

      “小岳此番的確對不起父親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那就讓他在祠堂里好好反省七天,不許讓人給他送水送飯,諸位覺得如何?”

      讓上官岳七天水米不進,這樣的懲罰聽起來不可謂不輕,王成斌的政敵紛紛為小岳求情,盡管王成斌明白上官玨不過是虛張聲勢,但他也只能附和大家。

      上官玨神色嚴肅地看著上官岳:“就這樣,你好好向父親賠罪?!?/p>

      他被關(guān)進祠堂的第三天晚上,上官玨來了。

      上官岳說她那一天穿著紅色的長裙提著飯盒翻墻而來,然后他極其細致地向我描繪她裙子上的花紋和那晚動人的月色。

      長裙在她翻墻之時被勾到,她毫不遲疑地拽起裙角,“刺啦”裂帛聲后,她如一團火般一躍而下。

      而他癡癡地看著她留在墻上的裙擺,夜風中紅色的碎錦獵獵作響,像一朵鮮艷的花,開在十六歲的他心上,并在此后的日子里愈加明媚生動。

      “或許是從那時開始,”他依舊笑著,眼睛中是我陌生的情緒,“或許更早。”

      游輪的鳴笛聲破開迷霧響徹兩岸,我即將登船離去,只能將所有勸告與擔憂用一句話來表述:“你們都姓上官,她是你姐姐?!?/p>

      “我知道?!?/p>

      第一個察覺到他心意的是上官家的老管家,當上官岳滿懷希冀地說“她父非我父,她母非我母”時,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也是用這句話斷絕了他所有的念想。

      她是他姐姐,也只能是他的姐姐

      再次聽到上官玨的消息是一年后,上官岳打電話告訴我她流產(chǎn)了,卻又不肯透露半分細節(jié),父親擔心不已,讓我再度趕往承平。

      這次到達是在深秋時節(jié),到碼頭接我的老管家向我解釋了因果。

      姜英和上官玨結(jié)婚半個月后忽然不顧眾人反對納妾,更令人驚訝的是上官玨的容忍態(tài)度,而她這一次的流產(chǎn)正是這名妾室動的手腳。上官岳得知此事后怒發(fā)沖冠持槍闖入姜公館,一槍擊斃那名妾室后將槍抵在了姜英的腦門上,而同時臥床休養(yǎng)的上官玨將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死,我死。”

      老管家說這是上官玨當時的言語。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判,尤其是見到上官岳后,他省去客套開門見山道:“姜英通日,那個女人正是日軍派來監(jiān)視他的。”

      他讓我看了證據(jù),一一細數(shù)姜英的罪狀后說:“如此賣國行徑,我不能容忍,長姐更不能?!?/p>

      大義,抑或者私欲,我無法得知上官岳究竟是為了什么,但我選擇支持他,因為上官玨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我希望她能安康。

      上官岳動作很快,第二天便控制住了姜家,我和他一起去了現(xiàn)場,去接上官玨。

      秋日蒼白陽光透過窗子在床上投下一方明燦,而臉色同樣蒼白的上官玨倚在床頭,單薄身形仿佛一片落地已久的玉蘭花瓣。

      上官岳走近她,輕聲說:“長姐,我?guī)慊丶摇!弊詈髱鬃謳е⒉豢刹斓谋且簦]著眼,恍若未聞。即使最后他抱起了她,她還是雙目緊閉,平靜的面容似雪后荒原。

      我猜不出她此時情緒,卻聽到了上官岳的喃喃低語:“你瘦了?!?/p>

      姜英被捕不過半個月,日軍又派人來勸降,上官岳應(yīng)對時表面上的客氣有禮和深處的嘲弄諷刺與之前的上官玨如出一轍,完全看不出當年怯懦的影子。

      使者并未失望,意味深長地一笑后道:“元帥可知,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天皇為保血統(tǒng)純正,一向是迎娶自己的姐妹的?!?/p>

      他的話如平地驚雷,我太明白其中的意圖,所以在上官岳開口前大聲訓斥道:“我們炎黃子孫自古蒙受圣人教化,豈能如爾等蠻夷般亂了綱常倫理!”

      但我知道已經(jīng)晚了,因為我看到上官岳的眼中翻滾出了微光。他讓我先行離去,心亂如麻間,我跌跌撞撞行至庭院,抬頭時看到了正在曬太陽的上官玨。

      她看出了我的失態(tài),開始詢問談判的始末,我欲搪塞過去,可上官玨何等人物,三言兩語間便洞察發(fā)生了什么。

      她微微仰起下巴,直視強烈卻并不溫暖的陽光,神情恍惚間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的一言不發(fā)更讓我惶恐不安,逃一般回到房間。踱步一夜后,我決定給父親發(fā)電報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在我走出房門之時,下人卻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表少爺,您快去勸勸大小姐和少爺吧?!焙莺菔媪艘豢跉夂螅?,“姑爺……姑爺他被少爺殺死了?!?/p>

      我思維一片混沌,下人不待我反應(yīng)過來就拽著我向上官岳的書房趕去。在這途中我終于弄清了事情原委,今早上官玨去探監(jiān),發(fā)現(xiàn)姜英昨晚被上官岳下毒已經(jīng)身亡,立刻回到上官公館質(zhì)問他。

      未到門口我便聽到了他們的爭吵,上官玨吼道:“他是我的丈夫,你卻殺了他?!?/p>

      “可他賣國!”上官岳平靜道。

      “就算他是漢奸,他依舊是我的丈夫。”

      她自從姜家回來便一反往常地寡言,而此番疾聲厲色即使是之前她也少有,我只能歸咎于關(guān)心則亂。

      接著是長久的靜默,直到上官岳出聲冷笑道:“那你呢?你為了嫁禍王成斌殺了我的奶娘,上官玨,你也不是一直把我當傀儡嗎?”

      我終于明白了他那晚為何失魂落魄。他見了王成斌,并聽了他的一面之詞,或許他那時不信,但這并不妨礙它成為他心上的一根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真的后悔教養(yǎng)你?!?/p>

      她的聲音已經(jīng)由激動回歸到冷淡平和,這應(yīng)該是失望到了極點。說完后她轉(zhuǎn)身離開,我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舊傷新病,她早已虛弱不堪。我伸手欲扶她,她卻輕輕推開。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看到她嘴角彎起微妙而深刻的弧度,片刻后便消失不見,又回到剛才的冷淡與失望。

      上官岳在與她爭吵后的第二天決定趕赴抗日前線,范穎和去求上官玨,希望她能勸他放棄這個賭氣之舉,上官玨聽后只是淡淡一笑:“很好?!?/p>

      他啟程那一天承平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我和范穎和去城外送他,而他站在風雪之中,久久不肯上車。

      他癡癡地看著城門,等一人。

      他等了多久?

      不過細雪落滿雙肩與頭頂,仿佛已經(jīng)歷經(jīng)滄桑到達暮年。不過從晨鐘敲響到暮鼓遲遲。

      上官玨始終沒有來,她在自己的小院里點滿白燭,在我們回到公館經(jīng)過之時,她隔著漫天飛雪和熒熒燭光道:“今天是阿英頭七?!?/p>

      前線節(jié)節(jié)敗退,戰(zhàn)場在初春之際已經(jīng)推進到離承平城不過百里的地方,而日軍也開始轟炸承平。

      剛剛出苞的玉蘭還未完全開放,便被發(fā)發(fā)炮彈震落。落英繽紛間,仿佛已至暮春,上官玨日復一日地坐在庭院里,坐在如雪的落花中翻看戰(zhàn)報。

      我并不驚訝這樣的兵敗,北軍與日軍相差甚遠,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是不易??杉词闺x承平如此之近,上官岳也未曾回來看過一眼。

      轟炸在某一天奇怪地停下,并一連四天沒有出現(xiàn)。第四天,上官玨問我:“是不是小岳又在和日本人談判?”

      我沒有回答,她繼續(xù)道:“你去一趟前線吧,帶件東西給小岳?!?/p>

      她猜得沒有錯,日本又派來使者勸降,用的還是上次的條件。我低估了上官岳的執(zhí)念,但他們不可能成功了,因為上官玨讓我?guī)淼?,是她的遺書。

      我平靜地將她的死訊告訴上官岳,并為他讀了遺書,不過寥寥一句話。

      “吾本矢志報國,亦如此教導汝,奈何汝一意行叛國之舉,吾唯有一死贖罪?!?/p>

      上官岳的眼底有轟轟烈烈的情緒滾過,在淚水盈滿眼眶時猛然揚頭,卻因動作將眼淚甩出,再度看向我時已經(jīng)趨于平靜。

      “怎么會?”他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開口時沾染了幾分孩童的懵懂,“你信嗎?”

      他咧嘴哈哈大笑不止,不曾眨一下的眼睛中淚水不絕,這樣的大哭大笑讓他如同瘋癲:“怎么會?”

      我終究不忍道:“她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p>

      她知道他對她的守護之情,知道他堅持舉辦中式婚禮是因為不想聽見她對別人說“我愿意”,同時也不想對別的女子說出這句話,更知道他那說不出口的情愫。

      但他不知道,不知道他奶娘的死和她毫無關(guān)系,不知道姜英通日的證據(jù)是她找到的,也不知道其實是她殺了姜英。

      她給姜英送去毒酒時姜英問她:“你愛我嗎?”她沉默片刻,說“愛”,姜英大笑:“可你更愛縹緲的國家。”

      我想到了她最后的模樣,端莊地坐在玉蘭樹下擦拭手槍,嘴里念道:“當初雄心勃勃,哪想到現(xiàn)在滿身傷痛,連戰(zhàn)場都不能上了?!?/p>

      “我必須死,只有這樣,小岳才沒有任何投降的可能?!?/p>

      “該我做的事卻讓他承擔,終究是我對不起他?!?/p>

      她從來沒有怨過他恨過他,也從來沒有后悔過教導他,可他永遠不會知道。

      尾聲

      承平在不久后失守,上官岳南下交權(quán)于中央,直至抗戰(zhàn)勝利才回到承平。

      眾人陪他一同祭拜上官達和上官玨,墓前的玉蘭樹是上官玨下葬時他親手植下,如今已亭亭如蓋。

      他輕聲問:“如今國家太平,你覺得好嗎?”

      眾人附和,卻無人知道他到底在問誰。

      后來他攜家眷移民美國,有位作家采訪他,想為他寫本傳記。但他對自己經(jīng)歷的講述戛然而止于上官玨死去的春日,作家繼續(xù)追問他金戈鐵馬的沙場歲月,他淡淡笑道:“沒什么值得說的,我也記不清了?!?/p>

      作家不解其意,疑惑問道:“可您為何還記得令姐夜探您時裙角的花紋呢?”

      又過了很多年,他最小的孫女都已談婚論嫁,陽光明媚的春日里,保姆推著老年癡呆的他的輪椅到花園中曬太陽。

      小孫女趕著去和男朋友約會,卻不愿從正門出去讓家人知曉,便從花園邊低矮的柵欄上翻出,裙子卻掛在了柵欄頂?shù)募忏^處。她撕下裙角跑了出去,獨留那片紅色布帛在風中飄蕩。

      仿佛回到十六歲那年,一朵花開放在了他的心底。他費力地張開嘴唇,盤桓在舌尖幾十年的名字終于被喚出,伴著眼淚簌簌而下:“阿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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